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广助理教授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叉着双手静静地深思了一会儿,然后又松开了双手,开始往烟斗里装烟丝。十津川默默地等着对方开口。

“坦白地说吧。伊东君,目前在做什么我并不清楚。”末广一面敲着手指,一面说。但是,那种说话的神态分明是一副知道的表情。

“那么,你能给我讲讲他去龙目岛之后的情况吗。去龙目岛,他是什么时候出发的呢?”

“两年前的3月15日。所有的人都是那一天从羽田出发的。我记得那天还下着雨。”

末广点燃了烟斗。

“他有没有写过信或打过电话来?”

“我要是说什么也没有,你不会怀疑吗?”末广说了句很奇怪的话,然后看着十津川。

十津川微笑了一下,说:“我想会的。”

“那就直接说吧。”末广说道。“半个月前,忽然有一个小包寄到了我的住址。”

“是伊东亚喜夫寄来的吗?”

“没错。不仅写了地址,而且连名字也写得相当地工整。因为盖了一个红色的速递邮戳,所以我急忙把那个邮包打开来看。中间有一封封好的信和一个油纸仔细地包裹好的小包,外面甚至还用皮带绑了好几层。我想那个小包很可能是他在大学时写在笔记本上的日记。”

“你说很可能,是指你还没有看过吗?”

“是的,不错。”

“为什么呢?那不是用速递送来的吗?”

“我首先打开了那封信看一遍。你如果看看那封信就会明白了。”末广就那么叼着烟斗,走进了里屋,然后拿了一封信回来。

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着:“末广先生,请先读一下这封信。”信封当中是一枚信笺。那上面是这样写着的:

从现在起一个月以内。如果你得知我的消息的话(比如报纸上报道说我死了),那么把一同包在里面的包裹打开,请读一下我写的日记。读完之后,怎样处理任由老师您的想法处置。如果一个月过后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么请原样烧毁。虽然是个很古怪的请求,对此我很抱歉,但是我相信老师能够达成我的心愿。

末广老师

伊东亚喜夫

那是很眼熟的笔迹。那和恐吓信上的笔迹,还有修理工厂的墙上所写的笔迹是相同的字迹。

“那么,你是还没有看过他的日记啰?”

“不错。我不仅仅是对伊东君,八名青年前往印度尼西亚的时候,我要求他们说,我希望你们的一言一行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印度尼西亚人民的信赖。那是绝对不能违背的原则。我说过,即使他们违背了,自身也有必要意识到这个原则需要遵守下去。那么我遵守伊东君的请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我希望恳求你让我看看,也不行吗?”

“不行!”末广助教很明确地答复。

“如果我说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也不行吗?”

“你说的那个人难道是伊东君吗?”

“虽然现在是别人的生死,但那应该也关系到他的生死。”

末广就只好拿着烟斗,暂时考虑了起来。

“怎么样?”十津川向沉默中的末广询问。

“你能不能把具体的情况告诉我?”末广问道。

“案件的内容吗?”

“是的。你如果把伊东君卷入其中的案件详细地说明一遍,我也许可以抉择一下是不是该打开他的日记。”

“……”这次十津川沉默了,轮到他来考虑一下了。

“因为绑架案件是不能对那些无关的人说的。万一事情败露出去,人质的生命将面临危险。”

“然而——”十津川转念又想。

如果读一读伊东亚喜夫的日记,应该能知道些什么。他在一同封装于其中的信中写的是,如果报纸上报道了他的死讯的时候,就请老师读一读。伊东亚喜夫在写完信后,也许就开始着手谋划巨型油轮“洋平号”的爆炸和田村社长的绑架。

假设是这样的话,那么日记中应该会写有动机。

十津川被迫要作困难的决断了。

如果和课长商量的话,恐怕会遭反对。因为日记中并不能保证所有的事情都写在上面。而且也没有时间再回搜查总部了。

“如果我说出案件的内容的话,你一定肯让我看看他的日记吗?”十津川问道。

“这个我无法约定。”

“为什么!”十津川面有愠色地注视着末广助理教授。然而末广却冷静地解释说:“有两点理由。第一,伊东君可以算得上是个很出色的青年。即使现在他犯了案子,他也应该有无法阻止自己不去犯罪的理由。第二,因为他在信中写的那些话能否适用于你想从日记中寻找他的罪行的这种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无论何时,我都希望能够保护他。”

“你要是过于包庇他,可就可能会成共犯的噢。”

末广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丝微笑。那比任何表情都更能压倒十津川。

看来这名助理教授一点也不惧怕沦为罪犯,然后遭革职监禁的后果。

“我只告诉你一点。巨型油轮‘洋平号’沉没的案件中的作案人,正是伊东亚喜夫。”

“证明是他干的证据,你有吗?”

“确凿的证据还没在。但犯人一定就是他。而且,他现在又在进行新的犯罪。”

“是什么事情呢?”

“那些我还不能告诉你,因为事关人命安危。”

“那么,我也不能让你看他的日记。而且,如果你要逮捕我的话,就请逮捕吧。”

“不要讲那种话。”十津川小声叹了口气。

十津川把搜查总部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请打电话给我。越早打电话越好。这都是为了伊东亚喜夫本人好!”

十津川回到了外面停着的车子上。因为不知道是便衣警车,前窗的玻璃上被贴上了一张违章停车的罚单。他一面苦笑着,一面剥下罚单,然后坐到了驾驶席上。

衣服的口袋里有一张从末广助理教授那里借来的拍有伊东亚喜夫头像的照片。

虽然犯人可以肯定是那个家伙,但仍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何种动机。

十津川在深夜的街道上,飞驶着警车回到了搜查总部。已经是凌晨4时左右了。

“请尽快复印一下这张照片。”十津川一边指示龟井刑事,一边向搜查一课课长本多报告末广助理教授的话。

本多静静地听着,当他听完之后,他说:“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无论如何,也不要把不相关的人牵涉进绑架案里来。而末广助理教授把犯人的照片借给了你,这并不是说他没有一点不协助你的意思。”

“那倒是。但是,对我来说,我只是想知道动机而已。为什么那么认真、充满希望的一名青年要去干这种事情?”

“那些,等到你能逮捕到那名叫伊东亚喜夫的青年的时候,你不是自然就明白了吗?”本多像是在安慰十津川。

的确是那样没错,而且肯定是那样。

十津川无论在什么案件中,总是想知道犯人为什么会为自己的罪行铤而走险。知道了动机之后,可能会容易逮捕到犯人,也可能不会。无论是哪种情况,十津川总是想先搞清楚动机。特别是,像这次的案件就说明了这一点。

“再过4个小时,就是上午9时了。”本多嘀咕着,“再过6个小时,登巴萨市的银行就要开门营业了。在那之前能不能抓住犯人呢?”

“没有多少自信唉。”十津川坦白地说。

照片送走了。若是够快的话,30分钟里印出个四五十枚复印件后,刑事们就可以拿着那些,到街上去搜索了。

但是,街道里已是冷冷清清了,无法打听情况。

“你认为犯人现在还会在厢式货车里吗?”

“不知道。我想我们在那个汽车修理厂里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来看,他应该已经预计到那个工厂是会被发现的。”

“也就是说,犯人目前应该还是抢先我们一步。”

“有道理。这样的话,他也许已经丢弃了那辆车。”

“这么就容易灰心,可不像你啊。”

“时间不够了。只要还有时间的话,我想是能够在提走那100万美元之前,缉拿住犯人的。”十津川咬咬嘴唇说。

花了30分钟,复印出了50枚头像照片。

他属下的刑事们。各人拿几张照片,就赶忙搜查去了。但是,街道上还很昏暗。

虽然现在能够做到的事情也许只有让派出所里的警官们看看照片上的头像。然而什么也不去做的话,会让人放心不下的。

巴厘岛上很早就天亮了。这跟东京的天空要慢慢地变亮不一样。才看见东方的天空一亮起来,热带的骄阳就当头照了下来。

松崎在早上5时的时候就已经醒了,昨天和梶木副社长打电话联络的时候,谈的那些话他还记忆犹新。那些对年轻的他而言一定不是件怎么愉快的事情。

松崎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因此,他把坦夫妇俩离开塔罗班村的事情和那村子现在被金属网围着的情况跟梶木一说,梶木那震怒的声响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只要给我好好监视坦夫妇就够了!”

松崎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到训斥。因为之前说好的是让他一旦调查到任何和那对夫妇有关的情况都要报告的,所以他才会打电话联络。没想到,他走访了龙目岛上的塔罗班村一事,看起来就像是触摸了梶木副社长的逆鳞。年轻的松崎想不通的是,比起那些话的内容来,他说起金属网的事情,村民们被外人取代的事情,以及海水被污染的事情的时候,他用的那种明显带有些批评的讲话方式本当更有理由成为他遭训斥的原因。

于是,松崎想到了,那个村庄里或许有什么隐藏着的秘密。在那个村里,有些什么东西……而那很可能是新太平洋商事所忌讳的。也许梶木以为松崎很快就会触犯到了那一点,于是才先发制人,怒吼了起来。

松崎若是一名老社员,恐怕早就畏缩了。但是,松崎还年轻,塔罗班村一事对他的震撼,他是不会这么简单地忘掉的。

这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学生时代的他决不会抱有所谓的“主义”、“主张”。至于这个太平洋商事,他正是抱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才进入公司的。但是,应该说是年轻挽救了他的良知,还是应该说是年轻背叛了他一贯的原则呢?松崎一时也糊涂了,他怎么也割舍不清。结果,梶木副社长越是说不准插手,松崎反而越是想知道有关塔罗班村的秘密。

他洗过脸后,一走进餐厅,便看见武藤以一种奇怪的冷淡的表情迎接着他。

“刚才,我一个在印度尼西亚银行登巴萨市分行里工作的朋友打来了电话。”武藤开口说道。

“还是银行不开吗?”

“先说说家事。我想问几句托你调查的事情。星期六,听说有一大笔钱汇到了阿萨姆商会的账户上。是100万美元。”

“真是够多的一笔钱。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把那么大的一笔钱汇给那么小的一个杂货店呢?”

“你猜会是谁呢?”

“莫非是——”

“好你个莫非!正是我们公司。新太平洋商事汇的那笔钱。”

“但是,我们公司应该和那个阿萨姆商社没有什么贸易关系才对。”

“错是不错,但还是汇了100万美元的巨款。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重大机密。正是因为如此,副社长才亲自出面。”

“怎么办呢?”松崎一问,武藤把头扭开只这么说了几句:“你若是多管了闲事,可是会被解雇掉的噢。不过这由你自己决定。你最好只管照着命令办事,这样就会没事的。就算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是公司的秘密什么的,你最好也不要多打听。”

“昨天,在塔罗班村的事情上,不管你说了什么,都不要再追查下去了。我们公司无偿给塔罗班村铺设了供水管道,而且还受到了印度尼西亚政府的感谢,这就是全部的情况。其他的事情,我们社员不去管也不要紧。”

武藤显然是胆怯了。

松崎心中所认识的武藤,总是那么的英姿飒爽。但作为一名优秀的社员,眼下的这种态度却让人有些失望。

“你该不会认为我胆怯了吧?”武藤问道。松崎慌忙作答说:“没有,那些事情我根本就没有想过。”

“我们公司在雅加达分公司的经理是去年4月份交班的。前任经理已经飞往非洲的几内亚去了。那算是降职吧。因为有传闻说,他在塔罗班村的供水工程和收购土地的事务当中干了件有损公司名誉的事情。那究竟是什么事我也知道一点,而我并不想

搞得太清楚。但是,对于分公司经理没能得到宽恕而降职处分这件事,我却刻骨铭心地记着。”

“我会谨记教诲的。”松崎点了点头。

降职是可怕的,被解雇则更加可怕。但是,松崎却没有像武藤那样退却。除了所说的年轻之外,他也受到了来巴厘岛后认识的三木由美子的影响。因为他对她那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些排斥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共鸣。虽然目前他无法像她那样自由的生活着,但他也想能有一天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迈上自由的人生之旅,无论是在巴厘岛也好,还是在非洲内陆也好。

一吃完早饭,他便在8时50分离开了房间,直接朝印度尼西亚登巴萨分行去了。

银行才刚刚开门营业。

坦夫妇俩真的会来吗?松崎带着这个疑问,一面在银行附近徘徊着,一面吸着烟。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一辆老式吉普车,一边发出喘息般的引擎声,一边往跟前驶来。副驾驶席上坐着的正是坦·沙里诺老人,而驾驶车子的却是一名三十五六岁的军人。至少是穿着军人的制服,腰间还别着一把手枪,从肩章和胸前的佩戴的徽章来看,还不仅仅是军人,而像是名将校级别的人物。

两人从车上走下来,往银行走去。大约过20分钟,老人两手各拎着一个大行李箱走了出来。而那名肥胖的军官则保持着警戒。那两个包里肯定装满了那100万美元。

松崎坐进了附近停着的出租车里。由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指着前面的吉普车反复地念着:“吉普!吉普!”他是打算请求司机帮他跟上那辆吉普车。坦老人和军官在前面坐上的吉普车。而这边这位司机却不开车,而是把手从方向盘上放了下来,开始大声嚷嚷什么起来。因为说得太快,松崎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Whatareyousaying(你在说什么)?”松崎用英语大喊了起来。

而对方只是不停地嚷嚷着,完全没有开车的打算。

正在那时,他看见三木由美子从对面走了过来。

“快来帮我!”他不假思索地大声喊了起来。

“怎么回事?”由美子一面笑,一面往车里张望。

“我想请他帮我追前面的吉普车。但他完全不听我说的。”

“那可不行。”

“为什么呢。”

“司机可不想找死噢。”

“我并不是要追上抓人,只是跟上去就可以了。”

“那边的那辆车上坐着的好像是名军官。这个国家是军人的天下。他们要是借口跟你找茬,不知道会把你整成什么样。他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不出由美子所言,吉普车上坐着的那名不明身份的军官朝前面冲过来的卡车司机大声骂了起来。对方那名卡车司机,只是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但是,无论如何,我想让他跟在后面。无论如何我想知道坦老人要到哪里去。因为他从银行里提走了100万美元的巨款!”

“你说有100万美元?”由美子十分吃惊地睁大眼睛瞪着他。

“没错。我感兴趣的是,他打算拿那么大一笔钱去干什么。”松崎心急如焚般地说道,由美子便对司机快语了几句。出租车的司机这才一边唠唠叨叨着,一边伸出双手把住方向盘,一踩油门,车子便开了起来。

“你对司机讲什么?”松崎问道。由美子靠近他身边低声说道:“我说我们以前贿赂过那名军官,你放心好了。”然后,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松崎来到巴厘岛上之后,贿赂的话题倒是听说过几次。好像觉得只要行贿,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这是松崎来这之后,这儿给他的印象。

吉普车在好几个地方停过。

建设公司、小造船所、食品商店、汽车销售店。

吉普车一停,坦老人便拿着包走了下来,军官则把腰间的手枪握在手中为他作警戒。

坦老人进入商店后,过了二三分钟又出来了,接着向下一家店出发。感觉他走到每家店里是付钱的。

“那名军官为什么要当坦老人的保镖呢?”

因为这是在日本无法想像的事情,松崎很是疑惑。由美子随意猜测说:“很可能今天不当班,想努力多打点零工,而坦老人也觉得雇个正式的军人会比较放心。”

在第五家,渔网公司里,他们的购买行动好像终于结束了,看起来只是去付款,也许货物之前就已经订购了。或者是打算让他们把货物运到什么地方去吧。

吉普车最后回到了阿萨姆商会。

坦老人给那名军官看了看一只好像空了的箱子,然后又从另一只箱里掏出一扎剩下的钞票,递给他。那名肥胖的军官在耀眼的阳光底下,悠然地数完了那扎钞票,很满足地眯着眼笑了起来。然后和坦老人紧紧地握了握手。

坦老人一进屋里,那军官便驾着吉普车,不知朝哪去了。

“真的提了100万美元出来吗?”由美子从出租车上下来后问道。

“啊,应该是提了。”

“那么,应该是很大一笔的买卖吗。要说是100万美元,可约有四亿卢比了噢。足够买下一座小镇的了。”

“也许是的。”

“是什么?”

“一个小镇,不对,是一个村庄。”松崎自言自语着。

双眼闪烁着晶莹光芒的由美子,说:“你是说那个塔罗班村?”

“是啊。就是塔罗班村。也许打算用100万美元重建一个塔罗班村。”

东京下起了小雨。

上午11时的时候,十津川给关东电波管理局打了个电话过去。因为他想知道犯人伊东亚喜夫取得Ham资格时所准予使用的频率。

伊东亚喜夫的取得了Ham资格中的最高级别的称号,“第一级业余无线电技师”的称号。

为了知道伊东亚喜夫的那个频率,十津川便来到警视厅的无线电室,让人查一下往那个频率呼叫过的人。

十津川预计,应该会有信号从巴厘岛传来。

十津川在房间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候着。突然,十津川听见联络员在向他招呼。联络员把耳机递给了他。

“JA1HG,JA1HG”十津川听见有人在呼叫。所谓的“JA1HG”正是伊东亚喜夫的代号。JA1是关东地区Ham的代号。

“我是JA1QZ,我是JA1QZ,请回答!”

“是关东地区的Ham喔。”联络员告诉十津川。

“关东地区的Ham?”

这不是从巴厘岛发来的信号。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

“Ham朋友有点担心你,请回答!”

十津川,在笔记本上记下了JA1QZ这个呼叫代号。如果能够见一见这名Ham朋友,也许可以知道一些关于伊东亚喜夫的情况。

他再次咨询了关东电波管理局,得知这个呼叫代号的使用者是住在浦和市的一位20岁的大学生,名叫大友久男。

十津川把要办的事情交代给龟井刑事后,便冲上警车赶往了浦和市。

也许那100万美元已经从巴厘岛上的登巴萨市银行里取走了。一想到这里,他倒是更担心去浦和市的路会不会是条远路。因为要阻止那100万美元被提出来,在东京是无法办到的。而且他觉得至少尽快知道犯人伊东亚喜夫的情况会更重要一些。

很快就到了东京的卫星城市浦和市郊外的大友久男的家了。因为竖了一根20米左右的天线,很容易就找到了。来这里的途中,还看见天放晴了一会儿,但马上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因为听说十三号台风来到了小笠原的海面附近,这很可能是它的余威。

大友久男把十津川领到了他设在二楼的他引以为豪的无线电小站。那里俨然是一个用无线电设备围砌起来的城堡。

戴着眼镜,让人感觉有点神经质的大友久男,反而先向十津川发问:“伊东先生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也正在找他。”

“你们警察为什么也要找伊东先生呢?”

“他以和平部队的一名成员的身份,两年前去了印度尼西亚。是在龙目岛的塔罗班村。你知道那里的情况吗?”

“要说有什么情况,我倒是知道伊东先生帮那个村庄铺设过供水管道。”

“请你等一下!”十津川连忙作了个手势打断了对方的话,然后说道:“给塔罗班村铺设供水管道的是新太平洋商事和新太平洋石油公司,这可是事实。印度尼西亚政府还给这两个公司送来过感谢信。工程中的照片我也看到过。你大概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吧?”

“不对,你说的不对。最开始,给那个村庄铺设供水管道的人是伊东先生。因为实际上我们也协助过。”

“协助?”

“嗯。我们无线电爱好者的朋友们都协助过。”

“是怎样一种形式的协助,你能为我解释一下吗?”

“那是两年前的7月8日。”大友久男说着,两眼向远方望去。十津川打断了一下,他叼上一支香烟后,又继续听大友久男讲下去。

“那天天很热,我才刚刚考上大学。之前入学考试的时候,我放下无线电很久了。考试结束之后,我心情很紧张,于是想找个海外某个地方的不知名的小站交谈交谈。结果试着找过很多频率之后,发现一名无线电爱好者在用日语呼叫。令人惊讶的是,他讲的虽然是日语,但却是在印度尼西亚的龙目岛发来的信号。我一应答之后,对方于是解释说,他是和平部队的一名成员,在龙目岛塔罗班村工作。”

“那应当就是伊东亚喜夫吧?”

“是的,没错。正是伊东亚喜夫。伊东先生说,他想要我们这些无线电爱好者们给他帮点忙。”

“他说为什么要帮忙呢?”

“伊东先生作为和平部队的一名成员,赴任的塔罗班村是个渔村,没有水管,生活依靠井水。但井水的水质太差,根本不适合饮用。村民们大多受到慢性腹泻的疾病折磨,都是因为井水水质太差的缘故。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给村子铺设供水管道。但是,要铺设水管需要一笔资金,对于贫困的塔罗班村而言,它根本无力筹齐这笔钱。伊东先生于是问我们这些Ham朋友能否为他筹到钱。”

“可是,要说给塔罗班村铺设水管不是首先应该请求印度尼西亚政府才对呀?”十津川说。

“那还用说,听说伊东先生每天都到巴厘岛上登巴萨市的政府部门去说情。可是每次得到的答复都‘NO’。”

“原来如此。”

“据说伊东先生明白了印度尼西亚政府确实无能为力之后,方才试着向进驻印度尼西亚的日本企业提出请求。甚至,他还跑到雅加达去过。伊东先生跑遍了各个企业的印度尼西亚公司。据说他都这么讲过:只要能出资金,水源的勘查也好,测查也好,供水管道的铺设也好,全由他来做,因此,为了日本和印度尼西亚的友好,希望能捐助一点。”

“嗯。”

“可是听说所有的企业都拒绝了。”

“新太平洋商事和新太平洋石油公司也是吗?”

“嗯,是的。”

“那就奇怪了。这两个企业去年3月份都决定无偿给塔罗班村铺设水管,而在一年之前,你却说他们还在反对这件事,这又是为什么呢?”

“伊东先生是这么说的,据说这个龙目岛上的塔罗班村面临的是龙目海峡。在这个地理位置上建造一个石油基地是绝好不过了。然而那里却没有通水条件。新太平洋石油公司好像也一度调查过,但由于想铺设水管却没有发现存在水源,于是把石油基地的探寻预选地的工作放到了别的地方去了,那么新太平洋石油公司和新太平洋商事应该不会认真地听取伊东先生的陈述的。听说就那么被拒绝了。”

大友久男这个小伙子讲着讲着,就激动起来了。也许是青年人才有怒气。

“因此,他这才向Ham朋友们求助的?”

“没错。再那样子下去,也许那个塔罗班村庄都会消失掉。而说起来,只是因为那些贫穷的村民们穷得没有钱去铺设一条水管。因此,伊东先生才给Ham朋友们发送来了SOS信号。他为了寻找水源,听说在岛上的密林里走了两个月的时候,结果终于发现了密林的深处有一条适合作为水源的溪流。他确信如果建个蓄水池,通过就没问题了。我应伊东先生的呼吁,给我的Ham朋友们讲述塔罗班村供水管道的事情。”

“有成果吗?”

“不断地,有Ham朋友们伸来了援助之手。虽说没有什么大钱,但却总有钱送到我手中。有高中生Ham送来的零钱,有位中小企业里的老爷爷还送来了要去台湾旅游的钱,而且,还有位名叫官胁的从事水道工作的23岁的青年,辞去了

公司的职务,去印度尼西亚帮助伊东先生去了。”

“那么,塔罗班村铺好了水管吗?”

“花了五个月的时候,铺成了水管。因为资金只筹集了200万日元,听说水管用的都是只有五厘米直径的细管子。但水管总算是铺好了,是12月10日完工的。我们这些Ham朋友们用学会的‘恭喜恭喜’含义的印度尼西亚语给塔罗班村发去了贺电。”

大友久男说到这,说了句:“请坐一下。”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取来了几张照片和明信片。

“请看看这个。”大友久男把照片递到十津川面前。

水从细铁管里喷了出来,那周围围着的是满脸笑容的村民们。新太平洋商事的公开杂志《太平洋》也刊登过类似的照片,但回想起来,这一张更加自然,而那一张感觉总像在演戏。

还有一张是三名男女并排坐在独木舟里的照片。照片上两名男子还很年轻,穿着布裤,裸着上身。黑黝黝的皮肤,雪白的牙齿。其中一位明显是伊东亚喜夫。正中央的那位女性,是印度尼西亚姑娘。从那朴实纯洁的微笑来看,大约不过十六七岁吧。

“除了伊东亚喜夫以外,另外的两个人是谁?”

“右边的就是我刚刚提到过的官胁君。他一铺好水管之后,就立即回日本了。现在还在从事水道工作。”

“这名印度尼西亚女子呢?”

“据官胁说,她是伊东先生的恋人,名字叫坦·库恩娣。”

“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因为我和伊东先生很谈得来,才对印度尼西亚产生了兴趣。我只读过几本有关印度尼西亚的书。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几首叙事诗。那叙事诗中,出现了和国王在一起的几名美丽的女子。那些美女中有一位就叫库恩娣来着。因为同名,所以记住了。”

有张照片拍的是坦·库恩娣跳舞时的样子。她戴着黄金皇冠,化着浓妆,优美的舞姿看起来有种不可思议的性感。

“伊东先生和库恩娣本该结婚的。听说那时,他还带着她回日本见过了双亲。我们这些Ham朋友见到她后也非常高兴和兴奋。”

“但是,却没有结婚。”

“是的。因为库恩娣小姐死了。”

“是自杀吗?”十津川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太平洋》杂志上报道过塔罗班村,有位老人自杀了。大友久男说过照片上那位姑娘的名字叫坦·库恩娣。这么说来,也许她和那位自杀的老人有什么血缘关系。

“详细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大友久男表情冷淡地说。

“伊东亚喜夫没有说起过吗?”

“说过。但是,伊东先生并没有详细地告诉我为什么。我所知道的是,去年3月,坦·库恩梯小姐夜里划着独木舟出海后,一直未归。自那之后,村民们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怎么会有那种事情呢?”

“都是因为大企业的强行插足!”大友久男语气显得很反感地说,“新太平洋石油公司得知塔罗班村附近有水源,供水可以保障之后,便伙同新太平洋商事,把塔罗班村附近一带确定为了石油基地的后备地。真是自私无耻之极!伊东先生请求他们援建供水管道的时候,他们却说什么无法找到水源,一口回绝。而找到水源之后,却企图让企业插足。”

“伊东亚喜夫怎么办的呢?”

“听说他收集了村民们的反对签名后,然后向印度尼西亚政府、新太平洋石油公司、新太平洋商事的雅加达公司提出了抗议。而对方却总是托辞说,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如果有了石油基地,应该会增加新的工作,生活水平也会改善。而且会无偿换掉现在那种细细的水管,改用正规的水管。因此还说,反对这么好的事情真是好笑。伊东先生为了最后的努力一试,就急忙赶回日本来了。”

“那是什么时候了?”

“去年的正月。我们刚刚看到的完成了供水管道的照片上的伊东先生也像常人一样发起火来。Ham朋友们当中,有一位叫樱井先生的律师。他和樱井先生,到外务省、通产省什么的去过,新太平洋石油公司和新太平洋商事的总部也都去过。连我也一起去过。我以前不关心政治,对政治问题、社会问题什么的毫无兴趣,那件事情之后,我也产生了兴趣。”大友久男两眼眨了眨后说,“那时,他要是拥有你这样的权力或许还可以斗争一下。”

“你是说,上访毫无作用吧?”

“我和伊东先生一起上访的时候,我曾抱怨过说我很讨厌,权力啊,大企业的深墙厚垒啊什么的。路上他对我说,如果我觉得麻烦的话,不如就先放弃吧。因为要知道在根本问题上,那些人是绝对不会让步的,绝对不会改变做法的。要想让他们改变态度,除了战斗别无他法。”

“你中途放弃之后,伊东亚喜夫还在坚持不懈地继续上访吗?”

“嗯。伊东先生是不会放弃的。他那顽强的精神令我十分感动,不过那时,他也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还有,也许是担心伊东先生会在当地发动反抗运动,在东京的公司总部表面上一面答应谈判,把伊东先生牵制在东京。而与此同时,新太平洋石油公司和新太平洋商事凭借其大的资本,立即铺设了新的供水管道。五厘米粗细的水管换成了两倍、三倍那么粗。净水设施也建好了。但是,却拉起了一道金属网。”

“坦·库恩娣姑娘死的时候,伊东亚喜夫还在东京吧?”

“伊东先生警觉到形势有变,回到塔罗班村的时候,村庄已被拉起了金属网,定了婚了库恩娣小姐也不知身在何处。”

“然后,她的父亲也自杀了是吗”

“怎么,你会知道这些?”

“果然是这样。后来伊东亚喜夫怎样了?”

“坦白地说,我也不清楚。因为伊东先生最后的一句话,非常之短。”

“是什么呢?”

“‘今后,我打算战斗了!’就说了这么一句。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上过。我每天都在呼叫,但是伊东先生现在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在日本噢。”

“真的是回国了吗?”大友久男瞪着眼睛,一副如果能见面,恨不得马上相见的神情。

“帮助过伊东亚喜夫的Ham朋友们,到底有多少人呢?”

“我记得的差不多有两百人吧。”

“你有名册吧?”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有名册呢?”

“看看这间房间就知道,你好像有很喜欢整理东西的性格。如果是这样,有Ham捐钱给伊东亚喜夫的时候,你应该会记在名册上。因为你也许还不是个随便花钱的人吧。”

“的确,我是记了一本名册。”

“我想问你暂时借那本名册。”

“如果我不愿意,你怎么办?”

“我就从这里给搜查总部打个电话,只好让部下带张搜查令来了。”

“好好,我知道了。”大友久男青着脸同意了。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大学笔记本,放在了十津川的面前。

《塔罗班村水道建设会》

封面上写着这么几个字。打开笔记本封面,看到的是一行行的姓名列在上面。大友久男像记账一样分别把姓名、住址、捐款金额、收款日期等整整齐齐地列在了上面。上面也记录了为了参加供水工程而赶赴龙目岛去的官胁正之的名字。

全部有196名。女性的名字也占了近四分之一,这196名再加上大友久男自己的话,就该有197名,也许这其中至今还有人在帮助伊东亚喜夫。

“若是一个人一个人地查对可真的够呛。”十津川心里嘀咕着。因为这上面人的住址分布在日本全国各地。

正在那时,信号接收机忽然响起了无线电访友的声音。

“CQ、CQ,我是JA1HG,伊东亚喜夫。有人回答吗?”

“伊东先生。”大友久男朝着麦克风叫了起来,“我是大友,塔罗班村水道施工的时候,和你聊过天的大友。”

“啊,是你呀。”

“要是有什么事,只管说。如果我办得到,一定帮忙。”

“我想麻烦你一下。”

“请说好了。”

“东筱崎镇的江户河边,停了一辆白色的小货车,号码XXXX,我想要你到那里去一趟。”

“去了之后怎么做呢?”

“去了之后你就明白了。”

“伊东亚喜夫!”十津川从一旁夺过麦克风叫了起来,“我是警视厅的十津川警部。现在,你在哪里?”

“是刑事先生吗?”伊东很沉着地说。“嗡——”无线电特有的杂音混了进来。

“人质安全吗?在什么地方?”

“那么也请刑事先生立即去江户河走一趟吧。”

“人质在那里吗?”十津川像是要咬人一样,朝着麦克风嚷嚷着。

可是,再也没有传来伊东亚喜夫的声音。

十津川,让大友久男坐上警车的副驾驶席,朝着江户河一带飞驰而去。以防堵车,十津川按响了警笛。

“伊东先生,干了什么了?”坐在一旁的大友久男问。

“那些事,你可以不用知道。”十津川还是注视着前方。抛出一句话来,敲了他一记闷棍。

“刚才,你说到人质什么的,难道伊东先生绑架了谁?”

“不是说了你不用知道的嘛。”

“可是——”

“闭嘴!”十津川训了他一句。

40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东筱崎镇的江户河边。

下午柔和的阳光中,可以看见一些正在悠闲地享受垂钓之乐的人影。河水净化之后,鱼又游回来了。十津川一面在河堤上慢慢地开着车,一面寻找着伊东所说的白色小货车。

“就是那个!”坐在副驾驶席的大友久男伸手指了指。

在几栋住宅楼的停车场里,停着那辆出事的车。

十津川刹住警车后,对大友久男说:“你在这里等着。”

而大友久男却噘着嘴说:“伊东先生说过叫我也去的。”

“最好在这里等着。”十津川把大友久男的身子推回了副驾驶席,再从外面将门锁上。

十津川慢慢地走近停放在停车场角落里的白色厢式货车。途中,他还一度停下脚步,取出手枪,把保险栓拉开。

车子是辆小货车型的厢式车。车里面好像有个家伙在睡觉。但是,窗户的窗帘拉着,从外面看不清车内的样子。

十津川走近左边的门,左手把门猛地一拉,右手立即把枪口对准车里面,大声喝道:“有人吗,出来!”

但是,没有回答。十津川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是血腥味。

十津川急忙钻进车内。

窗帘、电视机、冷藏柜他一一看过来……

床的上面横躺着一具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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