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忙了一天了,这都几点了。应弦,我看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明天不还有好几户要问吗。”

宫应弦回了任燚一个了然的眼神,点点头:“也是。”他合上笔记本,“白女士,今天麻烦你了,请回吧。”

白女士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俩人站起身。

任燚背过身,小声对宫应弦说:“2207是个年轻的,要前途的,肯定比她先松口。”

宫应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做势要走。

“等、等一下。”白女士叫道,“你们让我等了这么久,这就要走?”

“白女士,你什么都不肯说,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

“等等!”白女士迟疑地说,“如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是不是……不、不判我罪?”

“那要看你参与犯罪到什么程度。”

“我只是扔了垃圾,我可什么也没干呀。”

宫应弦和任燚对视了一眼:“走吧。”

“是小彭让我们扔的!”白女士急道。

俩人齐齐看向白女士。

白女士捂着嘴,哽咽道:“我们一起商量,怎么治2209,小彭就说,说他们怎么恶心咱们,咱们怎么恶心他们,咱们往他家门口一起扔垃圾。”

“所以你们就约好了,周五那天一起往2209门口扔垃圾报复?”

白女士点着头:“可是,没人说要放火,真的,我们不知道会着火,我们要是知道,还待在屋里干什么,谁想放火烧自己家。”

“那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说?”

白女士哭道:“小彭说,我们都是共犯,死了这么多人,烧了这么多房子,要是警察知道了,我们、我们也要担责任的,所以谁都不能说。”

“他说的没错,但责任也有轻重之分,如果你们真的只是扔了垃圾,跟纵火无关,那就不至于承担刑事责任,但是包庇犯罪,可比你扔个垃圾严重多了。”

“我不敢、我不敢包庇,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白女士哭道,“我自己的娘都死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俩人把痛哭不止的老妇人送走后,一时心中五味陈杂,谁也没说话。

“我感觉她说的是真的,住户们可能真的只是扔了垃圾,并不知道会着火。”

宫应弦思索道:“其他人也许不知情,但彭飞未必,只是按照现在的证据,依然证明不了他知情或者参与过纵火。”

“对了,那个车主呢?是否能查到什么动机?”

“车是随机挑的,跟周川说的一样,车主不认识他们,生活圈子也毫无交集。”

“那案情的关键还是在这三个人身上,只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宫应弦冷道,“陈佩他一直要求见我,但我这几天没有见他,而是让言姐去审他,这也是言姐的意思,她怕我受到影响。”

“他要见你?”任燚惊讶道,“他想干什么。”

“多半是他想跟我谈条件。”宫应弦目光阴沉,“他知道自己脑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任燚喃喃道:“这三个人只要能击溃一个,其他两个就不攻自破了。”

“可惜我们缺少关键证据。”宫应弦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希望其他人那里有进展。”

“我们去看看蔡强和周川吧。”

“好。”

俩人走到另外一间审讯室,但没有进去,而是敲了敲门。

蔡强抬头,透过玻璃看了俩人一眼,然后起身出来了。

“怎么样?”

蔡强带上门,打了个哈欠:“这孙子真他妈的又怂又坏,他提了条件,说在审判之前不住拘留所,住医院,如果我们同意,他就开口。”

宫应弦皱了皱眉:“他嘴里的东西有多少价值?”

“他知道我们抓到陈佩了,他说他知道一些关于陈佩的事,足够我们定罪。”

任燚问道:“那烧车的人呢?”

蔡强苦笑一声:“哎,你现在看看微信群,愁死我了。”

宫应弦掏出手机一看,脸色骤变:“这是……彭飞的不在场证明了?”

“对,烧车那天晚上,他说自己住在朋友家,没有人可以证明,但是十一点多的时候他曾经下楼买烟,监控拍到了他,那个时间再赶去烧车现场是不可能的。”

“这个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说?”

“他说他刚想起来。”蔡强骂道:“放屁,他是故意的,他在试探我们知道多少,然后故意扰乱侦查。”

宫应弦沉默了,他紧紧握住了拳头,神色阴晴不定。

任燚暗自心惊,这个彭飞的心思也太深了吧,让警察把他当成嫌疑人查了半天,不仅把警察知道多少都摸了个底,最后还摆了警察一道,有了这个不在场证明,等于顺着他这条线做的工作可能都白费了。

宫应弦寒声道:“难怪他敢威逼其他住户统一口径,他知道我们证据不足。”

“这个王八蛋太阴了,导致我们现在很被动。”蔡强看了一眼审讯室里,“恐怕只能答应他的条件了。”

“这个咱们明天讨论。”

蔡强点点头:“都这么晚了,回家吧。”他冲任燚调侃一笑,“任队长,你真的不考虑转行啊,我看你对办案热情很高啊。”

任燚也笑道:“你问问你们领导一个月能给我开多少钱,我一定认真考虑。”

蔡强哈哈笑了起来。

告了别,俩人往停车场走去,任燚一路上哈欠连连,肚子也饿得不行,寻思着回到中队应该点个什么外卖。想到吃的,任燚犹豫着要不要叫宫应弦一起去吃个饭,虽然俩人第一次吃饭的过程十分别扭,但现在他们关系挺好的,宫应弦应该会答应吧。他现在只要能跟宫应弦多相处一分半钟的,就很满足。

“任燚……”

“我说老宫啊……”

俩人同时开口。

宫应弦斜睨着他。

任燚哈哈笑道:“你别看不上这个称呼,要是所有人都这么叫你,你占多大便宜啊。”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宫应弦轻哼一声。

任燚为只有自己这么叫而暗自窃喜:“你要知足,真的,你想想我,不管是‘小任’还是‘老任’,都是我吃亏。”

宫应弦不禁一笑:“少贫了,赶紧上车,我送你回去休息。”

俩人上了车,任燚摸着饿瘪了的肚皮:“哎,你饿不饿啊?”

宫应弦刚要开口,就像被传染似的也打了个哈欠,眉宇间浮上难以掩饰地倦意:“还好,你饿了?”

任燚看着宫应弦疲累的模样,想邀他去吃宵夜的话就说不出口了,自己累了一天,宫应弦又何尝不是,还是算了吧,他道:“还行,咱们回去休息吧。”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你这么累,开车没问题吗?”

“没问题,习惯了。”宫应弦驱车前往中队。

“我啊,平时还有个假,我好像就没怎么见你放过假。”任燚困得眼皮直打架,他微微调了一下椅背,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倚靠着。

“我也有假,只是没放。”宫应弦道,“我有很多事要做,我不需要假期。”

“人不能一直绷着的,劳逸结合的道理你总知道吧。”

宫应弦摇摇头:“我缺时间。”

那个20年的追诉期就像一头不停在身后追赶的野兽,让他不敢、不愿、不能停下来,他必须坚信着真相就在前方,努力地奔跑。

任燚轻叹一声:“你这个人啊,耳根子太硬了。”

宫应弦不置可否。

车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任燚看着眼前的挡风玻璃,由于特殊的光影,他能看到玻璃上反射出的宫应弦模糊的脸,他有些痴迷地看着,猜想着与他同处一室的宫应弦,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稍微有一点点自己的位置。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过了没多久,宫应弦听到身边传来均匀地喘息声,他看了一眼副驾驶,任燚就这么睡着了?

宫应弦轻轻转动方向盘,将车开到路边,然后用最轻柔的力道缓缓踩下刹车,让车平滑无波地停了下来。

宫应弦挂好停车挡,偏过头,沉默地看着陷入睡梦中的任燚,深邃的眼眸在暗淡地光线中忽明忽暗。然后,他好奇地倾身过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任燚的脸。

他的头发为什么总爱乱翘,是太软还是太硬?他的眉毛杂毛有点多,却又很有型,他鼻子上的这颗痣长得很特别,他的下唇比上唇厚一点点,看起来真饱满,他的耳垂小巧圆润,捏起来是什么感觉?

宫应弦的脑海中浮现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怂恿自己伸出手,伸出手去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宫应弦抿了抿唇,试探着伸出手,先轻轻地碰了一下任燚鼻梁上的痣。

一点点的凸起,还能感觉到鼻梁骨的硬度。

宫应弦又将手往下移,指腹轻轻覆盖在了那柔软的唇上,悄悄地施加了一点压力,他能感觉到任燚喷薄而出的温热的鼻息。

任燚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

宫应弦的手如触电一般弹了回来,他如梦初醒,脸上写满惊诧。他在干什么?他在想什么?这真是太诡异了,他从来不曾对任何人产生这样的好奇。

是因为任燚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吗?

也许,盛伯和言姐他们说的对,自己是需要朋友的,人都需要朋友,有一个朋友,完全不是一件麻烦的事,甚至让他觉得高兴,任燚这个人的存在,让他感到高兴。

因为他以前没有过人类的朋友,对朋友感到好奇,也是理所当然的。

宫应弦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才安下心来。他看着熟睡的任燚,不想打扰,便在一旁安静地看起了案子的卷宗。

不知过了多久,任燚打了个喷嚏,把自己给打醒了,他睁开眼睛,迷糊地说:“我、我睡着了?”

宫应弦偏头看着他,看着他窝起来的脖子上堆叠出了双下巴,都觉得好玩儿:“嗯。”

任燚坐了起来,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都不叫我,我到……我靠!”他惊讶地看着表,“我睡了两个小时?”

“一小时42分钟。”宫应弦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你今天到底出了个什么警,这么累。”

任燚大致给宫应弦描述了一下:“累倒还好,主要是被高格吓得不轻。”

宫应弦皱眉道:“这样你还非要跟我去分局,你应该好好休息。”

任燚笑道:“没事儿,我睡一觉又活蹦乱跳了。”

宫应弦发动了车:“走吧,我送你回去。”

“都这个点儿了,你送我回中队,你再回家,到家都要两三点了吧。”

“我可以开快点。”

“算了吧,你家那么远,你也累了一天了,疲劳驾驶多危险。”

“没事,我习惯了。”

“什么没事儿啊,你……”任燚正说着,肚子里突然传来咕噜咕噜地叫声,特别响。

宫应弦噗嗤一笑:“饿成这样?”

任燚拍了拍自己的腹肌:“你不饿?”

“有点。”

“不如去我家吧,这里离我家很近。”任燚笑道,“你吃过泡面没有,我给你煮泡面吃。”

“泡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听我分析啊。”任燚一本正经地说,“第一,点外卖你肯定不吃,你嫌脏,第二,现做太慢,第三,你没吃过泡面,缺少这样一段人生体验,今天晚上正好补上。”

宫应弦轻轻一笑。

任燚尽量不让自己的期待逸出眼眶,故作轻松地问:“而且我家还有你的枕头,你去不去嘛。”

“这不正往你家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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