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嫁人的时候,刘红珍听爹妈的话。出嫁之后,惟许向国的命令是从。许向国一入狱,刘红珍便把大儿子当成了主心骨,言听计从,让离婚就离婚,让进城就进城。

许家文说那个男人虽然长了麻子挺丑,可男人长得丑又不碍事,只要老实憨厚不打人就好,这话可不就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许向国动不动就打她。

许家文又说那男人的生产队一个公分值四分六厘,比三家村高了不少。他们还靠着山,时不时能抓到些野味。

许家文还说,改嫁迁户口之后,他们就彻底跟许向国划清界限了。他可以去当工人,甚至当干部,许家全能正常上学升学。

……

他说的,刘红珍都信。

那是她儿子,最疼最疼的大儿子啊,刘红珍怎么可能不信。

本质上而言,刘红珍就是个糊涂人,要不也不能活的这么人憎狗嫌。

于是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点了头,等许家文放假,就去平湖市看一看。

许家文握着刘红珍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妈,我以后肯定让您享福,一定。”他眼里涌动的目光极为复杂。

刘红珍看不懂,她只剩下满心感动。

另一厢,大卡车稳稳地停在新房子门前。

听到动静的左右邻居纷纷走出来,这段时间许向华来回往这跑了好几趟,故而很多人都认得他,见状,主动撸起袖子上来帮忙搬家具。

这年头的人都热情!

因为有这些帮手在,一车的东西很快就被卸下来,搬进屋子里。

忙了一头汗的许向华拿着烟分给男人,秦慧如则拿了水果糖分给女人和孩子。

得了烟和糖的邻居皆是笑呵呵的,心里还在琢磨着,这一家子可真会长,都跟电影里的人似的。

送走帮忙的邻居,许清嘉兴致勃勃地巡视新地盘。

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房,中间一间最宽敞,后半间做厨房,前半间做堂屋,摆着一张长柜子和一套八仙桌椅,是许向党这段时间赶出来的。

左边那间留给孙秀花,右边那屋便是许向华和秦慧如的房间。

东厢房做了许家康和许家阳的房间,不过许清嘉估摸着他得到处乱睡,西厢房则做了她的房间。

两个拐角处,一处搭了鸡窝,养着三只老母鸡,这是孙秀花给的,指着它们每天下蛋给孩子们补补。

另一个拐角搭了兔子窝,里面养着四只兔子,两公两母。

兔子这东西有点难弄,不是死的就是带伤的,这几只也是许向华好不容易找来的。

许清嘉把它们当佛爷供着,满心期待它们繁衍生息,等数量多了,她就分一部分放到村里养。

三十平左右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枇杷树和梨子树,还有一株葡萄苗,估摸两三年就能结果。

巡视完毕,许清嘉非常满意,觉得终于有个像模像样的家了。

许向华用井水洗了一把脸,接过秦慧如递过来的帕子擦干,笑着道:“我先把车还厂里,你们去路口的国营饭店等我,咱们今天在外面吃,庆祝搬家。”

许家康和许家阳顿时欢呼雀跃。

许清嘉也十分捧场露出灿烂笑容。

第二天,许家康和许清嘉就背上书包去了新学校,秦慧如在家提心吊胆了一天,等两人回来吃午饭时,连忙问情况。因为学校离家近,秦慧如又没事,所以他们回家吃饭。

兄妹俩自然只有说好的份,本来就挺好的,许家康个性豪爽不拘小节,等放学的时候,已经跟他的新同桌称兄道弟,他这位同桌就是班里的领军人物。

许清嘉年纪小,比班里最小的同学都小了两岁,又长得乖,大家都当班里来个小妹妹,可稀罕了。

这么过了一个星期,两孩子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上下学还有了顺路的小伙伴,秦慧如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日子便如流水般平缓而又宁静的滑过。

许向华负责上班赚钱养家,许家康和许清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在家的秦慧如也很忙,照顾许家阳,养鸡喂兔子。吃过晚饭,还得花一个半小时给许家康补课。

许家康欲哭无泪,又庆幸只是一个半小时,之前在村里,三个小时都不只,果然有幸福感都是比较出来的。

“妈妈,爸爸回来了。”正在院子里逗兔子的许家阳激动地叫起来,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过去。七天前,许向华出差去了。

冲到一半,许家阳才发现他爸抱着一个大家伙,定睛一看:“电视机!”小声音拔得老高老高,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背着书包高高兴兴放学回家的许清嘉见不少人往家里去,正纳闷,就被他的小嗓门儿给吓了一跳,跑过来一看,只见许家阳像小狗一样围着许向华团团转。

看清许向华抱着的电视机,许清嘉了然的挑了挑眉头,怪不得小家伙这么高兴。在首都那几天,这小东西就被电视机给勾了魂儿。

漫说许家阳激动了,就是身为成年的人邻居也不淡定,好多人看着许向华抱着电视机回来,一路跟了过来。

电视机,还是14寸的。

一台14寸的电视机得小两百块钱,其实这钱对于负担小的工人家庭,攒攒不算难,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三年呗,难的是电视机票,比自行车票还难弄。

“你哪弄来的电视机票啊?”艳羡不已的邻居问许向华,寻摸着自己能不能如法炮制地弄一张回来,他们家三个工人,不差钱就差票。

“我老丈人寄过来的。”许向华笑眯眯道。

大妈们的关系网多庞大啊,崇县就这么巴掌大一个地方,没一个星期就把许向华一家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自然也就知道了两口子离婚过。

私下难免有些碎嘴的议论,许向华就是在给秦慧如做脸,免得她们说些不中听的话。

秦慧如愣了一瞬,她怎么不知道,等邻居们艳羡的看过来后,忽然明白过来,心头酥酥麻麻一片。

许清嘉目光绕了一圈,就明白许向华那点心思,不得不感慨好男人啊。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可能要注孤生了。

许向华把电视机放在了堂屋的柜子上,随后开始装天线,正好放学回来的许家康摩拳擦掌上去帮忙。

一看天线拉好,许清嘉便积极地跑去搜频道,咔哒咔哒,搜来搜去就两个频道,首都频道和浙省频道。

有人见许清嘉来来回回转,那声音听得他们都心疼了,小娃娃怎么这么不爱惜,转坏了怎么办?

“咱们这就能搜到这两个频道。”一人忍不住提醒。

许清嘉恍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小时候家里电视机也就能搜到七八个频道而已,这时候当然更少了。

当下不再转,定在首都频道上,这会儿正在重播新闻。

许家阳搬了一把小凳子,看得目不转睛,哪怕他压根听不懂内容。

许清嘉摸摸他脑袋,抬头一看,发现其他人都差不多的表情,顿时啼笑皆非。

快吃晚饭了,意犹未尽的邻居们才不舍得离开。这年头就这样,谁家买了电视机,街坊们都得蜂拥而至。

主家一般也不会嫌弃,反而高兴。邻居们大多也识趣,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会自觉离开,不会影响主家吃饭睡觉。

等人群都散了,许向华苦笑,觉得自己这电视机可能买错了,然看着小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还是挺值的。

许清嘉摩了摩下巴,抬头看看屋顶的电灯,低头看看柜子上的电视机,摇头风扇。

秦慧如刚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今天的晚饭是清炒丝瓜,蒸茄子,粉条烧肉,番茄蛋花汤,再一锅大白米饭。

这日子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红火了,已经有一只母兔子揣崽子了,大口吃肉的目标指日可待。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呢!

~

转眼,期末考就到了跟前,许清嘉比许家康早了整整十天,她拿着成绩单和暑假作业回来的时候,许家康还在题海中挣扎求生。

没有给一众穿越同胞丢脸,许清嘉考了第一名,维持住了自己伪学霸的人设。秦慧如眉开眼笑,张罗着做好吃的奖励女儿。

拿着成绩单的许向华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

许家阳星星眼,捏着小拳头定目标:“我以后也要考第一名。”

许家康:有个学霸做妹妹的感觉太酸爽。

许清嘉想了想:“我想要一只母兔子。”为了早日实现顿顿有肉吃的目标,兔子多多益善。

许向华啧了一声,这丫头是跟兔子杠上了:“行,爸爸给你去找,除了兔子你还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

许向华摸摸她脑袋,笑:“那你好好想啊。”

放假后,许清嘉顿时有了更多的时间照顾兔子,重点是那只怀孕的母兔,优先供应鲜草。

对于女儿这种走火入魔的行为,秦慧如哭笑不得,拿了五毛钱和一张酱油票给她:“打点酱油回来,剩下的自己买点吃的。”

许清嘉笑眯眯地哦了一声,接过钱票和酱油瓶,带上小尾巴许家阳去打酱油。

供销社离家也就十分钟的路,许清嘉带着许家阳熟门熟路地抄近路,拐过弯,余光瞄到一道眼熟的身影,扭头一看,不禁纳闷,许家文怎么会在这儿?

许家文刚从他同学家出来,与同学的母亲商量好八号前往千湖市,一桩心事落定,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便被移走。

到了那,他妈和弟弟就继续住在逼仄闷热的破房子里,吃米都得数着,想吃口肉都不行。他这压力也会小很多。

两全其美,许家文一遍又一遍的跟自己说。

错眼间看见了站在胡同口的许清嘉姐弟俩,脚步猛地一顿,望着许清嘉手里的酱油瓶,许家文目光凝了凝。他们住在附近?

许家文边走边想,这一片不都是自建房吗?眉头不知不觉皱紧了,直到看见院子里晾衣服的秦慧如,许家文愣住了。

院子里的秦慧如晾好衣服,拍了拍手,端着木盆进了屋,片刻后端了一碗绿豆汤到许家康屋里,许家康正在为明天的期末考埋头苦读。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许家康嘻嘻哈哈的谄媚声。

许家文立在原地没动,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宽敞而又整洁的四合院,这是他们租的,还是买的?

突然间想起了那同学几番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分家后,这边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他四叔可真是好本事。

莫名的,许家文想起曾几何时,年幼的他暗暗想过,如果四叔是他爸,四婶是他妈会怎么样?

会挣钱的父亲,他就不用想吃点好东西都得耍心眼。温柔知礼的母亲,他就不用被人指戳嘲笑。家里不会三五不时的打闹,母亲不会鼻青脸肿地拉着他的手哭诉,妈这样都是为了你,你可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有大出息。

许家文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弧度冰冷。许家康倒是挺精明,有亲爹都不跟,死死扒着四叔一家。

~

遇见许家文,许清嘉并没有往心里去,打他和许向国断绝关系起,他就和他们没关系了,断绝书他们这还有一张备份的呢,敢贴上来,直接甩他脸上。

却是万万没想到,途经一道围墙时能听到这样劲爆的消息。

“那后生啊,我家老大同学,倒也是个可怜的,他爸犯了事,坐牢了,这孩子前程可不就坏了。”

问话那大娘顿时来了兴致:“犯啥事啊?”

范大娘笑容变得有些暧昧:“他老子是大队长和他们队里的知青睡一块被人抓住了。”

“这胆子也太大了。”七三年的公审大会,可是历历在目:“活该啊!”

范大娘一撇嘴:“可不是,他老婆都和他离婚了,儿子也跟他断绝关系了。”

抽气声顿时响起,离婚常见也理解,可这断绝关系……就是闹得最厉害那几年,儿子跟老子断绝关系这种有,可也不多见。

瞧她神情,范大娘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是她刚听说的时候,也寒了下,然想想他们那情况,也不能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我刚刚好像听着你们要说去千湖市?”住在一个院子里就是这点不好,谁家也没秘密,说话大点声隔壁都能听见。

范大娘也习惯了:“他家老娘不是离婚了吗,想找个外地人嫁了,正好咱家有个亲戚前几年没了婆娘,也想找个人过日子。”

“嫁到外地也好,离得远远的,也就影响不到了。”说着说着,她突然反应过来,惊道:“你那亲戚,不会是那个麻子脸吧!你不是说脾气不好。”做了几十年老邻居,谁家事都门清,尤其范大娘是个大嘴巴。

“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可没骗人家,我都告诉他们了,我能干这种缺德事吗?那边情况我都明明白白跟他们说了的。”范大娘连忙给自己正名,她偶尔给人做个媒,可不能坏了自己在这一行的名声。

“他们答应了?”

“说是跟我去千湖市看看,我觉得能成,”范大娘头头是道的分析:“她这情况摆在那,之前的男人出了这种事,咱们这谁愿意娶他。她快四十的人了,还带着两个孩子,想嫁个好的,也不现实啊!要不是冲着她小儿子,那边还不乐意呢。”

再说了她可是仔细打听过刘红珍这人的,就这么个德行,好的也不愿意娶她啊,本来她都不想做这个媒了。

可想着刘红珍的小儿子,她家这亲戚就是想要个孩子养老送终。亲爹出了这种事,也不怕孩子养不熟。

和她男人商量下,还是决定原原本本告诉那边,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结果人家并不在意,只说,女人敢胡闹都是男人惯出来的。

墙后的许清嘉听得目瞪口呆,刘红珍要改嫁,听话头人家是看上了许家全,这是要改姓了吧,改姓在这年头可不是件小事。

她觉得有必要和许向华说一声。

下班回来的许向华闻言,一扯嘴角,许家文倒是好本事,这样的人家都能给他找出来。这小子的心也是够狠的,先是许向国,再是刘红珍,报应来的还真是快,就是不知这小子什么时候遭报应。

“周末回村里,我和你奶奶说下。”这种事,知道了总要给老太太吱个声的、

周末,许向华和秦慧如带着三个孩子坐车回三家村。考完试的许家康走路带风,觉得天格外蓝,草格外绿。

回到老屋,许向华把一袋约莫十斤重的面粉递给孙秀花。

孙秀花抓了一把白花花的面粉,眉开眼笑:“待会儿给你们做酸菜面疙瘩。”

许向华笑了笑,缓缓把刘红珍改嫁的事说了,没拉下对方看中许家全这一点。老人家格外重视传承这事。

不想孙秀花神色淡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着他们去吧。”又哼了一声:“他们走那会儿,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的。”既然想和这边划清界限了,能不改嫁,改嫁后再改名换姓,可不就彻底跟老许家没关系了。

许向华扬了扬眉毛,老太太淡定的出人意料,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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