田代在海口火车站下了公共汽车。

这个偏僻的小站,只有一家货栈,非常好找。

“有人吗?”

田代走进店内向了一声,一个中年女掌柜从里面走出来,没铺地板的仓库里还有一个年轻的临时工模样的人在整理货物。

“您有何贵干?”矮胖胖的女掌柜满面笑容,显得十分殷勤。

“从新宿发来一件货,不知到了没有?”田代问道。

“请问您的姓名?”

“货是用川合五郎这个名字发运的,收货人的姓名也是一样。”

“请等一下。”

女掌柜打开账簿找了一会儿。

“已来的货单上没有您说的那个名字。先生运的是什么货呀?”

“肥皂原料?”女掌柜又查了一遍账簿。

“还是查不到呀!”她抬起头看着田代。

田代感到意外。他满以为海口车站的货栈和築场站前货栈都运来了那种货物。

“您没有弄错吧?”女掌柜问道。

“没弄错。三天前从新宿站发的货。”

这时在仓库里整理货物的临时工抬起头来道:“从新宿发来的货,近几天一件也没到。”

情况已经清楚,田代只好死心,他想大概自己估计错了。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田代道了谢,来到外边。

眼前是一排房屋,从房屋之间可以里见波光粼粼的木崎湖。在这里他曾听到过向湖水里扔东西的声音,又看到湖面上散开的波纹。此后不久在青木湖也碰见相同的情况。

莫非这些情况与“川合”的行动只是毫不相干的偶然巧合吗?

田代正失望地向车站口的方向走去,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货栈的女掌柜。

“先生您不是要寻找一件货物吗?”女掌柜追上来进,“虽然我们货栈没有那件货,不过说不定是运到车站的货运处去了,我替您向车站上的人打听一下吧。”

到底是乡下人热情,田代跟着热心的女掌柜来到车站行李货运处。

“小田先生。”女掌柜从窗口叫来一位车站工作人员,“麻烦您,诮给查一件到站的货物。”

“什么货呀?”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从窗口问道。

“是这位先生的。”女掌柜指着田代道,“三天前货从新宿发出,现在还未收到呐!我们货栈没收到这件货,我约摸也许运到您们这儿来了,所以来打听一下。”

“先生您运的什么货呀?”工作人员望著田代道。

“肥皂原料,是包装着的。”

“咦?肥皂原料?”工作人员有些不解地拿出一叠货单翻阅。

“请问您姓名?”

“发货人川合五郎,收货人也是一样,”田代答道。

“是川合五郎先生吗?”

工作人员仔细查了一遍货单,然后抬起头道:“您说的那个名字,这里找不到呀。”

“没有吗?”田代想可能自己估计错了。

“发货站是新宿,对吗?”工作人员又重新查者货单,嘟嚷道,“最近新宿发来的货,只有今天刚到的一件。”

田代猛地一愣,心想是否这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件货呢?

“是不是一个木箱,外面包着蒲包?”田代急忙问道。

“是的,是的。”工作人员答道,“不过货名不是肥皂原料。”

“是什么呀?”

“货名是蜡烛,发货人叫荒川又藏,姓名也不一样。”

“货名、蜡烛,发货人叫荒川又藏……”田代琢磨着工作人员的话,发现只有发货站和外部包装是一致的。

“是不是有五十公分见方那么大小呀?”

“不、是个又细又长的木箱。体积嘛,长86厘米、宽20厘米、重4.1公斤。”

田代呆住了。工作人员又继续说道:“不过,收货人今天上午已经取走了。”

田代有些吃谅。他走进车站,站在月台上一边等火车,一边琢磨车站工作人员刚才说的话。

田代搭乘了上行的列车。下一个摄影地点是野尻湖。去野尻湖需要返同松本,换乘篠井线,然后在篠井站乘信越线北上。

这段旅程较长,田代坐在车厢里凝思:那个叫川合的家伙真狡猾,手段还不少呢。

运到築场站的货名是肥皂原料,运到海口站的货名却成了蜡烛。收货人、发货人的姓名分别使用“川合五郎”和“荒川又藏”,住址自然也不同。

但是,据车站工作人员说收货人今天上午已将货取走。田代仔细打听了收货人的相貌,觉得正是那个叫“川合”的家伙。

看来“川合”一定把那件装着“蜡烛”的木箱扔进了木崎湖。联想青木的情况,田代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究竟木箱里装的什么呢?原来一直认为是肥皂原料,现在看来需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另外,那傢伙一会儿自称“川合”,一会儿又改叫“荒川”,取货地点也用了货栈和车站两处,可谓诡计多端。

田代忽然想起一件事,啊地失声喊出来:对了,川合五郎、荒川又藏,这两个名字似乎有些关联。川合五郎与川合又五郎相似,而荒川又藏则象荒木又右卫门,这两个名字不是说书人常说的那段“伊贺雪恨记”里面的人名吗?

田代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名字都是编造的。

“弄虚作假!”田代愤愤地想,“既然如此,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觉得应该首先弄清楚那两件货物到底装的是什么。他掏出笔记本看起来:

築场站取走的货物,木箱外加蒲包包装,长50厘米、宽40厘米、高约与宽相同,重5.8公斤。货名:肥皂原料。海口站取走的货物,木箱外加蒲包包装,长80厘米、宽20厘米、重4.1公斤。货名:蜡烛。

二件货物只有木箱外加蒲包的包装方法是相同的。里面真正装的什么呢?

田代忽然想起肥皂原料和蜡烛并非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种货物。他不由地又想起那家“肥皂工厂”。

火车的车轮发出单调的节奏声,在山区的铁路上吃力地向前爬行。田代在座位上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当列车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时,田代醒了。车厢右边姥舍山已出现在眼前,火车正在下坡上飞也似地滑行,驰入川中岛平原。

田代在篠井站换乘下行的信越本线,路经长野站、古闻站,牟礼站。当他在柏原站下车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田代打算趁太阳没有落山,抓紧时间拍摄晚霞的风景。他在站前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往野尻湖方向开去。

当他来到湖畔时,夕阳的余辉映照在湖面上,景色格外美丽。

田代利介对着暮色苍茫的湖水拍摄了几张照片。这时,对岸的山峦已逐渐成黑色的了。

虽已初春时分,这儿仍留着残冬的寒意,每年夏天避暑旅客蜂涌而至的湖畔上,如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田代看到一家挂着“白桦旅馆”招牌的小客店,漫不经心地推门走了进去。

“请进!”

旅馆掌柜迎上前来。

“有房间吗?”

“有的,只您一个人吗?”

掌柜彬彬有礼,暗自打量着田代的穿戴。

“一个人。”

“哦,是这样。”

听说是单身旅客,掌相脸上有些扫兴。大概因为没有大油水可捞,旅馆一般不大欢迎单身旅客。掌柜对女侍耳进了几句。

田代被带到一间客房。不出所料,这个房间又窄又暗。

“有没有别的房间呀?”田代问道。

“对不起,都住满了。”女侍婉言回绝。

田代十分懊丧,但又无可奈何。因为杂志社预支的差旅费并不宽裕,所以他没有勇气住高级房间。

“请问,有贵重物品吗?”女侍问道。

“有的。”田代抱出摄影皮包,“请把这个寄存在账房上。”

对田代来说,只有这些照相器材是贵重物品。

“好的。”女侍接过沉甸甸的摄影皮包,告诉田代:“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田代利介脱了西装换上旅馆的浴衣。从东京出发后,长时间坐火车,又东奔西跑地工作,把他累得不轻。他打算今晚早些休息,来到浴池泡在热水里。此刻一个念头在田代脑子里闪出。

那个“川合五郎”是否也到野尻湖来了呢?既然木崎湖和青木湖都去了,谁能保证他不来野尻湖呀。

虽然信州一带除了这三个湖之外,还有面积较大的诹访湖以及寥科湖等几个小湖,但是田代老是觉得“川合”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想到这里,田代连忙跳出浴池,在裕衣外面套上一件棉袍,来到旅馆门口。

“您去散步吗?”女侍为他放好杉木木屐。

“附近没有好看的地方,不过,乡下的街道也许对东京来的客人有些吸引力。”女侍客气地说着,把田代送出大门。

柏原的街道小得很,果然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有凡家荞麦面馆和土特产商店。好象专为来野尻湖的游客开设的。另外,还有许多家酒吧间,这是观光游览区的共同特征。

柏原镇地处高原,早春的夜晚穿件棉袍正好不冷不热。田代走在街道上,望见土特产商店前摆着“一茶馒头”和“一茶羊羹”,他才想起这里是俳句诗人小林一茶的故乡。

“游子今,终生附何处?茫茫兮,故乡五尺雪!”

“人说信浓好,明月照佛庙!更有留恋处,美味养面条。”

印着这些诗句的手巾和布帘挂在商店橱窗前。

田代漫不经心地斜视着街进两旁,脚步不停地一直朝车站走去。

来到车站行李货运处,只见一个工作人员正在电灯下翻着货单,手指不停地拨着算盘。

“晩上好,”田代上前打招呼。

工作人员抬起头,眼睛盯着披棉袍的田代。

“您有事吗?”

“从新宿发来了一件货,不知到了没有?”田代问道。

“请问贵姓?”

“发货人川合五郎,收货人也是同一个名字。”

工作人员查了一遍货单,然后道:“还没有到货呀。”

“那么,也许姓名写的是荒川又藏,货名是肥皂原料或者蜡烛。”

工作人员又看了一遍货单,有些不耐烦地答道:“还没到呐,最近一周好象没有收到新宿发来的货物。”

“是吗?”田代想了想又问道,“东京方面有没有货运来呀?”

“那就多了?”工作人员显得更不耐烦。

“对不起,请问三、四天前除了新宿以外,从中野或荻窪发出的货,有没有运到这儿?”

工作人员板着面孔查了一会儿货单,答道:“嗯,中野站运来的倒有一件。”

“里面装的什么呀?”

“淀粉。”

“淀粉?”田代嘀咕了一句,又问道:“那么重量很轻吧?”

“很轻。1.5公斤。”

“也是装在木箱里吗?”

“装在纸箱里。”

工作人员合上货单,低下来干自己的工作去了,纸箱包装,重1.5公斤。这和田代想象的差距太大,份量也太轻了。

“谢谢。”

田代向那个满脸不高兴的工作人员道过谢,走出车站。

下一个去处是货栈。站前只有一家货栈,里面亮着暗淡的灯光。

“晚上好。”田代向货栈内打招呼。

柜台内走出一位五十岁左右、秃了头的掌柜。

“请进!”

掌柜非常客气,与车站那个工作人员的态度截然不同。

田代利介说明了来意,重复了刚才在车站向工作人员询问的那些话。

掌柜翻着账本查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道:“您要我的货物实在查不到。小栈已有一个星期没收到东京发运的货物啦。”

田代不死心,又讲了“川合”的相貌,问掌柜今天是否见过这个人来取货。

“没有,此人没有来过,”掌柜明确地否认。

当天晚上,田代回到旅馆睡下,做了一整夜的梦,而且都是关于货物的梦:

在一个陌生的火车站,他从货运处取出带有“川合五郎”标签的蒲包。里面包着一只木箱。他十分高兴地正要扛着木箱离去,突然一个矮胖男人从旁边走来声称那件货物是他的。此人正是“川合五郎”。于是两个人争夺起来。田代好不容易摆脱了川合的纠缠,逃了出来。也是在一个靠近湖水的地方,他将货物解开,谁知费了好大力气打开的

木箱里只装着满满一箱木屑。正在田代大失所望的时候,“川合五郎”突然出现了,他也扛着一只木箱,对着田代冷笑。田代问他木箱里是什么,川合说里面装满了毒蛇,田代不相信,川合则偏说是,最后打开木箱盖,果然里面有几百条毒蛇,不一会儿全都爬了出来,钻进湖水游走了……

次日,田代起床后一直心烦意乱,后脑勺痛得厉害。

女侍送来早餐,他却不想吃。

“这位年轻的先生好象有些食欲不振呀?”女侍的语调有些过分客气,显得不大自然,好象因为田代是东京人而故意学着东京腔说话。

“是呀,不知为什么肚子不饿。”田代说罢,问道,“听说这里有诗人一茶出生时的故居,请问在何处呀?”

女侍详细地向田代说明了地址。

田代觉得现在即使去湖畔也无心摄影,既然来到一茶的故乡,还是应该去参观一下。

他结了账走出旅馆。

去野尻湖的公共汽车从车站前发车。田代没有去坐汽车,而是按女侍说的路线走去。

柏原镇的大街上虽然商店很多,但是街旁的小巷里到处都是屋顶上压着石片的农舍。

清晨,来往行人很少。空气仍带有寒意,不竖起厚外套的衣领,脖子感到凉嗖嗖的。

田代在商店街旁的胡同里走着,突然他看到了什么,马上停住脚步。

田代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个女子正从胡同道拐进两座房子之间,她脸的侧面在田代的眼前闪了一下,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是田代惊讶地发现她的脸型和从九州起飞的飞机上相遇的那个女子——那个在“爱尔姆”酒吧间柜台前等候老板娘的年轻女子非常相象。

当然,她的打扮象是当地人,但是从脸型看,正是田代几次遇见的那位年轻女子。

田代急忙跑过去,发现刚才那个女子消失的地方是条小巷,拐角两旁一边是一家印刷所,另一边是一家装修铺。小巷里面弯弯曲曲,有许多住家。田代一直向里面追去。他决心一定追上她。

不一会儿,田代来到小巷尽头,这里好几所住宅紧挨着,分不出是农户还是居民住宅。

刚才拐进这条胡同的那个女子,已经不见踪影了,田代估计她准是走进某家大门,他睁大眼睛,扫视两边的住房。

由于清晨的空气很冷,住户几乎都关着门窗,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一位五十余岁的家庭主妇背着孩子站在门前,她见田代在附近转来转去,便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问道:“喂,您找谁呀?”

“啊……”田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为了应付一下,他突然想起一个假名字。

“我找川合先生的住处。”他想起那张货单上的名字,便借用了一下。

“哦,是那位先生。他住在最头上那一家。”家庭主妇用手指着告诉田代。

“什么?”田代十分吃惊,他根本没有想到这里真的住着叫川合的人,赶忙说道:“我找的是川合五郎先生。”

“那就不清楚了,”那主妇摇摇头道。她说罢又劝告田代:“姓您说的那个姓的,这小巷里只有一户,您自己去问一下不好吗?”

田代向那位主妇道过谢。他本想接着从小巷里走回去,可是因为那位家庭主妇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所以只好向尽头那家住宅走去。

“对不起,有人吗?”

这一带住宅的共同特征是屋檐宽大,大概为了挡雪。屋顶和屋檐都是丝柏皮茸的,上面压者石片。

田代抬头里见大门的名牌上写着“河井文作”。他恍然大梧,原来刚才那位主妇把“川合”和“河井”两个读音相同的姓氏误解了。他硬者头皮推开纸拉门。

“来罗!”

昏暗的屋内有人答应了一声,接着走出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看上去那男人约摸四十二、三岁,高个子,留着长胡子,上身穿件窄袖褂,下身套一条细筒裤。

“请进。”他绷着脸,招呼来访的田代。

“请问……”田代踌躇地道,“川合五郎先生住在这儿吗?”

“啊……”中年男人毫无表情地打量着田代,用冷淡的语调道,“我姓河井,可家里没有人叫五郎。”

“是吗?”田代本来也没抱希望,便顺势退出门外,“十分抱歉,打扰您了。”

“先生。”中年男人叫住田代,“您从哪儿来?”

“东京。”田代答道。

“是吗?”中年男人点着头道,“刚才我就觉得象,果然没猜错。见到东京来的人,我感到很亲切。来吧,请进屋歇歇再走吧。”

“谢谢。您是不是有亲戚在东京呀?”田代看到中年男人的表情,不由地问道。

“亲戚倒是没有,不过妹妹住在东京……请吧,您进屋喝杯茶再走吧。”

这个中年男人大概就是“河井文作”,在他的热心邀请下,田代进了屋。

此刻,田代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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