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任燚发现宫应弦满脸倦意,眼下一片青色的阴影。

任燚皱眉道:“你从出事到现在睡觉了没有?”

“眯了一会儿。”宫应弦不甚在意地说。在演唱会发生的——无论是紫焰的事还是任燚的事——都让他难以入眠,所以他不停歇地工作到现在。

“我来开车吧,我好歹睡了一会儿。”

俩人交换了位置,任燚把淼淼放到宫应弦身上,“你也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宫应弦摸着淼淼,“它长大一点了。”

“天天吃,当然会长大了。”任燚道,“把椅子放下,多少休息一下,睡眠不好会影响思考能力。”

宫应弦把椅子放倒,稍稍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淼淼塞进了怀里。

淼淼探出一个小脑袋,喵了一声,乖巧地趴在宫应弦身上,已经蜷缩好身体准备继续睡,显然很满意这样温暖的包裹。

“它多久洗一次澡?”隔着羽绒服,宫应弦轻拍着淼淼的身体。

“自从来了就没洗过。”任燚发动了车,“在宠物店养伤的时候洗过,猫几个月洗一次没关系吧。”

宫应弦斜了任燚一眼,“到我家洗吧。”

任燚淡笑道:“你嫌它脏还塞怀里?”

“我不嫌它脏。”宫应弦想了想,解释道,“它是脏,但我不嫌弃它。”

“看来你的洁癖有好转。”

“没有。”宫应弦淡道,“它是我的猫。”

我们的猫。任燚在心里加了一句。

“睡不着,聊天吧。”宫应弦偏头注视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夜景,不想让任燚看到自己的表情。

“好吧,你想聊什么。”

“你有过几个男朋友。”

任燚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怎么都没想到宫应弦一开口就是这样又尖又利的问题,好像酝酿了很久一样。

“嗯?”宫应弦有些不满任燚的沉默。

“……三个。”任燚老实地回答。

宫应弦压抑下怒意:“你几岁发现自己的性向。”

“大概十五六岁吧。”任燚感到很不自在,他偷瞄了宫应弦一眼,发现宫应弦一直看着窗外,无法从那张脸上获知情绪。

“怎么发现的。”宫应弦为了防止声音的波动泄露自己的情绪,用一种机械式的、毫无起伏地口吻问着。

而这在任燚听来,尤其像审讯犯人。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警察的通病吧?他硬着头皮答道:“喜欢上一个同学。”

“所以,只有喜欢上一个人,才会发现?”

“绝大多数是吧。”

“你怎么定义这种性向。”

任燚尴尬地说:“什么……怎么定义?”

“什么样的人可以被定义为这种性向。”

“呃……当然是喜欢同类的。”

宫应弦的眼中显出茫然:“那如果,只喜欢一个同类,不喜欢别的呢。”他思考过,认真思考过,可他最终发现除了任燚,他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男人,女人,他都想保持距离。哪怕是盛伯、飞澜、邱言这样的亲人,他也会避免不必要的身体上的接触,亲人与外人的区别,无非是亲人不让他反感。

只有任燚,唯有任燚,是他主动想要靠近的。

任燚想了想,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性向,只不过异性和同性比较常见罢了,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用拘泥于性别。”

宫应弦没有说话。

任燚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宫应弦要结束这个令他如坐针毡的聊天了。

可片刻之后,宫应弦又语出惊人:“你们什么时候分手。”

任燚面色极其尴尬:“啊?”

“你交过三个男朋友,这证明你是会分手的,对吧,以合理的逻辑推断,你和祁骁也有可能分手。”

对祁骁的调查,几个小时前已经发到了他的手机上,对付这样的人,略施名与利足矣,他只是下不了手。他只是不甘心,任燚这样一个,有了男朋友,依然隐瞒自己的性向蓄意与他暧昧、拿他消遣的人,凭什么值得他摒弃原则和道德,去做一件不光彩的事。

何况,即便做了,任燚依然不属于他。

任燚深吸一口气:“已经分了。”

宫应弦猛地从椅子里弹了起来,惊诧地扭头看着任燚。

任燚也被宫应弦吓了一跳,险些就与前车追尾,他慌忙踩住了刹车,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无限接近的前车的屁股。

宫应弦道:“什么时候?那天晚上?”

“……对。”

“为什么之前不说。”

“重要吗。”任燚自嘲地想,单身的难道就不“恶心”了?

宫应弦心中百味陈杂,他似乎应该高兴的,可他分明体会不到什么喜悦的情绪,因为任燚亲口说过“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分手了,依然对他没有任何想法?宫应弦握紧了拳头,他愈发愤怒了,而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愤怒应该针对谁,仅仅是任燚吗?

于是宫应弦沉默了,任燚也沉默了。

俩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开到了宫应弦家。

盛伯依旧热情地接待了任燚,可此时面对盛伯的笑容,任燚只感到心虚,如果盛伯知道他对宫应弦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会不会也讨厌他?

到家后,宫应弦把淼淼交给保姆:“给它洗个澡,我也去洗个澡。”

盛伯开心地逗了逗淼淼,然后就带着任燚来到餐厅:“任队长,你饿了吗?我们准备了宵夜,都是你爱吃的。”

任燚干笑道:“谢谢。”

“演唱会你们玩儿的开心吗?”盛伯笑眯眯地说,“少爷还特意让我去给他买了休闲的衣服,他好久都没穿那样的衣服了,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真是怀念啊。”

“哦,还行,挺好听的。”

“少爷也是第一次听演唱会呢,以前让他去人多的地方,哎哟,简直跟要他命一样,他只有为了工作才愿意强迫自己忍耐很多事,但是因为任队长,他好几次突破自己的限制。庞贝博士非常高兴,他说你对少爷的鼓励作用比任何方法都有效。”

“庞贝博士?”

“是少爷的心理医生,少爷能像现在这样基本融入社会,都是他多年治疗的成果。他还说下次回北京想见见你呢。”

“哦,好……”任燚哪里敢见宫应弦的心理医生,恐怕说两句就会被拆穿吧。

“庞贝博士说,一个能让少爷真正打开心扉的人,才能对少爷起到最大的引导作用,所以少爷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好了。”盛伯殷勤地把给任燚倒了杯热茶,“任队长,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任燚只觉如坐针毡,他心虚得脸上都开始发烫了。他怎么配得上这些人的期待和感谢,如果他们知道,他对宫应弦抱着怎样不单纯的心思,恐怕也会跟宫应弦一样,感到“恶心”吧。

任燚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他勉强笑道:“盛伯,我来之前吃过饭了,现在吃不下了。”

“哦,没关系,你们晚上不是要工作吗,要是饿了随时叫我。”

任燚不想在这里继续面对盛伯殷切的目光,便提出想去看淼淼洗澡。

他过去的时候,淼淼已经快洗完了,任燚便帮着保姆给它吹了个干净。

洗干净之后的淼淼,皮毛又软又香,就连曾经被烧伤的地方也长出了细细的绒毛,不那么明显了。任燚抱着淼淼,打算去给宫应弦看看。

走到宫应弦房门前,任燚却发现门没有关,主人好像十分匆忙的进去了,仅仅是虚掩着。

任燚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他顿时有点担心,宫应弦是极度注重隐私的人,进卧房不关门几乎不可能,想到宫应弦近两天没睡觉,见那脸色,明显是非常疲倦和低血糖。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发现宫应弦穿着睡衣趴在床上。拖鞋没脱,被子也没盖,并不像是准备睡觉的架势。

糟了,不会是晕倒了吧。

任燚有些着急了,他走过去轻声叫道:“应弦,应弦?”

宫应弦却毫无反应,只是呼吸平稳,看来似乎睡得很沉

任燚把淼淼放在了一边,他记得宫应弦觉非常轻,不可能这样都不醒。

如果叫不醒的话,就得叫医生了。

任燚推了两下宫应弦的肩膀:“应弦,醒一醒,你怎么了?”

宫应弦突然睁开了眼睛,任燚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宫应弦却是本能地一把擒住了任燚的手,将人拽倒在床上,同时迅猛地撑起了身体。

“你干什么?”

他刚洗完澡,只罩了一条浴袍,连腰带都没仔细系,此时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前襟大敞,一览无遗。

任燚的脸几乎撞上宫应弦的胸膛,鼻息之间全是宫应弦沐浴后的淡淡香味,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忘了说话。

宫应弦甩了甩脑袋,清醒了几分:“你进来做什么。”

“我、我送淼淼过来给你看,然后,我想、我怕你晕倒了,你……你是晕倒了吗?”任燚磕巴着说。他想起什么,赶紧将手抽了回来,“我不是故意要碰你,我是怕你晕了。”

宫应弦手里一空,那种熟悉的温度和触感甚至不足够抚慰他一点点,就消失了。他心里烦躁极了。

“我洗完澡出来太困,想躺一下。”宫应弦见任燚的目光左右游弋,就是不看他,便低下头,发现自己敞开的浴袍,顿时明白了任燚的不自在。他本想习惯性地遮掩一下,但抓着浴袍,却没有动。

任燚的目光逃难一样放在了淼淼身上:“你想睡就继续睡,不要太累了。”

宫应弦抬起头,盯着任燚,目光深沉难懂:“你和祁骁做过吗?”

任燚浑身都僵住了。

宫应弦眯起眼睛:“既然你对男人有想法,那你幻想过跟我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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