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缨是来龙华寺找机会与裕王“偶遇”, 从龙华寺一直暗中跟到酒楼,正在苦于找借口时,刚好看到汪大夏和魏采薇吃烤肉, 于是把店小二叫来,打着寻找汪大夏的幌子,以引起裕王的注意。

好一个围魏救赵之计。

果然李芳眼睛最尖,认出来陆缨, 提醒裕王。

裕王平日只和王府的属官长吏们打交道, 虽然内阁大臣徐阶等文臣总是以早立国本、无嫡立长的理由上奏本,请求嘉靖帝立庶长子裕王为太子,但是裕王为了避讳,并不与外臣结交, 陆炳是皇帝的亲信, 裕王对他更是疏淡。

所以, 裕王只是对着陆缨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 就步入暖阁吃饭。

今日是大女儿冥诞, 裕王不吃肉、不杀生,桌上摆着一个紫铜火锅,清汤寡水, 盘子里全是各种素菜蘑菇和豆腐。

广化寺也有素斋免费招待客人,但是免费的午餐往往是最贵的,吃了寺里的罗汉斋, 就要出至少五十两以上的香油钱,而酒楼的素火锅一套吃下去不到二两银子, 当然吃酒楼划算。

严世蕃补发的两年的俸禄,裕王一分钱都没拿,全给裕王妃贴补家用去了, 他依然是个靠变卖王府告身札付艰难维持生活的穷王。

李芳晓得裕王喜好,先把菌菇夹到火锅里煮。

裕王正要吃饭,但是,陆缨岂会放过天赐良机?她拉着魏采薇和一瘸一拐的汪大夏去了隔壁暖阁,李芳在里头伺候裕王吃饭,三个护卫守在门口。

陆缨说道:“既见到裕王殿下,岂有不拜之礼,微臣来行礼。”

护卫进去通传。

裕王看着沸水里浮沉的蘑菇,摆了摆手,“跟她说免礼,不用行了。”

李芳说道:“陆缨身后两人大有来历,一个是大闹琼华岛的北城四害,另一个是尚昭仪最宠的女医魏采薇。”

“哦?是他们。”裕王立刻有了兴趣,说道:“就是把景王赶到藩地去的那个北城四害?”

汪大夏这个祸水,早就流淌出北城,祸害到紫禁城了,祸水专流外人田。

李芳说道:“正是,不过,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比较复杂……”

李芳把三人一团乱麻的情感经历讲一遍,把裕王听晕了,他指着盘子里一窝丝般的手擀面说道:“他们的关系怎么比这面条还乱?有趣,让他们进来。”

陆缨带头行了礼,介绍了汪大夏和魏采薇。

裕王一扫拐杖,“汪百户似有腿疾?李芳,让他们三个都坐下说话。”

三人谢过,汪大夏讪笑道:“昨晚走夜路,路上滑,摔了一跤。”其实是被会自己动的月饼砸的。

陆缨立刻借用话头,“现在天寒地冻的,宫里宫外都不太平,闹什么黑眚,走夜路以后要小心些。”

魏采薇一听,“宫外也闹起了黑眚怪?”

“这个——”陆缨看着裕王,不好把亲王家事当谈资。

裕王倒是坦坦荡荡的说道:“昨晚我的府里有几个巡夜的侍卫也说看到了一团绿光的犬形黑眚。”

魏采薇大惊:怎么裕王府也有人装神弄鬼?蓝道行明明从不参与夺储之争,只关心自己在嘉靖帝面前的地位啊!

关于魏采薇说动了严世蕃还钱一事,裕王妃已经告诉裕王了,但是裕王半信半疑,李九宝也跟裕王说过魏大夫一再坚持说不是她的功劳,裕王也一头雾水,不过,魏采薇和自己的宠妾李九宝关系好,每月都来给李九宝做治疗,这让裕王对她大有好感,见她如此吃惊,就说道:

“我并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许是巡夜的侍卫为了驱寒多喝了酒,宫里黑眚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所以出现幻觉,不打紧的,我已经命王府的人不要信谣传谣了。”

不过,陆缨关心裕王安危,魏采薇挂念的另有其人,问道:“王爷,李选侍昨夜可受过惊吓?”

裕王心下有些难为情,昨晚她和我睡一起,说道:“魏大夫放心,李选侍安然无恙。”

可是魏采薇并不能放心啊!因为她亲眼见过黑眚释放黑烟的杀伤力,晕倒疯癫甚至死亡,昨晚黑眚现身就消失了,只是开胃小菜,“正餐”还没上呢。

黑眚真的闹起来,宫里尚青岚被层层保护最后都被吓到晕厥,万一伤到李九宝怎么办?

我们这些人将来都要指望李九宝这个大靠山啊。

魏采薇说道:“王爷,关于黑眚一事,民妇在宫里亲历过,心中有许多疑问。民妇自幼学医,也不信妖魔鬼怪。民妇这个月给毓德宫五个中了黑眚妖气的宫人们诊治过,他们都出现发热、皮肤发红、瞳孔放大、抽搐、说胡话等症状,迷信的人说中了妖气,或者鬼上身。但民妇以为,他们的症状和中了曼陀罗花之类令人陷入迷幻的药物一模一样,除了一人死亡外,其余四人皆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恢复了神志,已经回毓德宫当差,并不是什么鬼上身。”

“所以,民妇斗胆毛遂自荐,去裕王府看看昨日黑眚出没之地,再看受惊的侍卫们是否有相似的症状。”

魏采薇一席话很对同样不信邪的裕王的胃口,裕王说道:“好,等下午本王做完法事,魏大夫跟着本王一起回王府。看到底是妖孽还是人祸。”

陆缨立刻抓住机会,说道:“魏大夫与王府,下官也要跟着去保护魏大夫……”

陆缨把魏采薇当街遭遇绑架,被迫放血求生的往事说了,“如今凶手还没有找到,目前魏大夫住在下官家里什刹海的别院,有家丁保护,以免再遭不测。魏大夫出门,一直是下官们贴身保护的。”

汪大夏也赶紧点头,“是啊,下官也要跟去。”

裕王的目光又落在拐杖上,“可是你的腿?”

汪大夏把拐杖一扔,站起来一瘸一拐走了两步,“王爷请看,伤的并不重。不用拐杖也能走路。”

裕王饶有兴致的看着汪大夏:这睁眼说瞎话眼睛都不眨的本事,难怪把景王都逼到藩地去了。

裕王说道:“好,下午我们同去,你们先去吃饭。”

三人告退。

李芳把煮好的蘑菇夹到裕王碗中,加了半勺子蘸料拌匀,“王爷,您素来不与外臣结交,以免瓜田李下,被人捏住把柄,今日同意一个女医进王府就罢了,怎么汪大夏和□□小姐也来者不拒?奴婢想不通啊。”

裕王吃完蘑菇,说道:“他们两个是去保护尚昭仪跟前的红人魏大夫的,与我何干?又不是保护我。何况王府防守空虚,我们就养了五十个侍卫,还要分散到东南西北四个大门里看守,夜里轮值巡府的只有不到十个人,我身边只有三个贴身护卫,加在一起都只有十三个人,如果真有人存心算计我们,我们还要分兵保护后宅一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太吃力了,能够有机会借力就借一点。”

景王府的府兵鼎盛时期有近五千人,去了藩地就藩,也至少带着千人卫队,浩浩荡荡出发,谁敢惹这落地的凤凰?

裕王府削减开支,靠卖官养兵,也只能养得起五十来个人,李芳听了,心里难受,王爷太苦了。不过,越是苦,就越不能说,李芳连忙转了话题,“三人行,王爷看出来什么没有?关系还乱不乱?”

裕王回忆三人的表情,“陆缨和汪大夏都很关心魏大夫,如果陆缨和魏大夫都在争汪大夏,两人是情敌的话,心高气傲的陆缨怎么可能容忍魏大夫住在陆府的别院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见传闻不可信。”

另一边暖阁,三人坐下烤肉,陆缨把五张一百两的银票给汪大夏,“给,你的生日礼物。”

汪大夏欢呼雀跃,“多谢陆统领。”

魏采薇也为大夏的收获高兴,“寿星十五岁第一天就得了大笔赏金,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

陆缨说道:“要升官发财,得再立新功才行,眼前裕王府就是揭穿白鹿观的大好机会,我怀疑是白鹿观的臭道士欲对裕王不利,所以一直监视找机会动手,上个月藴德宫刚刚闹黑眚,没几天严世蕃就无故还钱,裕王妃拿钱修房子,刚好臭道士混进来做坏事。”

“昨晚的黑眚,怕是他们故意放出一个假的吓唬侍卫,如此一样,裕王之后被黑眚所伤,中了黑雾疯癫,甚至死亡,就顺理成章了,无人怀疑,这个计谋比栽赃给白莲教更方便,是黑眚伤了裕王,此时景王在湖北安陆,谁都觉得他是清白的,而如果没有裕王,皇上就只剩下景王一个儿子了,皇上没得选。”

汪大熙听得脊背发凉,“这可不成,我已经死死得罪过景王了,他若当了皇帝,恐怕要将我碎尸万段。”

魏采薇说道:“保护裕王和李九宝,就当是为了自己。我也深深得罪了景王府的卫太监,我们都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陆缨说道:“我是为了真相,虽然父亲一直都说我幼稚,但是我觉得搞清真相比政治利益重要。”

于是三人目的不同,还是达成了共识。

到了下午,三人的马车紧紧跟着裕王的车,进了裕王府。

冬天天黑的越来越早,加上道路结冰,湿滑难行,车队走到半路就黑了,打了了灯笼。

裕王府。

由于裕王今日走之前吩咐过王妃,要晚上把小妾们都召集在一起,吃饭聊天,稳定情绪,不要信鬼神邪说。裕王妃很听话,命厨房备了暖锅,等裕王回家一起吃饭。

管事嬷嬷问:“天黑了,正院门口的灯架还点不点?”

裕王妃说道:“还点什么,赶紧撤了,王爷不喜欢。”

其实裕王妃的意思要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但是她必须听丈夫的。

裕王的马车进了王府,到了内院门口,刚下了马车,一只散发着绿光的犬形黑眚从一个大雪人身后跳出来,向裕王直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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