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呀。”夏至将桌上的书册纸张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任何影迹,“姑娘,您是不是看错了?”

祝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闻言犹豫片刻,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越过她往桌上瞄。

夏至为了表示所言不虚,还拿起桌上誊抄到一半的本子递给她看:“呐,干净的很。”她不服气,“奴婢每天都有打扫的,怎么会有虫子呢!”

祝圆定睛。

【……是妖是鬼……】

祝圆一哆嗦,立马缩回她背后。

夏至茫然,仔细再看手里纸张,啥也没有啊。她不解:“姑娘,怎么了?”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祝圆愕然,再次探头——那行墨字正逐字消失。

她咽了口口水,看向夏至。

后者一脸懵。

她看不见。

祝圆张了张口,咽下到嘴的话,迟疑片刻,走出来,强笑道:“没事,许是我看错了。”看看左右,指着桌上墨渍,道,“刚才不小心弄脏桌子,你去拿帕子擦擦。”

话题陡然转换,夏至愣了愣,点头:“好。”放下纸张,出去取打扫工具。

祝圆没再管她,忌惮地盯着那张划了道墨痕的宣纸,刚才那诡异出现又逐字消失的苍劲墨字已彻底无踪。

……或许,是她眼花了?

“姑娘?”拿着抹布回来的夏至看见她还站着不动,狐疑了,“您今儿这是怎么了?”

“啊?没事。”祝圆回神,摆摆手,“赶紧的,我得赶紧抄了送去给爹爹检查。”

夏至看了她几眼,见她已经挪桌上的纸张、书册,只得压下疑惑,开始收拾。

祝圆暗松了口气。

“姑娘,您这两张洒了墨,要重新抄吗?”

祝圆一看,可不是,都被墨团子糊了。她郁闷不已:“都看不清写得啥,肯定得重抄了。”都怪那诡异墨字。

夏至想了想,小声问:“要不,跟老爷说说?”

“算了。”祝圆摇头,“也就两三页,重抄就是了。你去忙吧。”

“是。”夏至将桌上东西归置好,拿着抹布退了出去。

屋里再次剩下祝圆一人。

现在是巳时末,刚下过雨的日头明媚又热烈,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映照进来,打得屋里亮堂堂的。

这大白天的……那些脏东西应该不敢出来闹腾吧?

肯定不敢的。祝圆深吸了口气,努力说服自己。

做好心理建设后,她小心翼翼回到桌前,抽了张干净宣纸铺开,再把要重抄的县志翻出来,开始誊抄。

“……每江湖水泛或海子口进,或三叉河进,而牛屯河隘地卑,急不能泄——”

【绥州芜县人士也】苍劲字体再次浮现。

祝圆震惊了。

它怎么知道?!

它在监视自己?

视线一转,落在她刚抄的内容上,祝圆顿悟——是了,是因为她一直在抄县志。

这东西,能看到她抄写的内容!

这么说,它……

祝圆盯着那张纸。它被困在里面?

她想了想,将其他书册挪开,捏起仅剩半杯的瓷杯,小心倒下去。

纸张瞬间洇湿,她写的墨字、划痕慢慢被晕开。

祝圆大着胆子,迅速揭起纸张,用力揉成一团,“咻”地扔进废纸篓里。

全程没有任何异动。

她狠狠松了口气。

为防万一,她还把废纸篓踢到门外:“夏至,纸篓满了,拿去厨房烧了。”

“是。”

目送夏至走远,祝圆神清气爽转回屋里,坐到座椅上,拉出新的宣纸——

【说话】

祝圆:“……”

哪里来的脏东西,没完没了了是吧?!

祝圆又气又怕,咬着指甲,脑子急转,疯狂想办法。

视线扫过书架,她眼睛一亮。

“——咳咳咳!”刚抿了口茶的谢峥一个岔气,差点呛死。

“殿下!”安瑞慌忙上前,又是抚背又是接杯盏。

半晌,谢峥终于缓过来,道:“无事。”挥手让他退下,看向桌上宣纸。

依然是那歪歪扭扭的墨字,内容却不一样了,从县志换成了——

《法华经》。

谢峥哑然。

对面那东西胆子这么小——都把经书翻出来抄了,可见是吓得不轻。

看来不是什么脏东西。

谢峥轻叩桌面,凝神思索。

既然都是人,为何会与他笔墨相通?

难道是因为他的——

“殿下。”重新给他换了茶盏的安瑞再次上前,打断了他的思路。

谢峥抬头。

安瑞指了指外头,低声道:“玉容来了,约莫是娘娘那边有事儿。”

守在门外的安平正拦着一位宫侍打扮的姑娘——想必就是玉容了。

因他前些日子才发了一通火,安平现在肯定是不敢随意把人放进来。那丫头看起来脾气不小,逮着安平便高声训斥,连他这儿都能听到几分。

谢峥皱了皱眉:“去问问什么事。”

“是。”

谢峥再次低头。

《法华经》犹在逐字逐字慢慢浮现。

力道不稳,字形不定,还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习字不久之人,想必年龄不会很大。

又能接触县志……

谢峥沉思片刻,提笔写道:【《法华经》于我无用】

纸上墨字停了下来。

谢峥挑眉。

不等他再写什么,那墨字“唰唰唰”地蹦出来——

【不要虚张声势了!《法华经》没用,我还有《华严经》、《楞严经》、《大般若经》……你若是胆敢做什么,我就把经书挨个抄写百八十遍!!!总有一本治得了你!!!】

疯狂堆积的感叹号,潦草得不堪入目的墨字,明明白白地展示了对面激动的情绪。

谢峥唇角勾起。

【拭目以待】

【!!!】

谢峥颇为愉快地撂下笔,恰好安瑞进来了,他随口问道:“如何?”

“殿下,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谢峥刚勾起的唇角瞬间扯平。

“……听说你前些日子罚了下人?”端坐上首的美艳妇人眉黛轻蹙,“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怎么如此冲动?”

都快过去半个月了,这会儿才来发作……是因着这事被哪个妃子落了面子?谢峥微哂:“我堂堂皇子,教训下人何来冲动之说?”

没错,面前这位美艳妇人,正是他的生母,也是后宫四妃之一,淑妃。

听了他的话,淑妃面上神情愈发不愉:“没说不能罚,怎么罚也是门学问。有你这样一上来就把人杖毙的吗?你看看人老大、老二,都是罚下人,怎么他们就得了仁善宽厚、体恤下人的名声?还把人杖毙!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谢峥不以为意:“儿臣不是还让人给安福送药了吗?”

提起这个,淑妃就来气:“你要是不把人打得半死,连药都不需要送了!你戾气如此之重,旁人如何看你我?尤其是你父皇……你这样做是自毁长城你知道吗?”

谢峥听若未闻,端起茶盏刮了刮,抿了口茶。

淑妃呵斥道:“跟你说话,你听着了没有?”

谢峥放下茶盏,看着她:“您特地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这事?”

淑妃脸色难看:“什么叫‘就’,这事还不大吗?”

谢峥点头:“确实挺大的。”站起身,“儿臣这就回去好好反省。”

淑妃惊愕。

“对了,”谢峥仿佛想起什么,扫了眼淑妃身边的红绸,道,“母妃您倒是宽厚仁义,惯得身边丫头都敢跑到皇子居所大呼小叫、颐指气使——”

“奴婢不敢!”红绸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下来,“奴婢知错了,请娘娘恕罪!”

谢峥眉毛一挑,顺势又坐了下来:“看来母妃要管教下人了,正好让儿臣观摩观摩。”

淑妃脸色铁青。

结果自然是学不成。

谢峥被恼羞成怒的淑妃撵出了昭纯宫,还被罚了抄十遍《礼记》。

谢峥不痛不痒,领着忧心忡忡的安瑞慢慢悠悠踱回皇子居所。

外头人多口杂,安瑞不敢多话,这会儿进了自家书房,他忙叨叨起来:“殿下,您怎么跟娘娘闹起来了?那毕竟是您的母妃——”

“正因为是母妃,才无需太过拘谨。”

安瑞欲言又止。

谢峥信步走到书桌前。

那诡异墨字依然渐次浮现。只是内容已经换了,换成另一本经书。

谢峥哑然。还真是锲而不舍。

“殿下,不管如何,面上总得——”

“无事。”谢峥摆摆手,“出去候着吧。”

安瑞见他神情冷淡,只得咽下劝说之语,默默退了出去。

谢峥的心情其实还不错,他甚至没等坐下,抓起羊毫便在一张空白宣纸上落墨——

【看来你挺闲的】

!!!!

勤勤恳恳抄了近两本经书的祝圆差点没把毛笔折断。

把毛笔戳进砚台转了两圈,蘸足了墨汁后,她狠狠将其压到纸上,以刷墙的气势用力划拉——

【你倒是忙,忙着投胎!】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吓唬她不算,竟然还耻笑她?!

【说话如此歹毒,可是无父母长辈教导?】

【你才无父无母无长辈!你赶紧走!滚得远远的】

【你可知你再跟谁说话】

【呵呵,我管你是——】

“嗷!”

脑袋上挨了一记狠的,祝圆痛呼出声。她连忙抬头,对上祝修齐不悦的神情。

后者敲敲桌上宣纸:“让你抄县志,你写的什么玩意?”

祝圆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去。

对面崽子写的苍劲墨字已消退大半,转眼就没了踪影。纸页上除去未写完的半行佛经,剩下全是硕大的骂人字语。

还丑。

祝圆:“……”惨了。

果然,只听祝修齐怒道:“看来县志不适合你,先抄十遍《礼记》,好好学学什么叫‘非礼勿言’!”

祝圆:“……”

她冤,她比窦娥还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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