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看着宫应弦的脸,一时有些出神。

宫应弦却没有理会他:“飞澜,我送你回家。”

宫飞澜低着头不说话。

“你先去我那儿,我会跟姑姑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宫飞澜冷笑,“就算我一辈子不回家,她也不会知道的。”

“先跟我回去。”宫应弦斜睨了任燚一眼,“这种地方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任燚回过神来,心想,白瞎了这样的相貌,人怎么这么惹人嫌。

“什么叫‘这种地方’?”他双手环胸,挑衅地看着宫应弦,“这里,是天启市鸿武区公敏感安消防支队凤凰特勤消防中队,是保护周围12平方公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地方,你对‘这种地方’有什么意见吗?”

“这里,是一个卫生标准不合格的地方,住着一群卫生标准不合格的人。”

宫飞澜站起身:“表哥,别说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卫生标准不合格?我每天都洗澡的。”任燚瞪着宫应弦,“哦,不好意思,我没用酒精洗澡,不符合您的卫生标准。”

“你们中队多少人?”

“42,干嘛?你要每一个都‘消毒’吗。”

“作为卫生标准抽样检查的样品,你只是四十二分之一,确实不足以做数据支撑,但是作为这个中队的中队长,你代表了你所领导的团体的平均水准。”宫应弦把任燚从上扫射到下,冷哼一声,“你的鞋都可以做凤凰路片区的生态采样了。”

任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鞋,是有点脏。他心里暗骂一声,腾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这人是不是不正常啊。”

“你先定义一下‘正常’。”

“表哥。”宫飞澜把宫应弦往后推了一把,“我跟你回去,现在就走。”她看着任燚,满脸歉疚,用嘴型说着“对不起。”

“你是来找茬的吗?我得罪过你?还是你对谁这幅死德行?”任燚怒道,“我救了你妹妹,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态度还这么差?”

宫应弦剑眉微蹙:“你救的是我妹妹,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你……”任燚气得想打人,“就算不感谢我,你也不能随便污蔑我吧,正好现在当事人在,飞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告诉你哥哥?”

宫应弦低头看着宫飞澜,宫飞澜委屈地撇撇嘴:“他不是我男朋友。”

任燚摊开手:“听到了?”

宫飞澜又笃定地说:“但他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我男朋友。”

“他不会。”宫应弦拉着宫飞澜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任燚高声道。

宫应弦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燚。

“你都听到了,你是不是该为冤枉我、跑到我家质问我道歉?”

“理论上是的。”

“……那就道歉啊。”

“但我不想。”

任燚瞪直了眼睛;“你……不是……你明知道自己错了,然后却不想向我道歉?”

“对。”宫应弦的神情十分地平静自如,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坦然。

任燚用力地倒吸了一口气,用毕生涵养忍住了在一个未成年人面前喷脏,他点点头,朝俩人甩了甩手:“走,赶紧走。”

宫飞澜叫道:“任大哥,对不起啊……”

宫应弦拉着宫飞澜,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燚抹了一把脸,感到心里的小火苗不停地往上窜,他把椅子转了过来,对着坐垫咣咣咣打了好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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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燚气得晚饭都没吃,窝在自己的宿舍里听歌,他平时比较喜欢听摇滚、rap之类的,今天破天荒地听起了舒缓地轻音乐。

在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电话响了,任燚看了一眼屏幕,是傅楷,他按下通话键,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任四火,你怎么了这是?”傅楷调侃道,“这么虚啊。”

“你才‘虚’呢,干嘛。”

“你还问我干吗?你下午着急火燎的问我要宫应弦的电话,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的?”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任燚懒洋洋地把事情简述了一遍。

“哇,不愧是拍过宣传片的消防男模,魅力无边啊。”

“我现在没力气跟你侃,今天下午那个傻叉把我气个半死,他到底是哪个星球来的?你们警敏感力资源这么匮乏吗,什么人不人狗不狗的都往里招?”

“哎呀,从敏感警这么多年,说实话,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可能来当警敏感察的。”

“为什么?”

“听说他家是做化工的,死有钱,这些年给刑事鉴定科和火灾调查科陆陆续续捐了上亿的器材,你说这种人来做什么开刂警呢?”

“啊?我只听说过捐款上大学的,现在捐款还能当警敏感察?”

“做什么梦呢,人家是公敏感安大学刑侦学硕士,麻省理工化学博士。”

“博士?他?”任燚惊讶道,“他看着没多大啊。”

“二十四五吧,应该是跳级上的大学。”

任燚想起那张被上帝精雕细琢过的脸,一时有些消化不了这样的信息。

高智商的人是不是性格都比较古怪?反正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思及此,任燚心里稍微释怀了一些。

“你说他为什么来当警敏感察?钱一辈子花不完,他可以去家族企业工作,也可以去做学术研究,当警敏感察?还是又苦又累又危险的开刂警?”傅楷苦笑道,“反正大家都不能理解。”

“就没人问问他?”

“你刚跟他打过交道,你觉得他是那种能跟你闲着没事儿唠唠嗑的人?”

任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也是,神经兮兮的。”

“他是挺古怪的,但是也不违反纪律,而且确实有能力,反正,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没有针对你,他对谁都那样。”

任燚“呿”了一声:“老子不在乎了,只希望他妹妹不要再来了,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行了,别烦了,回头一起喝酒。”

挂了电话,任燚想着傅楷说过的话,依然充满了不真实感。

宫应弦为什么要当警敏感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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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宫飞澜没有再给任燚发微信,也没有来消防队,任燚想她应该是接受了教育,这事也到此结束了。

这个星期出了两次警,但任燚都没去。

出敏感警这个事,非常地邪性,有时候一两个星期都很太平,有时候一天能进进出出好几趟不消停。他手下有两个副队长,一些危险性、复杂性低的事故都由副队长指挥,他把人培养起来了,自己也轻松一些。

这天下午,就在任燚打算回家看看他爸的时候,突然来了个警敏感情——货运车侧翻,车上的沥青把一辆小轿车给埋了。

任燚把三个战斗班都带上,火速赶到了现场。

根据群众报敏感警,小轿车违章变道别了大货车,超重的大货车急转避让的时候导致侧翻。

现场的情况非常糟糕,货车把轿车压在了下面,但货车没有完全翻过去,驾驶室一侧轮胎悬空,车上的沥青几乎把小轿车完全覆盖,甚至铺洒出几十米的范围。

货车司机没有受伤,但显然已经吓傻了,蹲在警敏感车旁边抱着头,一动不动。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用手机不停地拍着。

任燚观察着现场,眉头紧皱。

这些年他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事故都见过,但跟沥青打交道还是第一次,这么热的天,这些沥青的温度估计跟沸水差不多,如果车里的人没有被压死,也很可能已经窒息或者被烫死。

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就要与死神争分夺秒。

任燚命令道:“丁擎,带俩人去协助交敏感警,控制人群,崔义胜,准备好干粉灭火器,高温沥青很可能引起泄露的机油着火,剩下的人拿上锹,挖!”

“是!”

任燚把抢险救援服的上衣脱了下来,绑在了腰上,穿着白背心的上身劲瘦而健硕,从胸腹到臂膀,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力与美。

他拿起铁锹,开始往外铲沥青。

三个特勤战斗班,约二十号人,在逼近四十度高温的大太阳底下,挥舞着消防锹,把小轿车一点一点地从沥青堆里往外挖。

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脚下是高温的沥青颗粒,任燚估计他们现在的体感温度至少有五六十度,他眼看着自己的汗噼里啪啦地砸在胶臭的沥青上,然后瞬间被蒸发殆尽。

挖到一半,任燚已觉得双臂酸痛不已,并有些目眩,他直起腰,喝了一口水,突然,看到那侧翻的大货车颤动了一下,挤压着沥青堆,发出嘎吱地声音。

任燚愣了一下:“等等,都停下。”

战士们都停了下来,他们各个两颊通红,气喘如牛。

任燚围着现场走了一圈,面色凝重。

高格道:“任队,怎么了?”

“是这堆沥青在支撑大货车的重量,如果我们把沥青挖空了,大货车就会完全压在轿车身上。”他原本是想把沥青挖开之后,先把人拖出来,现在看来还是得先解决货车的问题。

高格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实,我们得先把大货车移开,轿车副驾驶那面还没有被压住,人很可能还活着。”

“去拿工具。”

高格带人去车上取来钩锁,用两个铁钩勾住大货车,另一面挂在了他们荷载12吨的中型水罐车上。

这辆车是他们出敏感警最频繁的一辆车,因为功能多,且体积不大,可以进入较窄的巷道,适合快速救援。

固定好后,司机上了车,狠踩油门,开足了马力,现场发出了刺耳地轮胎擦地的声音。

货车被慢慢地拽了起来,只听轰地一声响,货车轮胎落地。

“继续挖!”

他们足足挖了一个多小时,中间还起了一次小火,但很快被扑灭,终于把轿车从沥青堆里挖了出来。

驾驶室一侧已经被完全压扁,红白血肉和青黑的沥青掺杂在一起,模糊难辨。

孙定义叫道:“任队,副驾驶有人!”

“液压钳!快!”

孙定义用液压钳撑开了变形的车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沥青哗啦一声从车里涌了出来,还有一个女人跟着倒了下来。

孙定义一把接住了她,只扫了一眼就露出不忍的神情,她全身被大面积烫伤,整个人像熟透的虾一样通红,他脱下手套,用手指压在她的动脉上:“还活着!”

任燚道:“把人清出来,小心一点,别用锹。”

几个战士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挖开她下半身的沥青,最终把人抬了出来。

她发出痛苦地呻吟。

急救人员早已等候多时,她被抬上了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孙定义抹了一把汗,看着任燚:“她能活吗?”

任燚摇摇头:“别想这个了,把另一个也清出来。”

驾驶位的人已经被挤压变形,完全看不出人样了,皮肉筋骨融合着沥青,血腥味混杂着胶臭味,那画面、那味道,任燚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中队里有一半是刚入伍没多久的小战士,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一个直接吐了。

他们强忍着不适,把人从沥青堆里清理了出来。

回到中队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战士们倒在车库,累得半天都站不起来,每个人都又脏又臭,且多少有点轻微的烫伤。

任燚正躺在地上闭目休息呢,突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怪舒服的。

睁开眼睛一看,是曲扬波。

任燚接过曲扬波手里的水,“啧”了一声,又还给了他,“服务这么不周到,盖子都不拧开。”

曲扬波笑了笑,给他拧开了盖子:“是不是还得我喂你啊。”

任燚伸出手:“扶我起来。”

“你太脏了,自己起来吧。”

任燚用脏兮兮地手一把抓住了曲扬波雪白的胳膊:“你可别学那个神经病啊。”

曲扬波无奈,把他抚了起来。

任燚拿过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完了一瓶,冰凉的水流入咽喉,暂时带走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涩,他感觉精气神也回来一些了。

“我听说了,有人被沥青埋了?”

“嗯,可惨了,现场的人说是轿车乱变道,碰到这些重型货运车,还不规矩点开车,真是……”

“起码救出一个,别想了。对了,刚才参谋长来电话,说鸿武公敏感安局有个案子,需要你去协助一下调查,跟你两个月前出的那个警有关,你明天过去一趟吧。”

“跳楼结果挂栏杆上那个?”

“对,警敏感方怀疑可能不是自杀。”

“好,我明天去。”

曲扬波拍了拍任燚的肩膀:“辛苦了。”

任燚疲倦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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