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峥放下书,让安福等人去打听客栈里还有什么人家住进来,尤其要注意那些言辞异常、行为诡异之人。

安福几人看他面沉如水,心惊胆战,除了留守之人,其余全部散开四处查探。

等人走了,谢峥亲自挽袖磨墨,开始套这位佩奇的话。

【此话怎讲?】

远在芦州的祝圆如何能想到会弄出这般误会,看到他回话,立马激动地将今日之事细说了遍——当然,是打了码的。

谢峥从那洋洋洒洒一大堆文字里提炼出中心:街上,亲人,老妇人、施舍食物……

看来俩人所见所闻压根不是一件事。

谢峥眉心微舒。

祝圆犹在奋笔疾书:【虽说是为了老人家好,可帮忙的法子千千万,哪有直接不管不顾、置之不理的?枉这家伙读了这么多年书,脑子都不带转弯,整个书呆子似的,气死我了!】

【你之施舍,亦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待你一众离开,乞者该如何便如何,他不救,亦是常理。】同为乞儿所扰,谢峥难得的耐心大发,与她说上一大段话。

【道理都懂,但做人不能这样。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怎能因为善恶过小就不在意呢?】

谢峥哑然:【天真】

祝圆忿忿:【怎么天真了?尊老爱幼是人的基本素养,若连这个都做不到,还算人吗?】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温饱皆成问题,尊老爱幼不过是纸上文章。】

【……你说的对!】祝圆汗颜。是她狭隘了。【这么说,还是朝廷的问题。但凡朝廷给力点,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

谢峥:……

这位佩奇与那些指点江山的酸儒们倒有几分相像。而这类人,不是自诩怀才不遇,就是年纪不大。

不知道他是占了哪一项呢?

恰好安福过来回话,谢峥便没再继续。

两人皆是舟车劳顿,短暂的聊过后,便各自安歇。

祝家暂住的这处宅子已提前打扫过,她们住进来后只需要将行李归置好,再采买一些零碎的必需品,便妥了。

只是一路奔波,尤其是祝圆一路吐着过来,张静姝便按捺下心思,让大伙好好儿歇了一天。

抵达芦州的第三天,他们才前往秦守备府上做客。一是送礼,毕竟别人帮忙赁了院子还打扫干净了,二则,是要问问大夫的事情。

因着不是休沐,秦守备并不在家中,张静姝便只带了祝圆一人赴宴。

秦守备的夫人姓辛,是名爽朗大方的年轻妇人,见了他们,寒暄过后,辛夫人便抱怨:“我听我们家爷提过好几回祝大人,在咱家这里,你们可都是老朋友了,怎么过来还带那么多礼儿?”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你们不嫌弃就好。”张静姝笑笑,拉过祝圆,朝她介绍,“这是我家姑娘,单名一个圆字。”然后让祝圆唤人。

祝圆福了福身,脆生生地喊了声婶婶。

辛夫人眼前一亮,拉住她的手便赞叹:“哎哟,这丫头长得真是水灵可爱,瞧着就让人疼惜,我多看两眼就恨不得抢过来养在家里头。”

张静姝忙谦虚:“夫人谬赞了,小女性子顽劣的很,若是真在你家,怕是早就惹了你烦厌了。”

辛夫人捂嘴笑:“姐姐你这可就过谦了,小姑娘家家的,能顽皮到哪里呢?”刚才寒暄时相互介绍了,她比张静姝要小几岁,故自称妹妹。

几人边聊边进了屋,按序落座,下人奉上茶水。

张静姝端起茶盏抿了抿,接着刚才的话题笑道:“倒不是顽皮,就是鬼主意多得很,整日带着弟弟妹妹们捣乱。”

辛夫人登时乐了:“这么说我更想留下她了。”完了她转回来逗祝圆,“圆圆是吧?婶婶家里有小妹妹和小弟弟,留下来陪他们两天好吗?”

祝圆看了眼微笑的张静姝,大方拒绝道:“抱歉婶婶,芦州我们第一回来,地儿不熟,加上爹爹不在,我得陪着我娘他们。”

辛夫人打趣了一句:“别不是你离了娘亲要哭鼻子吧?”

祝圆笑眯眯:“婶婶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辛夫人微诧:“你这小姑娘竟一点也不怕生……今年多大啦?”

“十一岁了。”

“哟,都快可以说人家了。”辛夫人朝张静姝笑道,“我瞧这性子,压得住场子,是当主母的料。”

这话祝圆可不好接了,忙低头装腼腆。

张静姝摇摇头:“前几年耽误了,去年才带在身边教起来。”叹了口气,“如今她这身体又……我这心里愁得很呢,哪里还有心思相看人家。”

辛夫人闻言仔细打量祝圆,道:“你们信中说得可严重了,可小姑娘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呀,当真如此严重吗?”

张静姝面上愁容更显:“看过好些大夫,都说是年纪太小补过了,看着脸色红润,实则虚得很。这才十一岁呢,上月就来潮了不说,那几天还疼得直打滚……”说着说着,她眼眶便红了,“不说孩子如何受罪,万一、万一将来……”

许是当着祝圆的面,她没往下说。

辛夫人却明白其隐下的话语。女儿家嘛,不外乎就是担心子嗣问题。

她叹了口气,拍拍张静姝手背:“别太担心,芦州这边虽然穷一些,好大夫还是有不少,圆圆年纪小,只要调养得当,必定跟常人无异。”

“希望如此……”

话未说完,便有一侍女匆匆进来,先朝在座福了福身,再凑到辛夫人身边低语了几句。

张静姝低头佯装品茗。

辛夫人听完挥开侍女,道:“大夫到了。”见张静姝愕然,她解释,“调理身体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收到祝大人的信件时,我们家爷便已经让人去留意那些擅妇科调养的大夫,今天知道你要过来,我早早就让人去把那位大夫请过来,这会儿他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张静姝惊喜:“这、这……”竟然一点也不耽误功夫,直接把大夫请过来?

“别这啊那啊的,走走走,赶紧去看大夫,看看咱们圆圆身体怎么调理比较合适!”辛夫人大手一挥,风风火火地领着他们前往外院。

……

“……虚火实寒,不算什么大问题。”蓄着长须的老大夫唰唰唰写了个方子,将纸张递给张静姝,“先按这方子吃上十天,过了十天,老朽再来复诊,届时再做调整。”

听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张静姝彻底松了口气,问:“这药前后要吃上多久?会不会对身体有碍?”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三个月。”

辛夫人皱眉:“不能再快些?”

“要快就得下猛药,小孩子家家的,调理得当便于常人无异,操之过急反而不美。”

也是。辛夫人便不再多说。

张静姝却已经很开心了:“已经比我想象中要快多了,只要圆圆身体能好起来,多花点时间也无妨。”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就是这个道理。等吃完药,我再给你们几道食疗方子,想起就吃上一两回,身体又会更好些,轻易也不会生病。”

张静姝这下是彻底松了口气。

祝圆更是激动。只要一想到那针扎刀刺般的腹痛,她就恨不得给面前老大夫磕头。

送走老大夫后,辛夫人笑着道:“如今可算是安心多了吧?”

“多得您和秦大人的帮衬。”张静姝擦了擦眼角,“若非你们帮忙,我家圆圆都不知道要如何受苦了!”说完,她赶紧推了推祝圆,让她好声道谢。

祝圆立马张嘴,叭叭叭就给辛夫人吹了好长一串彩虹屁,逗得她眉开眼笑的。

“瞧这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辛夫人爱娇地捏捏祝圆脸蛋,转头问张静姝,“我是越看你家圆圆越喜欢……这都十一岁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祝圆眨眨眼,看向张静姝。后者拍拍她脑袋,答道:“还没有呢。”

“那打算找哪儿的?可不能在芜县找,任地是任地,将来你们走了,姑娘可就无依无靠了。”

这是正儿八经谈亲事。祝圆只得低下头,绞着衣摆装害羞,一边竖着耳朵细听。

只听张静姝道:“早前跟我家老爷商量过,芜县这边的任期满了,便带她回京城相看人家。”

“那就好。”辛夫人连连点头,“自家闺女,还是得放在眼皮底下。”顿了顿,她笑道,“若是还没相好人家,我这边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张静姝微诧,道:“妹妹不妨直说。”

辛夫人轻咳一声:“您也知道,我们秦家出了位淑妃娘娘。她膝下有两位皇子,大的排行第三,刚满十四岁——”

竟是介绍皇子?张静姝大吃一惊。

连祝圆也惊呆了。好家伙,她只是来看病的,咋还相起亲来呢?她才十一岁!!

察觉她俩的惊诧,辛夫人摆摆手:“且听我说完。”她叹了口气,“别看皇子名头听着响亮,咱家这位皇子却着实是有些可怜。”

有八卦听。祝圆连衣摆都忘了绞,就差把耳朵凑过去了。

辛夫人压低声音:“淑妃娘娘甫一进宫便得了宠,生三殿下时大出血,差点没熬过来,身子也坏了,一躺就是大半年。这女人一生病,颜色便不漂亮了,又不能伺候,宫里颜色多,皇上自然不可能守着她,转头便把她忘在脑后。家里也帮不上忙……那段日子,娘娘可真是药渣子灌心里,苦得不行。好在,苦熬了些年后,她身体终于好转不少,等她再次复宠,生了小儿子、晋升淑妃,这日子才好过了不少……”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张静姝也有所耳闻。只是,好端端的,提这个作甚?

“你想啊,同样是儿子,这境遇是完全不一样,你会怎么办?”

这话张静姝不好接了。

好在辛夫人也没想她能说啥,只接着道:“这人啊,最怕多想,这一多想,就容易……”她压低声音,“听说那位把三殿下当成了与自己相克的,但凡有点好事都给压着,还……加上皇上事务繁忙……反正,咱们这三殿下打小就是奶娘、太监带大,上回见着,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可怜见的……”

“总之呢,我们家老爷已经发了话,三殿下的亲事,咱们得帮着留意。”

她口中的老爷,是指淑妃的生父、三皇子的外祖父、正三品太常寺卿,秦铭烨秦大人。

话虽如此,张静姝依然迟疑:“这……毕竟是皇子,我家圆圆如何高攀得起。”

“嗨,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咱们秦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也出了位淑妃娘娘吗?”

张静姝想了想,勉强笑笑:“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回头我得问问我家爷。”

“那当然。”辛夫人摸摸祝圆脑袋,“我就那么一说,就算真要谈,这还早着呢……”

这话题便暂且打住,俩人改聊起了芦州、芜县的一些风俗人情。

祝圆以为这事便算过去了。

身体的事儿有了转机,以后安心养病便是了。即便一到家就被祝庭舟提溜着去练字,祝圆的心情依然美丽的很。

故而,一看到狗蛋出现,她立马兴奋地扑上去打招呼。

【狗蛋狗蛋!我跟你说,我今天听了个大八卦!】

对面墨字丝毫不受影响,行云流水地写着自己的东西。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想到堂堂皇子也过得跟没爹没娘似的,太惨了太惨了。】

苍劲墨字笔锋一顿:【什么情况?】

【哟,我以为你就关心你那堤坝呢。怎么突然又有兴趣了?】

远在潞州的谢峥额角跳了跳:【说】这厮废话忒多了,要是搁他面前,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早被他踹墙根上了。

【我知道了,你现在有水泥……你是不是想升官、是不是想去当京官?所以才想知道宫里——】话没说完,祝圆便觉出不妥,【不对,你前些日子画潞州堤坝,又说出远门……啊!你本来就是京官?!现在潞州?!】

谢峥眼角一跳。大意了。

【嘿嘿嘿,】祝圆兴奋极了,【看来扒马之日指日可待啊!】

谢峥捏了捏眉心,把话题拉回来:【先说皇子之事】

【你还惦记着这个啊……】祝圆现在更关心狗蛋兄的马甲,随口便答了句,【其实也没啥,只是听说堂堂三皇子竟然是颗小白菜而已。】

谢.三皇子.峥:……

小白菜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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