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采薇和陆缨等人寻援军, 一路上,莫不是一副十室九空、民生凋敝的景象、只有野花热热闹闹的开着,乡野百姓为了躲避战乱, 纷纷往内陆逃难,或者去扬州杭州等大城市避难。

无论是大运河还是其他支流,几乎随处可见漂浮的尸体,大部分都是倭寇, 已经鼓胀起来了, 辨不出形貌。

无人捞尸,都在等着这些尸体从运河飘到入海口,入汪洋大海,自我洁净。

为了避免沾染瘟疫, 魏采薇只许众人喝煮沸的雨水、山泉水、或者井里没有异物的井水, 不准碰河水, 就连洗脸都不许。

陆缨等人看惯了京城的繁华热闹, 看到原本江南被倭寇祸害成这样, 恨不得加入抗倭大军,手撕这些作乱的倭寇。

其实在胡宗宪连杀徐海、汪直两个大海盗之后,抗倭在现在接近尾声了, 只剩下一些逃亡的杂兵四处作乱,抗倭新秀戚继光带领着戚家军几乎杀光了福建和广东的倭寇,倭寇闻戚家军之名, 闻风丧胆,一路逃到了江浙, 祸害这里的百姓,戚家军步步紧逼,不知疲倦的追杀, 短短一个多月,就杀了六十多支倭寇队伍。

戚家军太猛了,他们边杀边追,一次次的闪电战,杀完就奔赴下一个战场,从不停歇,导致魏采薇等人在后面追都追不上,总是扑空,每一次都来迟了,然后看到倭寇的尸体几乎要堵塞河道。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纵使最后的收尾,也打得如此艰难,好像没有尽头的样子。而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众人刚开始看见肿胀得像一头肥猪似的漂尸还会恶心呕吐,后来都麻木了,能够坐在小船上,撑着竹竿,在一具具飘尸中划出一条水路来。

这一天,又是来迟了。

不过,魏采薇在手指上戴上处理过的鱼鳔,在尸体上试了试余温,“还是热的,没有凉透,戚家军应该没有走远。”

“看这里!”陆缨指着河道东边的一个支流,正飘来一股血水。

众人调转船头,逆流而上,寻找血水的源头。

行了约两里地,小船到了戚家军和倭寇的战场。

支流的河道中间竖着竹竿、渔网、还有一艘艘加了石头、可以凿沉的船只,以堵塞河道,阻止倭寇乘船逃跑。

夹岸两边是皆是已经开始开是结出细长的油菜荚的油菜田,油菜田里隐藏着一尊尊虎蹲炮,炮火已经停歇了,前方河道满是炸飞的尸体和船只残骸。

原来这里是个埋伏圈,就等着倭寇逃到这里,然后堵塞河道开炮。

倭寇们被炸死一部分,血液把河道都染红了,剩下的倭寇游到岸边逃生,被埋伏在此的戚家军围剿。

倭寇挥舞着倭刀,凶猛无比,戚家军立刻变阵,用十二人一队的鸳鸯阵配合绞杀倭寇,双方正在酣战。

陆缨等人在船上,对着岸上的倭寇放火/枪,支援戚家军。

魏采薇不会武,就缩在乌篷船里,听着外头杀声震天。

倭寇不穿裤子,顶多系一块兜裆布,陆缨熟视无睹,用完火/药和子弹之后,开始弯弓射箭,几乎箭无虚发。

陆缨就像没有个感情的射箭工具人,刷刷倒下了一排倭寇。

“八嘎!”

“杀了他!”

“把船推翻!”

有倭寇跳进河里,要潜水推船,魏采薇拿着鱼叉,趴在船舷上,往水下狂刺刺大白鱼般的倭寇。

如此残酷的战争下,没有人能够偏安一隅。

就在魏采薇感觉双手已经脱力之时,这场战争已经到了尾声,倭寇们见实在打不过,也跳不掉,就有人举手投降。

倭寇跪下,声泪俱下,“求军爷饶小的一命!小的是大明人,家里被倭寇抢光,家人杀光,小的实在没有活路了,迫不得已,投了倭寇,小的知错了,饶——”

陆缨放箭,终结了倭寇的性命,她向来嫉恶如仇,冷冷道:“倭寇杀你全家,你不投军为家人复仇,反而和倭寇同流合污,该死。”

所有的倭寇都被处决,鸣金收兵,炊事兵推来一桶桶吃的,三千戚家军就在尸堆里吃饭,稍作休整,就要赶往去灭下一窝倭寇。

他们从福建、广东一路打到江浙一带,杀倭寇就像杀鱼似的顺手。胡宗宪负责大片“收割”,戚家军负责“颗粒归仓”,将这些漏网之鱼全部清缴干净,方能还江南安宁。

无论外邦的真倭寇还是大明人假倭寇,只有死去的倭寇才是好倭寇。

没有什么逼不得已,既然选择把屠刀对准自己的同袍,即使是曾经被暴力侵害的人,不去反抗暴力,反而去打劫杀害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并不值得同情和原谅,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陆缨等人也分了一桶饭,还有一桶煮熟的鱼。

想到这些天活鱼都有可能吃了什么东西,魏采薇没有要鱼,只接受了干饭和蒸熟的梅干菜,匆匆吞了几口饭,陆缨亮出锦衣卫的身份和指挥使朱希孝写的调兵手令,向戚家军打听首领戚继光所在。

戚继光一边啃着饭,一边用筷子指着地图,和手下商议清缴下一处的倭寇。

陆缨道明来意,魏采薇也交代了明王病重的情报,请求戚家军去收复兴化城。

戚继光反复核对了陆缨的符牌和锦衣卫请求调兵支援白莲教的手令,半信半疑——他当然不会忘记兴化城是如何陷落的,就是八个倭寇杀了大明军官,换了衣服,拿着军令,骗开了兴化城的大门。

魏采薇惦记着城里的汪大夏和丁巫,急道:“我们真是锦衣卫的人,若非如此,我们怎么能在船上全力支援你们戚家军?最后的一点子弹都用光了,没有一丝保留。”

戚继光说道:“不是我不信你们,你们的话实在有太多可疑之处,比如一个男人怎么能扮作女人,把明王迷惑得昏聩,还没发现他是男儿身?快要死了,还没有觉察是他下毒?他下的不是毒/药,是迷魂汤吧。世上竟然有如此奇男子?”

魏采薇说道:“此事千真万确,等戚将军见到他本人就明白了。”

戚继光不信。

陆缨指着自己问戚继光:“戚将军觉得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戚继光回忆陆缨在船上箭无虚发的支援,以及看到她右脸从颧骨到耳朵的伤疤,更添了几分彪悍之气,说道:“你当然是个男人。”

陆缨当场把脖子上系着的一块红巾解下来,伸展双臂,对魏采薇说道:“为我卸甲。”

魏采薇帮忙解开皮甲。因穿着硬邦邦的甲衣,陆缨就没有束胸,刚才酣畅淋漓打了一仗,里衣全湿,紧贴在身上,显露出了女人身。

陆缨常年习武练功、又常年束胸,导致胸缩得像煎过的荷包蛋,但,女人的胸和男人的胸毕竟不一样,加上她没有喉结,女儿身无疑了。

陆缨对目瞪口呆的戚继光说道:“其实,我是个女人。女人可以骁勇善战,男人当然也可以倾国倾城。我流血流汗,他牺牲色相,我们都是在为大明效力。”

戚继光赶紧将一件战袍递给陆缨遮蔽身体,还转过头、背对着她说道:“对不起,虽然这一战你们帮了我,但是攻打兴化城是事关重大,明王有一万多倭寇,戚家军只有三千,如果按照你们所说,明王手下还有五百多从王恭厂偷出来的优良火/器,我们就更不能冒进了,我需要确认诸位身份再斟酌此事。”

戚继光如此坚决,众人都没有法子,只得跟着他,一路帮忙合围倭寇,一路劝说。

直到下一战,陆缨等人和倭寇正面对决,挥着兵器拼杀,戚继光看见他们的搏击之法似曾相识,师承抗倭名将俞大猷,这才有七分信了。

陆缨一个回马枪,将两个倭寇穿在一起,钉死在一颗树上。何等勇猛彪悍,戚继光都暗自佩服,果然不让须眉,可是为何从未听俞大猷提起他收过一个如此厉害的女徒弟?

陆缨等人用本事赢得了戚继光的尊敬,戚继光说道:“俞将军在广东讨伐飞龙国,你们给个信物,或者几句话,我让斥候八百里加急传令捎给俞将军,俞将军证明你们的身份,我才能信你们,我手下三千弟子兵,我必须要对他们负责。”

陆缨顿了顿,说道:“将军就在信中写,一个叫做樱花的姑娘问他,她爹用一千两黄金贿赂严世蕃,救了他一命,打算何时还钱?”

戚继光写了书信,加急送到广东。

广东,俞大猷刚刚平定了飞龙国的叛乱,飞龙国国主张涟被迫带兵飘扬过海,远渡重洋,占领了三佛齐岛(现在的苏门答腊),在此地再次建立了飞龙国,并自立为帝。

俞大猷再立新功,刚有喘息之机,就收到了戚继光的来信,问他收没收过一个特别能打的女徒弟,女徒弟还问他什么时候还一千两黄金的救命钱。

俞大猷一看就知道是陆缨来了!从信里来看,她还受伤了,赶紧点兵,连夜奔赴兴化城方向,去帮助恩人之女,和戚家军一起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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