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平身形一起,石老大突地厉叱一声,拧腰转身,右掌急扬,掌中仅剩的一枝判官笔,脱手飞出,带着一股劲风,直击南宫平后身!南宫平头也不回,也不闪避,猛力前窜,这只判官笔虽然打在他身上,却已是不能穿鲁缟的强弩之未了。

李飞虬目光一闪,杀机突起,此刻石老二剑削来,他竟不避不闪,刀光一转,一刀自石老大项颈,劈到脊椎尽头,鲜血飞溅,俱都溅在面上。

石老大狂吼一声,反身扑上,李飞虬双刀一挺,生生自石老大腹中穿过,但石老大双掌箕张,也已勒住了他的咽喉,十指如钩,深入肉里,李飞虬双睛一凸,七窍之中,俱都流出了鲜血。

石老二惊怒交集,狂吼一声,一剑刺入了李飞虬的胁下,自左胁刺进,由右胁穿出,一柄三尺青锋,竟齐根而没。

李铁虬双刀劈下,一刀斩下了石老二右臂,厉声嘶道:“拿命来!”

嘶声未了,石老二亦自“砰”地一掌,着着实实拍在李铁虬胸膛上。

李铁虬狂吼着喷出一口鲜血,掌中双刀,呛啷落地,石老二右臂齐根而断,却看也不看一眼,好像断去的不是他的臂膀,一掌得手,接着飞起一脚,直踢李铁虬下阴“鼠谿”大穴!

只听李铁虬惨呼一声,身躯抛起一丈,“砰”地落入了暗林,再也无法活命,黑道名手,“太行双刀”,竟在刹那之间,一齐丧命。

石老二身躯摇了两摇,嘴角泛起一丝凄侧的笑意,喃喃道:“老大,我为你报了仇了。”语声方了,自己也当场晕了过去。

“点苍燕”被任狂风一鞭扫在左肘上,只觉一阵剧痛,痛彻心骨,目光转处,见到石氏昆仲竟与对手同归于尽,面色更是大变,眨眼间满头冷汗拼落,暗叹一声:“罢了!”

抬目望去,只觉任狂风亦是面色铁青,他被“点苍燕”一脚踢中胯骨,亦是奇痛攻心,耳中听到“太行双刀”的厉吼惨呼,知道这兄弟两人已命丧此处,两人目光相望,任狂风大喝一声,挥鞭而上。

哪知“点苍燕”突地低叱一声:“住手!”

任狂风手腕一挫,长鞭回撤,“点苍燕”目光四扫,满地俱是血水,神色不禁一阵黯然,暗中叹道:“掌门师兄,你休要怪我胆怯,但我又怎能令‘点苍’一派的精锐,俱都丧在这一役之中!”

转念至此,他牙关一咬,沉声道:“你‘风雨双鞭’今日召集了这许多黑道朋友来此,为的只是那一批财宝么?”

任狂风心中一动,虽然痛得满头冷汗,脸色丝毫不变,反而仰天狂笑道:“这般黑道朋友,若不为了财宝,不远千里而来,难道是疯了么?”

“点苍燕”咬牙道:“你等夺得了财物,若是立刻远离此地,快快分赃,快快回山,我公孙燕就放你等过去!”

任狂风狂笑不绝,道:“我等得手之后,自然拍掌就走,等在这里做什么,人道‘点苍燕’是个聪明人物,此刻怎会说出这样的呆话?”

公孙燕目光一闪,突地探手入怀,任狂风心头一惊,再退三步,只道他要施出暗器,哪知公孙燕手腕一扬,竟向天甩出三道乌光,只听“波,波,波”三声轻响,三蓬火雨,飞激四散,只见十数丈方圆,俱是灿烂的火星。

任狂风心念转处,已知他是召回同门,立刻撮唇长啸一声。

刹那间只听暗林中响起一连串低叱:“住手……住手……”

一条高大无比的人影,当先飞奔而出,一面厉声问道:“任老大,怎地了?”此人满头白发,声如洪钟,但神色之间,亦是狼狈不堪,衣衫透湿,又是血水,又是雨水,掌中一条乌骨长鞭,鞭梢伶仃地挂着一片惨白的皮肉,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巨盗“风雨双鞭”中的老二秦乱雨!

任狂风眉梢一扬,缓缓道:“点苍燕撒手了!”

秦乱雨呆了一呆,嘿嘿笑道:“好,好……”见到地上“太行双刀”的尸身,笑声不禁一顿。

转瞬间两旁暗林中又有二十余条人影飞奔而出,身躯有高有矮,身形有快有慢,其中十六条人影,目光一转,便即掠到“风雨双鞭”身后,另外四个高髻道人,三个持剑少年,却掠到公孙燕这边。

公孙燕目光一扫,神色更是黯然,一个紫面黑髯的道人闪目望处,失声道:“石大哥,石二哥……竟……”语声颤抖,再也无法继续!

“点苍派”此番高手尽出,但此刻十七人中,竟死了九个!

秦乱雨目光一扫,神色也是一呆,喃喃道:“……十六……十七……十八……”瞠目大喝道:“林中还有人么?”

喝声凄厉,激荡在急风苦雨的暗林,但四下却漫无回应!

黑髯道人冷笑一声,扬剑道:“不必问了,贫道虽已久久末开杀戒,但今夜却也诛去了七个!”一串和着鲜血的雨水,自剑脊飞射而出。

秦乱雨大喝一声,道:“好个恶道,你……”

任狂风伸手一拉他臂膀,道:“二弟住口!”转目一望,冷冷道:“久闻点苍‘黑天鹅’剑快如电,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黑髯道人双目一张,厉声道:“不错,我天鹅道人便是心狠手辣又当怎地,今日便要诛尽你这帮强盗!”

任狂风冷笑一声,公孙燕叹道:“三弟,今日罢了!”

天鹅道人目光一凉,道:“什么罢了!”

公孙燕面沉如水,缓缓道:“让他们过去。”

天鹅道人面色一变,目光扫处,只见点苍门下,俱已神色狼狈,有的身上带伤,有的长剑失落。

这性如烈火的点苍剑手呆呆地怔了半晌,突又大喝道:“我点苍门下,焉有见强而畏之辈!今日便是全都战死在这里,也要和他拼上一拼。”

公孙燕面色一沉,叱道:“住口!”手掌一扬,道:“让他们过去!”

天鹅道人双拳紧握,全身颤抖,只见任狂风呼哨一声,十八条黑道群豪,俱一齐掠向庄院深处,天鹅道人颤声道:“二哥,你……你难道要将‘点苍派’声名一夕断送?”

公孙燕长叹一声,道:“三弟,你终是最不明白二哥的苦心……”

他目中突地闪过一阵杀机,接口道:“这帮黑道高手,到了庄院之中,岂非又是一场血战,到那时无论谁胜谁败,必定是互有亏损,我们等在这里,以逸待劳,好好歇息一阵,无论是谁,只要运送那批财物出来,你二哥岂会让他们生出此庄?”

天鹅道人怔了怔,突地还剑入鞘,躬身道:“二哥深算,小弟不及,但望二哥恕小弟鲁莽之罪。”

公孙燕环顾一眼四下的点苍弟子,黯然叹道:“总之,为了那数十年前‘魔约’,今日我点苍门下若能有一人生还,已是不易,我……唉!我但求那批财物,不被‘南宫世家’中人护送出去,今日虽死无憾,掌门师兄又……唉!只有三弟你正值英年,又是我‘点苍派’的第一高手,我点苍一派今后的生死存亡,就在你一人身上了。”

天鹅道人木然半晌,缓缓转过头去,不愿自己的泪光被人看见,四下的点苍弟子,谁也没有抬起头来。

只听凄厉的风声,在黑暗的林木中呼哨作响……急骤的雨点冲散了地上一滩滩眩目的鲜血……

夜更深了!夜更深了。

南宫平冒雨狂奔,一阵阵冷风,像刀一样刮在湿透了的衣衫上。

十数个起落之后,他目光已可接触到那巍峨的屋脊,有如史前的猛兽般在黑暗中矗立着,而那雄奇的滴水飞檐,却像是它的一双巨翅,要在这漫天风雨中振翼飞起。

南宫平心神一振,心神更急,所有的一些不可理解的疑团,在片刻后便将得到答案,而他的心却更像是一枝挂在绷紧了的弓弦上的长箭。

幢幢屋影中有几点昏黯的灯光,哪和“南宫山庄”昔日的辉煌灯火是多么不同。

南宫平如风般扑上了一条长达二十余级的石阶——这是他自幼熟悉的地方,他脚尖接触到这冰冷而潮湿的石阶,心底却不禁升起了一阵温暖。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屋影中突地响起一声轻叱:“回去!”三点寒星,成“品”字形激射而出,两急一缓,两先一后。

南宫平目光指处,那原在后面的一点寒星,势道突地加急,南宫平大惊之下,拧身缩颈,只听“呼”地一声,一道风声自耳侧掠过,风声之激厉,几乎震破了他的耳鼓,而另两道寒星凌空一折,竟各个凭空划了道圆弧,飞虹般击向他左右双胁,南宫平脚底一蹬石阶,身形倒飞而起,一连打了几个跟斗,重又落到那一条长长的石阶下,只听“叮”的一声,两点寒星交击,拼出几点火花。

这暗器手法之妙,力道之强,竟是南宫平生平未见,他再也想不到山庄中竟还有功力如此深厚的武林高手!

只见屋中暗器一发,便重归寂静,也不知这一栋巨宅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隐藏着什么危机?

“爹爹和妈妈,难道……难道已不在这屋里了么?”

南宫平不敢再想,身形一振,再次扑上,嘶声喝道:“屋里是哪位朋友!南宫平回家来了!”

喝声未了,只听屋中一声惊呼道:“是平儿么?”一条人形,其疾如电,随着呼声飞掠而出,南宫平还未来得及闪避,这人影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南宫平一挣不脱,心头大震,闪目望去,只见此人鬓发蓬乱,一双眼睛,却是慈祥而明亮,赫然竟是他母亲!

他有生以来,做梦也未曾想到,他母亲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只觉心中一呆,南宫夫人已一把将他拥入怀里,颤声道:“孩子,你回来了,你回来得正,好!”一阵温暖慈祥的母爱,使得南宫平所有的劳累、饥渴、惊骇、疑惧,在这刹那之间,俱都获得了补偿。

厅中灯火昏黯,一盏孤寂的铜灯,几乎被那一阵方自乍开的厅门中骤然吹入的风雨吹熄。

灯火飘摇中,只见数十口红木箱子,高高推在大厅中央,木箱上零乱地钉着一些暗器、弩箭,四边的靠椅上,狼狈地斜靠着数条劲装大汉,有的神情祖丧,满身鲜血,有的气喘咻咻,闭目养息,显见已曾经历过一场剧战,甚至已都负了重伤。

在这零乱狼狈的大厅中,却有一个神色仍然十分安详的华眼老人负手而立,门外的风雨,吹得他颔下的五柳长髯丝丝拂动,却吹不动他恢宏的气度,坚定的目光。

南宫平轻呼一声:“爹爹”,一步掠了过去,扑地跪在这老人身前。

南宫常恕轻叹一声,伸手轻抚他爱子肩头,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宫夫人轻轻递过一条丝巾,擦干了南宫平头上的雨水和汗水,柔声道:“孩子,这些日子来,苦了你了,以后只怕……只怕更要让你吃苦了。”

南宫常恕黯然一笑,仍是默然无语。

南宫平只见到他爹爹黯然的神色,见到他妈妈憔悴的容颜,再见到这乱成一团的厅堂,心里更已是惊疑,也顾不得和他久别的双亲再叙家常,翻身站起,脱口问道:“爹爹,你将江南所有家店一齐卖去,是为了什么?那‘点苍派’与我们素无来往?此刻为何围住了‘南宫山庄’,仿佛是要守护‘南宫山庄’,但却又似对我们不怀好意,还有,那在武林中只闻传言,却无人见到的‘群魔岛’,又为什么要和咱们作对?爹爹,请你快说出来,孩儿真的急死了。”

他一口气说了出来,眼睁睁地望着他爹爹,南宫夫人幽幽一叹,道:“有话慢慢说,孩子,你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南宫常恕面色凝重,大步走到厅门,凝视半晌,突地转过身来,躬身一揖,道:“各位请恕在下无礼!”

众人俱都大奇,有的不禁挣扎站起,讷讷道:“这……这……”

话声未了,只见南宫常恕身形突地一闪,只见满厅人影拂动,四下的劲装大汉,已一齐倒在椅上,晕睡过去,瞬眼间便发出了鼾声,竟似睡得极熟。

南宫平见他爹爹在举手之间,便将这些大汉的“睡穴”一齐点住,心下不觉更是惊骇交集,脱口道:“爹爹,你竟是会武功的!”

原来普天之下,再无一人知道“南宫财团”的主人竟是武功绝世的江湖奇士,就连他儿子都是此刻第一次见到。

南宫常恕面壁而立,头也不回,沉声道:“平儿,你自幼锦衣玉食,凡事都由得你任性而为,即使犯了过失,你爹爹和你母亲,也从未责骂过你一言半语,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南宫平虽见不到他爹爹的面容,但见他爹爹双肩颤抖,显见心情激动巳极,心下不觉骇然,惶声道:“孩儿……不知道!”扑地跪了下去,失声接道:“孩儿犯了过错,爹爹原该责打的。”

南宫夫人面容苍白,急走两步,突又顿住身形,掩面道:“大哥……这……孩子为何如此命苦!”

南宫常恕仍未回头,但身躯的颤抖却更加剧烈,缓缓道:“我这样对你。只因你从今而后,非但不能再享受世上任何幸福温暖,还要吃尽世人所不能忍受的折磨困苦,你可愿忍受么?”

南宫平强忍着眶中的泪珠,颤声道:“孩儿为爹爹妈妈吃苦,本是应该的,但爹爹你总该告诉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厅外风雨敲窗,声声令人断肠……

南宫常恕十指渐渐收缩,渐渐握紧了双拳,语声也更是沉重。

“南宫世家,富甲天下,”他沉声道:“这财富是如何来的,你可知道么?”

南宫平心头一震,道:“难道……难道……”

南宫常恕截口道:“你的玄祖,本是个最穷困的人,他受尽了贫穷的折磨,发誓要成为天下的巨富,辛苦积下了一笔资本,随着一帮海客到海外经商,哪知船到中途,却遇见了风暴,你玄祖虽攀住一片船木,漂流到一个不知名的海岛上,侥幸未死,但却又变得双手空空,一无所有了。”

他紧握双拳,沉声接口道:“他老人家发觉自己壮志又复成空,不觉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起来,哪知那海岛并非无人的荒岛,他老人家在绝望之,八忽然发觉这岛上竟有许多个身穿古代衣冠的老人,原来这不知名的海岛,觉是在武林中传说最久也最神秘的‘诸神之殿’。”

南宫平心头又是一震,只听他爹爹接道:“那些老人问过你玄祖的身世与经历,仔细将他老人家端详了一遍,竟将他老人家留了下来,一晃三年,这三年中你玄祖受了许多折难,吃了许多苦,三年后那些人突然将你玄祖带到梅边,海边上竟已停泊了一艘巨船,船上堆积着无数珍宝!”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玄祖正看得目定口呆,哪知那些奇异的老人却将这艘海船送给了你玄祖,但是却要他老人发下重誓,订下契约,此后‘南宫’一家,每隔一代,便要令长子带着一批银子,送到‘诸神殿’去,每过一代,银子便要增加一倍,除非南宫一族自绝后代,这契约便永远不能违背……”

南宫常恕接道:“到了你上一代,这批银子已堆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称祖父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银子,才令你大伯将银子送去,那时……唉!我还未成婚,你大伯却已有了一个儿子。”

南宫平直到此刻,才听到自己家族这一段神奇隐秘的历史,听到这里,他已是满身颤抖,满头冷汗,忍不住嘶声道:“我那大伯父,此刻在哪里?我那堂兄又在哪里?”

南宫常恕身躯摇了一摇,道:“你大伯临去的那一天,竟将自己新婚的妻子和方在襁褓中的婴儿,一齐震断心脉,因为他已算出,再过一代后,‘南宫世家’便是卖出所有家财,也未见能将这一批银子凑满,他不忍自己后代受苦,也不愿我再结婚生子,留下了一段沉痛的遗言,便带着银子去了,从此便再也没有他的下落消息……”

他说到这里,语声中的凄惨之意,已令人闻之心寒,世人只知道“南宫世家”富贵荣华,不可一世,又有谁知道“南宫世家”这一段充满悲哀、充满血泪、悲惨而神秘的历史?

南宫夫人以手掩面,哀呼道:“大哥,你……不要说了。”

南宫常恕面对墙壁,直如未闻,一字一字地接口道:“你大伯走了不久,你爷爷也去世了,我在家里守孝了三年,就出去打听你大伯的下落,但是我们每代遵约将银子送去时,都是事先便有‘诸神殿’的使者传来一封飞柬,指定一个港口,然后带领前去,非但我们‘南宫世家’中人不知道那海岛真实的方位,茫茫人海中,更无一人知道‘诸神殿’的所在,我在扛湖中游荡了多年,到后来终于完全失望,却不想在这一段日子里,我遇着了你的母亲。”

南宫夫人突地伸手一抹面上的泪痕,走到南宫常恕身侧,轻轻握住了他手掌,缓缓道:“你一定要说,就由我来说吧!”

“我一遇见你爹爹,”南宫夫人道:“就和你爹爹发生了情感,但是你爹爹却总是躲着我,我又奇怪、又难受,一气之下,就决定要嫁给另外一个人,那人也是你爹爹的朋友,哪知有一天……有一天你爹爹被人暗算,中了剧毒,毒发之后,将这一段往事都告诉了我,我才知道他避着我,原来有着这么多苦衷,原来他知道‘南宫世家’大厦将倾,不忍让我晚来吃苦,更不忍……更不忍让我们的孩子方一长成,就要替先人去还债,去吃苦!”

南宫常恕霍然转过身来,灯光下只见他面容一片铁青,目中却是热泪盈眶,沉声接道:“但是你母亲却不怕这些,更不怕贫穷,她一夜之内,将我背到天山,寻着了解药,于是我……我……”

南宫夫人缓缓倚到他身上,截口道:“于是我就再也离不开你爹爹,到后来,我们生下了你,我们要你好好享受一生,不愿你辛苦学武,所以没有传你武功,哪知你却天性好武,我们又不忍违了你心愿,便如你愿将你送到‘神龙’门下,孩子……我们对不起你……”话犹未了,不禁又自低泣起来。

南宫平悲泣一声,扑到他双亲身上,凄风苦雨声中,他三人相互偎依,虽然心中充满悲苦,但却又充满了至情至意。

南宫常恕轻抚着他爱子头发,黯然道:“我只望‘诸神殿’的神柬迟些送来,是以我一直不愿你成婚,哪知这次他们似乎已算定了‘南宫世家’再无余财,竟不等你成婚生下后代,将密柬送来,只要我们一将银子凑齐,那使者还会再来,将你带走,孩子,这是你祖宗立下的誓,你爹爹……你爹爹,你妈妈虽然疼你,但是又……又怎能……”语声未了,老泪纵横而落。

南宫平突地挺起胸膛,道:“爹爹,妈妈,这是我们南宫一家该还的债,我们自然要还清……”

南宫夫人流泪道:“可是,孩子你……”

南宫平双目厉张,牙关紧咬,坚决地说道:“孩儿我一定会回来的,那‘诸神殿’无论多么神秘,孩儿也发誓要回来奉养你老人家,那里虽然有铜墙铁壁,也困不住孩儿,何况,那些人既有‘诸神’之名,又怎能强迫别人做不孝的人?”

南宫夫人凄然一笑,道:“好孩子……”

南宫常恕却黯叹道:“只是这一次……唉!‘群魔岛’里的人,却又在江湖中出现了,而且立心不让我们将银子送到‘诸神殿’去。”

南宫平恍然道:“难怪他们以密约来强迫武林几大宗派的人,来强夺‘南宫世家’的镖银。”

南宫常恕颔首叹道:“此刻庄外的‘点苍派’门人,便是因为强夺这批财宝不成,是以留在庄外,看来虽似在保护‘南宫山庄’,其实却是不让我们将财宝运送出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江湖中的巨盗,也想来发这一笔横财,数日来,这‘南宫山庄’已不知发生了多少争战,流出了多少鲜血,唉……财富,除了为我南宫一家带来烦恼痛苦之外,还有什么?孩子,你若是生在贫穷人家,又怎会有今日的痛苦?”

风雨敲窗更急,窗外突地有人长叹一声,道:“我错了!”

南宫平一惊之下,厉叱道:“什么人?”却见他爹爹身形已掠到窗前,扬手一掌,窗户震开,风雨穿窗而来。

南宫常恕手掌再扬,窗外又已叹道:“老大,你不认得我了么?”

南宫夫人惊呼一声:“鲁逸仙!”一步掠到窗前。

南宫常恕亦自惊呼道:“二弟,是你么?”语声之中,又惊又喜。

南宫平顿住身形,凝目望去,只见当窗而立的一人,秃顶锐目,神色黯然,赫然竟是那奇异的老人“钱痴”。

他再也未曾想到,这爱财惜命的老人,竟会是他爹爹的“二弟”,目光动处,不觉惊得呆了。

只见这老人垂首木立半晌,袍袖一拂,宛如被风吹了进来似的,霎眼便已掠入窗内,南宫常恕一把握住了他肩头,道:“二弟,多年不见,你……你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

“钱痴”目光痴痴,口中只是不住喃喃白语:“我错了,我错了……”

南宫夫人黯然道:“往事都已过去,你还提它作甚,我和大哥非但没有怪你,反觉……反觉有些对不起你。”

“钱痴”突地大喝一声:“我错了!”扑地跪在南宫常恕面前,目中流下泪来,道:“大哥,小弟对不起你,小弟对不起你……”

南宫常恕一面用手搀扶,一面亦自跪下,黯然道:“二弟,快起来……”

“钱痴”道:“小弟若不将话说出,死也不能起来,这些话,小弟已在心中闷了二十年。”

他仰天叹道:“二十年前,我只当三妹贪图‘南宫世家’的富贵荣华,是以才离开我,嫁给你,我却不知道她早巳爱上你,我却不知道她嫁给你非但不是为了享受富贵,反是为了要陪你忍受痛苦,我……竟不告而别,还引来一批仇家,来暗害你们……”

南宫常恕叹道:“二弟,我与三妹既然无恙,你又何苦还在自责?”

“钱痴”嘶声道:“我怎能不自责负疚,我才能心安?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俱在暗中诅咒你们,我发狂地去寻找财富,除了没偷没抢之外,几乎不扦任何手段。我隐姓埋名,省衣缩食,弄得人人俱当我是个疯子,我发誓要聚下比‘南宫世家’还要多的财富,可是……”

他突地手掌一扬,将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麻袋抛在地上,悲嘶道:“我纵然积下了百万财富,又有何用?我今日才知道纵有百万财富,也买不来真挚的情感,纵有百万财富也减不去人们的痛苦,大哥,我……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南宫常恕黯然道:“你方才都听到了么?”

“钱痴”含泪点头。

南宫常恕轻轻扶起了他,道:“无论如何,今日你我三人,重又聚到一处,总是件可喜可贺之事。”展颜一笑,转首道:“平儿,快过来见见你二叔父,这就是那昔年名震江湖,人称‘神行无影铜拳铁掌’的鲁逸仙鲁二叔父。”

一直愕在当地的南宫平,此刻方自会过意来,当即走了过去。

鲁逸仙一抹泪痕,破颜笑道:“孩子,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叔父吧!”

南宫夫人眨了眨眼睛,面上亦不知是哭是笑,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却有两滴泪珠流下面颊,哽。因道:“想不到我们终又重见到了你,更想不到最爱打扮的你会变成这副样子,你……你难道穷疯了么,连衣服也舍不得买一件。”

鲁逸仙泪痕未干,大笑道:“我不是穷疯了,却是小气疯了,就在我破麻袋里,虽然有百万钱财,我却舍不得动用一文。”

南宫常恕含笑叹道:“你这样做全是为了她么,唉!真是……”

南宫夫人嗔道:“你看你,在孩子面前,说话也不知道放尊重些。”言犹未了,满带泪痕的面上,又不禁展开了一丝微笑。

这三个老人虽然满心忧郁,但心中却又不禁充满了重逢的喜悦,刹那间,他们似又回到了那飞扬着的青春岁月,连骑纵横汀湖,含笑叱咤武林,二十年的时光,有时虽然是那般漫长,有时却又仿佛觉得十分短暂。

南宫平望着他们三人含泪的欢笑,含笑的眼泪,只觉心中的悲哀,也随之冲淡不少,笑道:“二叔好酒量,可要小侄……”

言犹未了,突听窗外一声大喝,三枝长箭,带着一连串铃声穿窗而入,“夺”地一声,三只箭并排插入高堆着的红木箱上。

鲁逸仙面色微变,却又笑道:“好极好极,想不到绿林强盗用的响箭,居然照顾到大哥的家里!”

南宫常恕一笑道:“射箭人腕力不弱,不知是哪一路的好汉?”

只听厅外厉声喝道:“任狂风、秦乱雨率领三山十八寨各路好汉,前来向‘南宫山庄’南宫庄主讨一些盘缠,是开门恭迎,是闭门不纳,任凭南宫庄主自便。”语声嘹亮,中气十足。

南宫常恕微一皱眉,道:“风雨双鞭怎地又出山了?”

鲁逸仙道:“若换了现下的黑道朋友,只怕连这一些过节都不愿再讲,人一到了,立刻动手。”

南宫夫人笑道:“难怪你已有百万家当,原来你对现下强盗的行情如此熟悉……”含笑一望南宫平,倏然住口。

大敌当前,他三人却仍言笑自如,直似未将那横行一时的巨盗“风雨双鞭”看在眼里,南宫平暗暗忖道:“原来妈妈少年时也会说笑的。”

厅外又是一声大喝,道:“要好要歹,快些答复,喝声三响,弟兄们便要破门而入了!”接着便有人叱道:“一!”

鲁逸仙双臂一振,身形暴长,横目笑道:“小弟还未老,老大你怎样?”

南宫常恕捋须笑道:“哥哥我又何尝老了!”

鲁逸仙大笑道:“好好!”突地一拍腰边,只听腰边突地铃声一响,笑道:“现在么?”

南宫常恕道:“自然!”

南宫夫人轻笑道:“好好,你们兄弟的‘护花铃’仍在,我这枝花却已老了。”

窗外又是一声大喝:“二。”

鲁逸仙狂笑道:“我兄弟未老,你怎会老了?老大,急先锋还是小弟么?”

南宫常恕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鲁逸仙身形突地一跃而起,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南宫常恕伸起的双臂上。

南宫常恕猛地厉叱一声:“去!”双掌一翻!一送,鲁逸仙身形便有如离弦之箭般直飞出去。

只听“蓬”地一声,厅门四开,接着“叮当”一响,一条金线,自门外飞入,又一条金线,自南宫常恕掌上飞出!

又是“叮当”一响,两条金线,纠结一处,南宫常恕大喝道:“来!”门外响起一声惊呼。

余音未了,“呼”地一声,鲁逸仙身躯便已笔直飞了回来,左掌之上,缠着一条金线,右掌却夹颈抓着一个身躯高大的老人,鲁逸仙手掌一甩,将之重重甩在地上,赫然竟是“风雨双鞭”中的任狂风!

南宫平倒抽一口凉气,心中不知是惊?是佩?

凝目望处,才知道那两条金线之上,两端各个系有一颗金色的小铃,鲁逸仙身形借着南宫常恕掌力飞出时,掌中金铃便已飞出,南宫常恕掌中金铃亦自飞出,两颗金铃一搭,金线互结,南宫常恕掌力回收,鲁逸仙凌空一击而中,抓起任狂风,便已借势飞回,当真是其去如矢,其回如风,来去空空,急如闪电,对方纵是一流身手,却也要措手不及,无法防范。

南宫平只觉心头热血一涌,忍不住脱口道:“好个护花铃!”

厅外却又乱成一片,一个苍老的语声狂呼道:“厅里的可是‘风尘三友’么?”

南宫常恕、鲁逸仙相视一笑,只见任狂风已挣扎着翻身爬起,面色一片苍白,满带惊骇之色,颤声道:“果然是风尘三友!”

鲁逸仙笑道:“多年不见,难为你还认得我兄弟。”

任狂风颓然长叹一声,垂首道:“在下纵已不认得三位,但这一手‘惊虹掣电,夺命金铃’的绝技,在下却再也不会忘记。”

鲁逸仙大笑道:“惊虹掣电一金铃,铃声一振一销魂……哈哈!大哥,想不到你我偶然练成的游戏,倒被江湖中人说成了武林绝技。”笑声突地一顿,转首道:“你既然还记得我兄弟,难道便忘了昔年在我兄弟面前发下的重誓!”

任狂风垂首叹道:“在下若知道‘南宫山庄’的庄主,便是昔日风尘三友中的冷面青衫客,斗胆也不敢踏入‘南宫山庄’一步。”

鲁逸仙冷冷道:“如今你既知道了,此刻又当怎地?”

厅外长阶下仍然乱成一片,任狂风回首大喝道:“秦老二,快带弟兄们退出山庄一里之外,‘风尘三友’在这里!”

喝声方了,秦乱雨已一掠而上,目光转处,变色道:“果然是三位大侠,想不到我弟兄二十年苦练,却仍然挡不住鲁大侠的凌空一击!”

狂风骤雨中,只听阶下有人厉声喝道:“什么‘风尘三友’?我弟兄远道而来,难道就凭着这句话空手而回么?”十数条人影,一拥而上。

“风尘三友”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秦乱雨霍然转身,道:“谁说的?”

两条目光闪烁、短小精悍的褐衣汉子,攘臂而出,左面一人冷冷道:“要好朋友走路,至少总得掏些真家伙出来,三言两语,就济得了事么?”

右面一人回首喝道:“各位弟兄,此话可说的是?”

众人杂乱地哄应一声,任狂风一笑道:“原来是白寨主。”含笑走到他俩人身前,接着道:“如此说来,两位想要些什么呢?”

左面一人低声道:“弟兄们千里而来,最少总得混个千把两银子的盘比缠钱,两位虽是前辈,也得照顾照顾咱们这些苦弟兄。”

任狂风哈哈笑道:“一千两银子够了么?……拿去……”双掌一翻,只听“砰!砰!”两声,白氏兄弟惨呼一声,狂喷了一口鲜血,滚下了长阶,任狂风含笑道:“还有哪位弟兄要拿盘缠的?”

四下漫无回应,只听惨呼之声渐渐微弱,终于寂火,只剩下风的呼啸,雨的滴落,十数条大汉站在一齐,竟连大气都不敢喘。

任狂风面色——寒,厉叱道:“退下去!”十余条大汉一个个面如土色,齐地翻转身躯,蜂拥着奔下长阶,再无一人敢回头望上一眼。

“风雨双鞭”一齐回转身来,南宫常恕叹道:“你我相识多年,两位亦未曾忘记我兄弟,说来彼此已可算是故人,只是我此刻已遇非常之变,不能以酒为两位洗尘,两位如有所需,我还可略助一二。”

任狂风垂首道:“庄主如不怪罪,我兄弟已是感激不尽……”

南宫常恕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愿再多客套,今日就此别过。”双手一抬,拱手送客。

任狂风、秦乱雨恭身一揖,方待转身,鲁逸仙道:“且慢,两位方才由庄前进来,不知可曾遇着那些‘点苍’弟子?”

秦乱雨道:“点苍门人,此刻已伤残过半,除了点苍燕、黑天鹅两人外。能战的只怕不多了。”他微一思忖,已知鲁逸仙问话之意,说完之后,立刻躬身告退,这两人当真不愧是江湖大行家,见了眼色,便已知道别人心意。

鲁逸仙回到厅中,一抹面上雨水,沉声道:“外围既已空虚,大哥你何不乘此时机,将箱子运至庄外?”

南宫常恕惨然一笑,道:“诸神使者,已来过一次,但却仍未说明交宝地点,箱子纵然运出,却要送到何处?”

鲁逸仙呆了半晌,突地仰天长笑,笑道:“无论何时,无论有多少人阻拦,凭我们几人,还怕闯不出去么!”

他身躯一动,掌中的金铃,便随之叮当作响,铃声清越,在风雨中仍可远远传送出去。

南宫平望着他掌中的金铃,想到这三个老人方才的威风,反复低诵着:“惊虹掣电一金铃,铃声一振一销魂!”这两句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词句,心中豪气逸风,目光也闪出了喜悦的光彩。

鲁逸仙笑道:“孩子,你可听出这铃声有什么奇异之处么?”

南宫平含笑摇头。

南宫夫人道:“这金铃本是你爹爹的传家之物,共有三对,别的似乎还无什么异处,但只要其中一对金铃一振,另两对便也会同时作响,古来高深乐理之中,载有‘共振’一词,这金铃虽非乐器,但这种现象却与音乐中的‘共振’相同。”

她自怀中取出一双金铃,南宫平伸手接过,鲁逸仙掌中会铃一振,南宫平掌中的金铃果然也发出了一种清越的“嗡嗡”声响:

南宫平不禁大奇,他却不知道天地之大,万物之奇,其中的确有许多是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物。

南宫常恕道:“昔年我三人闯荡江湖之际,只有你母亲武功最弱,我们生恐她落单遇险,是以便将这金铃每人分了一对,她一遇险,铃声一响,我们这两对金铃,便也会生出一种奇异的‘共振’感应,便可急往驰救……”

鲁逸仙大笑接口道:“是以你爹爹便将这金铃取了个奇妙而好听的名字,名曰‘护花’……”

南宫常恕笑道:“这‘扩花铃’三字,倒不是我杜撰而出,昔年,汉献帝爱花成性,惟恐飞雀残花,是以便在宫园中的花木上,系了无数金铃,只要雀鸟一落花上,金铃之声大震,而宫廷中的‘护花使者’,便会即来驱鸟,当时京朝中人,便将这金铃称为‘护花铃’,后来诗人,也作有‘十万金铃常护花’之句,我取的这‘护花’两字,也不过只是用的这个典故。”

南宫夫人轻轻一笑,道:“几十年前的事,还说它作什么,平儿,你若是喜欢,这一对金铃你就收着吧,以后你若是在江湖问……”她突地想起爱子即将去向不知名的远方,笑容一敛,立刻染上了一重沉重的忧郁。

南宫常恕微微一叹,将金铃交给南宫平,道:“这一对你也收着吧,你爹爹妈妈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给你,这两对金铃,你要好好珍惜,将来……”说到“将来”两字,他也不禁长叹一声,默然无言,目光沉重地投落到厅外的苦雨凄风之中,远处仍是一片黑暗。

南宫平手捧着四只金铃,无言地垂下头去……

鲁逸仙目光一转,朗声笑道:“你父母都将金铃送给了你,我若再留下,莫教你将我这二叔,看作当真这般小气,来,拿去,好生藏着,将来若是遇着合意的女子,不妨分给她一对!”

南宫平躬身接过。

南宫夫人强笑道:“无论如何,今日我们重逢,总该庆祝,我去做两样小菜,让你们小酌两杯,好在这里多了鲁老二和平儿,我也可以放一下心了。”

鲁逸仙道:“三妹……呀,大嫂,何需你自己动手?”

南宫夫人目光一阵黯然,嘴角却仍含笑道:“仆人都早巳打发走了!……”语声之中,她身形已转出厅后。

南宫平见到妈妈竟自己操作起来,不禁暗中长叹一声,立定志愿要将家业恢复,不让妈妈受苦。

南宫常恕解开了那些护镖而来、苦战受伤的大汉的穴道,再三道歉,那般镖客见到这衣衫褴褛的秃顶老人,竟然就是昔年以轻功拳掌名震江湖的鲁逸仙,不禁大是惊异,见到南宫平这“神龙”门下的弟子,神情也颇为谦卑,知道这大厅中已无自己出力之处,再者也实在伤重疲乏,便到后房安歇了。

鲁逸仙望着他们的背影,微微叹道:“江湖中若是没有这一些热血的义勇男儿,只怕再也无人愿教子弟学武了。”

酒菜简洁而精致,但众人心头却多感叹,南宫常恕持杯四望,缓缓道:“二弟,今后你我持杯同饮的机会,只怕又要多了。”

鲁逸仙道:“自然。”

南宫常恕道:“不知道江湖间还有多少人记得我们这风尘三友?”

鲁逸仙心头一动,道:“大哥你莫非又要重出江湖了么?”

南宫常恕以一丝微笑掩住了神色间的黯然,道:“这山庄我已卖了,月底便要迁出,日后少不得又要过一过四海为家的日子。”

南宫平变色道:“卖了?”

南宫常恕道:“卖了还不见得够数……”

鲁逸仙拾起了那只麻袋,朗声笑道:“我这只麻袋中便存百万财富,大哥你要用多少?”

南宫常恕仰天笑道:“我自幼及长,遍历人生,却始终不知道贫穷是何滋味,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怎肯轻轻放过,二弟,你且放下这些,先来痛饮三杯。”

南宫平见到他爹爹如此豪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鲁逸仙道:“贫穷滋味么?却也不是……”突地大喝一声:“什么人?”手扶桌沿,长身而起。

门外夜色沉沉,风雨交加,只听一阵沙沙之声,自长阶上响起,鲁逸仙立掌一扬,掌风过处,厅门立开,门外却见不到半条人影。

南宫父子、鲁逸仙面色齐地一变,一阵风扑面而来,风中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腥臭之味。

南宫夫人恰巧端着一盘素鸡自厅后走出,目光转处,只见门外黑暗中突地亮起了两盏绿油油的灯火,心头一颤,脱口呼道:“蛇!”当啷一声,手中瓷盘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只见这两点绿火摇摇晃晃,自远而近,南宫平低叱一声,身形离椅而起,却被鲁逸仙一把拉了他的手腕,道:“且慢!”张口一喷,一股银线,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银虹般,射向那两点奇异的绿火。

腥风之中,立刻弥漫了酒香,南宫平知道鲁逸仙这种以内力逼出的酒箭,威力非同小可,只见那两点绿火果然一闪而灭。

“哗”地一声,酒箭射在地上,听来宛如一盘珍珠洒落玉盘。

南宫常恕皱眉道:“武林中自从‘万兽山庄’火焚之后,已未闻再有能驱蛇役兽的高手,这条蛇岂非来得甚是奇怪!”

言犹未了,那两点绿火竟又再冉冉升起,接着,远处突地响起了一阵乐声,自漫天风雨中袅袅传来,其声悠扬,非丝非竹,那两点绿光竟随着乐声越升越高。

南宫常恕面色微变,一把抄起桌面上的酒壶,随手一挥,一道酒泉,自脚边直落到门外,他左手又已拿起了铜灯,俯身一燃,只听“蓬”地一声,烈酒俱都燃起。

火光照耀中,只见门外石阶上,一条粗如海碗般的青鳞巨蛇,红信一闪,倒退了数尺。

鲁逸仙惊呼一声,却已远远退到厅角。

南宫夫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鲁老二还是如此怕蛇。”

鲁逸仙道:“你又何尝不怕!”

南宫平恍然忖道:“难怪他见到那帮关外恶鬼那般畏惧,原来他并非怕人,只是怕蛇而已。”

火光一闪而灭,乐声更复尖锐,南宫夫人素手一扬,两点银星,激射而出,绿火应手而灭,巨蛇一阵翻腾,自长阶上滚落了下去,乐声一变,突地由尖细变为雄浑,接着竟是震天般一声虎吼,一条白额猛虎,白长阶下直窜上来。

南宫平厉叱一声:“畜生!”一个箭步,窜出厅外,那猛虎正自凌空扑了下来,南宫平身形一闪,便掠在猛虎身后,猛虎前爪落地,后爪一掀,南宫平拧腰错步,滑开七尺。

猛虎狂吼一声,只闻腥风漫天,震得厅中杯盏,俱都落在地上,吼声之中,虎尾一翦。

南宫平耸肩一掠,掠起一丈,那猛虎一扑、一掀、一翦,俱都落空,气性已自没了大半,南宫平身形凌空一翻,头下脚上,一掌劈将下来,只听又是震天般一声虎吼,鲜血飞激,这一掌竟生生将虎首击碎,南宫平身形借着手掌这一击之势,又自掠起,乘势一足,将猛虎踢落长阶下,右足之上,都已沾着一串虎血。

这一闪、一滑、一跃、一掌、一足,不但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而且姿势轻松美妙已极。

鲁逸仙目光转处,拊掌大笑道:“好身手呀好身手,毕竟不愧是‘神龙’子弟……”

话声未了,乐声又是一变,丝竹之声全寂,金鼓之声大震,霎眼之间,风雨中充满了疯狂而原始的节奏,四条长大的黑影,自黑暗中旋舞而出,跳跃着奔上石阶,竟是四只力可生擒虎豹的金毛猩猿。

朦胧光影中,只见这四只猩猿,满身金光闪闪,目中更散发着狰狞而丑恶的光芒,挥动着长臂,咧张着血口,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呼啸,在右阶上不停跳跃、旋转,与那疯狂的鼓声,混合成一幅原始的画面。

南宫常恕变色低叱道:“平儿,回来。”

南宫平头也不回,双拳紧握,面对着这四只猩猿。

只听暗林中突地响起一阵奇异的语声:“南宫常恕,你还死守着大厅作甚,还不赶快退去,神兽一至,你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语声尖细,似有似无,自疯狂的鼓声中缥缈传来。

南宫平大喝一声:“放屁!”呼呼两拳,直击而出。

两股拳劲,冲破风雨,笔直击向当中两只猩猿身上。

这两只猩猿怪啸一声,身子一翻,速翻两个斛斗,落下石阶,足爪方一点地,再翻两个斛斗,霍地又掠了上来,金睛闪闪,白牙森森,四条长臂一振,直朝南宫平扑了上去。

南宫平拧腰转身,“双龙出云”,急地攻出两掌,哪知道两条猩猿形状虽笨拙,身手却灵活,竟似也懂得武功,怪啸声中,长臂挥动,竟将南宫平的身形笼罩九一片金色光影之中,举手投足间,居然暗合武功解数。

另两条猩猿龇牙一笑,踏着那疯狂的节奏,劝;朝南宫平直逼过来,长臂飞舞,加入战团。

鼓声越来越急,这四条猩猿的身形越舞越急,只见一团金光,围着一条灰影,在风雨中往来旋转。

南宫常恕双眉微挑,一步掠出,呼呼攻出两掌,强劲的掌风,将一只猩猿击开一丈,滚到地上。

鲁逸仙闪身一掠,突地撮口长啸起来。

啸声高亢,上冲霄汉,久久不绝,直震得四下木叶,簌簌飘落。

暗林中的鼓声,节奏一乱,那四只金毛猩猿顿时身法大乱。

南宫常恕掌势一圈,“砰”地一掌,击在一只猩猿的胸膛上,这一掌满蓄真力,便是巨石也要被他击成粉碎,只听这猩猿怪啸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翻滚着落下石阶。

鲁逸仙啸声不绝,双拳齐出,那猩猿仰身一躲,鲁逸仙急伸右足。轻轻一勾,“噗”地一声,猩猿翻身跌倒。鲁逸仙手掌疾沉,闪电般抄住了这猩猿的双足。猛地大喝一声,双臂展动,竟将这身长一丈的猩猿。呼地抡了起来,乘势一连抡了三圈,手掌一松,那猩猿便直飞了出去,远远落入暗林中。

南宫平精神一震,双拳一足,将另一只猩猿踢飞三丈。

此刻鼓声虽又重震,但剩下的一只猩猿,却再也不敢恋战,连滚带爬地如飞逃去。

鲁逸仙伸手一拍南宫平肩头,哈哈笑道:“好孩子,好武功!”

南宫常恕面对风雨,朗声道:“各位朋友听好,此刻南宫山庄有的是巨万财宝,只要朋友们有意,尽管凭本领取去,又何苦偷偷躲在暗林中,却叫些不成气候的畜生出来现丑!”

暗林中鼓声已然渐轻渐缓,丝竹之声又复响起。

乐声变得轻柔而美妙,鼓声低沉,更仿佛一声声敲在人心底。

一阵风吹过,风中不但已无腥臭,反而带着一种缥缥缈缈、不可捕捉的奇异香气,令人神智为之一荡,心旌几乎不可自主,沉沉的夜色,凄凉的风雨,却仿佛染上了一层粉红的颜色。

突地,暗林中亮起了四道眩目的灯光,灯光连闪几闪,石前那一片方圆三丈的空地上,竟出现了六个身披纯白轻纱,头戴鲜花草笠的窈窕少女,踏着那轻柔而动人的旋律,轻回曼舞起来。

雨势不停,妻时间便将这六个少女身上的轻纱,淋得湿透。

于是纯白的轻纱,就变成了透明的颜色,若有若无地笼罩着那青春的胴体……

乐声更荡,少女们的舞姿也更撩人,南宫平剑眉一轩,回转头去,却听鲁逸仙朗声笑道:“平儿,你回头作甚?”

南宫平呆了一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鲁逸仙笑道:“人生在世,什么事都该经历经历,这荡魄魔音,销魂艳舞,倒也不是经常可以看得到的,你如轻轻放过了,岂非可惜?”

南宫夫人笑道:“你怎地如此不正经,平儿年纪轻轻,你叫他怎能有那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定力,不去看它,虽然着相,在他这样的年纪,也只得如此了。”

鲁逸仙哈哈笑道:“我教他看,正是要磨练磨练他的心神定力,好教他日后再遇着这般局面,不致手足失措。”

南宫平见到这三个老人在如此猥亵邪淫的场合之中,仍有如此泰然自若的神情,若非有十分坦荡的胸襟,怎会有如此开阔的气度?心中不禁大是赞叹,微笑回首道:“孩儿只是见不得这种做作而已,其实又怎会被这般庸俗的脂粉所动?”

鲁逸仙大笑道:“正是正是,心中有了超尘绝俗的佳丽,又怎会再被这般庸俗脂粉昕动!”

南宫平面颊微微一红,只听暗林中又自传出一阵语声:“艳红十丈中,多的是这些乐事,你的心可曾动了么?你只要不再固执,这些春花般的美女都可供你享受,你又何苦如此固执,硬要将金银财宝送给别人享受?”

南宫常恕面沉如水,微微皱眉道:“二弟,你可记得这种先以威逼恐吓,再以色诱的手段,武林中有淮最最惯用?”

鲁逸仙目光一转,沉吟道:“大哥之意,难道说的是昔年‘万兽山庄’的女主人‘得意妃子’?”

南宫常恕道:“得意妃子自从‘万兽山庄’火焚之后,虽然久已销声灭迹,今日这一些做作,也远不如昔年她的手段厉害,但方法作风却与她昔年同出一辙,你若不信,且看今日此人威吓色诱不成,必定立刻就要施出最后一手了。”

鲁逸仙亦不禁皱眉道:“今日之事,若与得意妃子有关,倒是的确可厌得很,但自从‘万兽山庄’火焚之后,江湖中便一直未有她的消息,难道这孤独的女魔头,昔年也曾收下了衣钵传人么?”

谈话声中,乐声又急,那六个轻纱少女的舞姿,也随着乐声变得十分热烈,举手投足问,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些神秘之处,眉目之间,更是荡意撩人,显见她们自己竟也被乐声所惑,而灯光却渐渐昏暗,暗林中又袅娜行出四个一样装束的少女,抬着一顶软杠三挽手、流苏盖顶、云铜镶窗的白藤小轿。

软轿轻停,轿帘微启,前面两个轻纱少女,撑开了两柄红竹小伞,一个身材婀娜,云鬓直挽,披着一件浅紫轻纱的少女,缓缓走下轿来,神情之间,仿佛绝美,却用一柄浅紫色的湘妃竹扇,遮住了娇靥,是以看不清面目。

南宫常恕微一变色,沉声道:“流苏小轿,浅紫轻纱,这正也是昔年‘得意夫人’的行径,难道‘得意夫人’又复重出江湖了么?”

鲁逸仙面色凝重,默然不语,突地大喝一声:“什么人?”转身望去,只见厅中黯淡的灯光下,高堆的木箱,已多了数条人影。

就在刹那之间,鼓声转急,灯光又亮,那身披浅紫轻纱的少女,微微扭动了一下虽被轻纱笼住,但却更是撩人的婀娜身躯,开始曼舞起来。

她这微微一扭,似乎便已胜过那些少女的诸般艳舞,竹扇轻移,娇靥半露,缓缓走上石阶。

另十个轻纱少女一排跟在她身后,亦自踏着舞步,走上石阶,素手轻挥,纱巾飞扬,竟一丝丝、一缕缕,剥去了那本已透明的轻纱……

大厅中,木箱前,肃然木立的人影,身形一展,将木箱围住,当头两人,一个身材威猛,浓眉深目,一个身量颀长,面容清癯,竟是“点苍派”中武功最高的“点苍燕”与“黑天鹅”。

厅外的乐声舞姿虽然热烈撩人,但大厅中的气氛却骤然变得十分沉重,人人俱是面沉如水,目注对方,正是一触即发之势,里里外外,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却显然是两个世界。

鲁逸仙冷笑一声,道:“我只当点苍派名门正宗,却原来干的也是偷鸡摸狗的勾当,三更半夜,偷人别人私宅,难道这就是点苍派的家法么?”

天鹅道人勃然大怒,点苍燕却望也不望他一眼,冷冷道:“贫道们只寻南宫庄主说话。”

南宫常恕冷冷道:“道长们如此行径,在下已觉得无话可说。”

天鹅道人浓眉扬处,“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点苍燕神色不动,缓缓道:“庄主若听贫道良言相劝,最好且将这批箱子交给贫道寄存三年,三年之后,贫道定必原封不动,将之奉还……”

鲁逸仙冷笑道:“饿狗却来问人借包子,嘿嘿,可笑可笑,当真可笑。”

点苍燕只作未闻,接口道:“贫道可以‘点苍’一派的声名作保,绝不动这箱中财物分毫。”

鲁逸仙仰天冷笑道:“点苍派也有声名的么?区区倒是第一次听到。”

天鹅道人大喝一声,手腕舞处,剑光一闪,点苍燕道:“三弟且慢,听听南宫庄主如何答复。”

南宫常恕面色一沉,道:“在下的答复,还用说出来么?”

点苍燕道:“庄主若不听良言相劝,只怕今日……嘿嘿。”冷笑两声,倏然住口。

鲁逸仙道:“黑老道过来,我们要看看你这只天鹅是什么变的。”

话声未了,天鹅道人已一剑杀来,鲁逸仙身躯一闪,两人便战作一处。

厅外靡荡的乐声中,那十个少女已将走上长阶尽头,身上几乎已是不着寸缕,肤光皎皎,粉肌雪股,当真是令人心神动荡。那浅紫轻纱的高髻少女子摇竹溺,半遮娇靥,虽然未除衣衫,但却不时发出声声娇笑,神貌声音,更是荡人。

南宫平大喝一声:“下去!”

但这些少女轻笑曼舞,只作未闻,一双双满含荡意的眼波,更是直在南宫平身上打转,仿佛要将南宫平和水吞将下去。

南宫平只见这一层层乳波臀浪,缓缓拥上石阶,既不能进,亦不能退,他虽有一身武功,却又怎能向这些一丝不挂的少女出手?

天鹅道人目光森寒,剑法辛辣,招招式式,俱都不离鲁逸仙要害,点苍剑法,本已轻灵见长,这天鹅道人剑法更是专走偏锋,只见他一剑接着一剑,掌中一柄长剑,竟被他化作一条白练。

鲁逸仙身形游走,满面冷笑,这辛辣的剑招,竟沾不着他一片衣角,他存心戏弄,竟然不施煞手,虽然攻出一招,也只是天鹅道人肉厚之处,身形旋动,却将天鹅道人围在中间,如同狸猫戏鼠一般,口中不住冷笑道:“黑老道,你们点苍派几时训练出这一批舞伎出来的?我看她们的歌舞,倒当真比你的剑法高明些。”

天鹅道人闭口不语,剑法却更是辛辣,恨不得一剑便将鲁逸仙伤在剑下。

只见灯火闪闪,剑光如雨,森冷的剑气,逼人眉睫,突然“当”地一声轻响,原来鲁逸仙随手抓了一只瓷盘,当做兵器施出,天鹅道人虽然一剑将之削得粉碎,但盘中的菜汁,却已溅得他一身一脸。

天鹅道人怒叱一声,一脚踢翻了桌面,哗啦一声,杯盘碗盏,碎了一地,桌上的铜灯,也倒了下来,灯火熄灭。

但此刻暗林中的四道灯火,却已照了上来,曼舞的裸女,也已舞上石阶……

南宫常恕双眉一皱,沉声道:“二弟,此刻是什么时候,还不认真出手!”

鲁逸仙叱道:“好。”招式立变,砰砰五拳,已将天鹅道人逼在墙隅。

南宫常恕头也不回,沉声道:“夫人,你看着外面,厅里全交给我!”

南宫夫人又何尝不早已看到舞上石阶的裸女,只是她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此刻厅中看来杀机虽重,但其实厅外却更是凶险,脂粉肉阵,更凶于杀人利剑。

身披紫色轻纱的宫髻少女,纤腰一扭,便已舞到南宫平身前,南宫平只觉一阵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心神方自一荡,立刻厉声叱道:“退下去!”扬手一掌,直击而出,斜切这紫纱少女肩头上“肩井”大穴。

哪知这紫纱少女竟然不避不闪,娇笑一声,反将胸膛迎了上来,酥胸高耸,隐约可见。

南宫平急地缩回手掌,这一招怎击得出手?

南宫夫人皱眉道:“平儿闪开!”脚步一滑,身形方动,已有四个裸女,一排挡在她身前,另四个裸女,却将南宫平身形围住,颤抖着胸膛,莹白色的玉腿,几乎触着南宫平的衣衫。

他此刻当门而立,若是避让,势必要被这些裸女攻入大厅,若不避让,便已陷身脂粉阵中,他定力虽坚,但这靡荡之音,销魂裸舞,却也令他无法消受,只见这四个裸女身子越欺越近,眼波荡漾,散发着火一般的光彩……

天鹅道人长剑伸展,已由攻势变为守势,只见一道光墙,挡在他身前,一时之间,鲁逸仙竟难再攻入一步。

其余的点苍剑手,手持剑柄,早巳蠢蠢欲动!

点苍燕目光凝注着南宫常恕,手腕一反,缓缓拔出了斜背在身后的精钢长剑,缓缓道:“今日并非比武,以众击寡,也算不得什么!”点苍剑手齐地厉叱一声,拔出长剑。

鲁逸仙只听身后风声响动,三柄长剑,一齐向他削来。

天鹅道人浓眉一展,振腕一剑,回击而出。

南宫常恕道:“点苍派向不为恶,今日我本也不愿伤人,但你等如此做法,却怪不得我了。”突地回身一掌,一股强劲的掌风,直向围在南宫平身前的四个裸女推去,他虽未回头,但却眼观四路,知道南宫平心软面嫩,不愿对裸女出手,这一掌已施出九成真力,那裸女们如何禁受得住,齐地惊呼一声,已有两人被他震下石阶。

南宫平精神一振,道:“爹爹你来这里,孩儿对付那些点苍剑手!”

语声未了,南宫常恕又是一掌击出,紫纱少女身躯一震,南宫平脚步一滑,乘势回手一指,点向她肘间“曲池”大穴。

紫纱少女掌中竹扇一飞,一招“玄雀划沙”,扇缘直划南宫平畹脉,炫目的灯光,立刻照在她如花娇靥之上。

南宫平目光一闪,心头突地大震,失声道:“你……你……”

他再也想不到这紫纱少女,竟是他的同门师姐古倚虹——王素素。

古倚虹满面痴笑,眼波荡然,随着乐声,又是一扇划出。

南宫平失色道:“四姐,你怎会这样——难道不认得我了么?大哥他此刻又在何处?”

古倚虹咯咯笑道:“谁认得你?谁是你大哥?”

裸女们齐又围了上来,齐地咯咯笑道:“谁是你大哥?”

南宫平满心惊怔,连退数步,已自退到厅内,南宫常恕双眉微皱,目光一转,沉声道:“此女只怕已被药物迷却本性,你且闪开一边……”

言犹未了,点苍燕剑光已展,一剑杀来,南宫平大喝一声,旋身一足,直踢他持剑的手腕。

点苍燕冷冷道:“又是你么?”剑光霍霍,连出三招。

南宫夫人虽然也是女子,但这鼎食之家的贵妇,面对那四个淫荡的裸女,一时之间,亦自怔在当地,不知出手。

南官常恕右掌一反,扯下了腰边的丝绦,左掌连攻七招。

古倚虹身形闪动,南宫常恕右掌丝绦一挥,抖倒一个裸女,左掌突地并指如剑,一招“青龙点睛”,疾地点在古倚虹“笑腰”穴上,口中却厉声喝道:“夫人,当心他们的迷药!”

南宫夫人心头一懔,方自闭住气脉,这四个裸女果然齐地手腕一扬,指如春葱,十指尖尖,拇指中指一扣。

只听“嗒”的一响,已有一股淡如轻烟,几乎目力难辨的粉雾,自中指之内弹出,南宫夫人柳眉微扬,袍袖一拂,袖角如云,直拂裸女们掌缘大穴。

那边鲁逸仙以一敌四,掌势如风,明明一招攻出,直击前面两人,哪知招式未老,突地一顿,两胁齐张,“砰、砰”两个肘拳,打在身后两人的胸膛之上,只听两声惊呼,两柄长剑落地。

鲁逸仙哈哈笑道:“黑老道,这一招怎样?”笑声未了,身后两人齐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溅在他身上,黑天鹅乘势一剑,划破了他的衣角。

黑天鹅冷冷道:“这一剑怎样?”

鲁逸仙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呼呼三拳,又将黑天鹅逼在屋角。

南宫平力敌点苍燕及另两个劲装少年。心中却是又惊、又骇、又疑,既担心他大哥龙飞的下落,又担心古倚虹此刻的模样,心神一分,招术便弱,口中却兀自大呼道:“爹爹莫伤了那紫纱少女!”

但此刻古倚虹却已被南宫常恕一指点在“笑腰”穴上,身子摇了两摇,似乎向石阶下面滚下去,南宫常恕手挥丝绦,又抖倒一个裸女,沉声道:“无妨,我只点了他……”

话声未了,暗林中突有一条人影,大喝而来,身形一起,便已扑上石阶,一把抄住了古倚虹的身子,只见他满身锦衣,身材高大,一口虬须,有如钢针般根根倒刺,赫然竟是龙飞!

南宫平闪目一看,惊呼道:“大哥……”

南宫常恕怔了一怔,道:“此人便是龙飞么?”

南宫平道:“正是!”急呼道:“大哥,小弟南宫平在这里。”

哪知龙飞亦是满面痴呆,有如未闻,一把抱起了古倚虹,身形便待向石阶下纵落。

南宫常恕道:“龙大侠留步!”一步掠到龙飞身前。

龙飞双目圆睁,一言不发,左手挟着古倚虹,右掌一招“云龙探爪”,五指箕张,直抓南宫常恕的面门。

南宫常恕微一拧身,龙飞却又飞起一脚,他招式虽凶猛,但身上空门均已大露,只是南宫常恕却不能伤他。

拧身避开了这一腿,哪知龙飞突地放下古倚虹,厉喝道:“我与你们这班恶贼拼了!”一腿踢飞了一个裸女,一掌向南宫常恕劈去。

南宫平惊呼道:“大哥,你!……你怎么样了!……”只觉肩头一凉,已被点苍燕的长剑划破一条血口。

南宫常恕沉声道:“平儿你只管定心应敌,你师兄交给为父好了!”

南宫平不顾自己伤势,惶声道:“难道他被药物所迷么?”

南宫常恕道:“看来定是如此!”

南宫平喝道:“好个点苍门徒,居然会用迷药!”手腕一勾,以三指挟住了一个点苍剑手的剑尖,“啪”地一声,长剑折为两段,南宫平一脚踢开这点苍剑手,手腕一震,寒光错落,半截断剑直刺点苍燕。

那点苍剑手惨呼一声,滚开一丈,双手护住胸膛,两腿曲作一团,在地上杯盏碎片上连滚两滚,当场晕了过去,满身俱被碎瓷划破,满面俱是鲜血。

点苍燕恨声道:“好狠!”反手一把,抓住了那半截断剑,正待一足踢出,哪知南宫夫人已将那四个裸女穴道拂中,此刻正闪身掠来,抬手一掌,轻轻拍在他背后“将台”大穴之上。

南宫平断剑乘势一送,笔直刺入点苍燕肩骨之下,点苍燕亦是一声惨呼,鲜血飞激而出。

南宫平精神一震,黑天鹅惊呼道:“二师兄,二师兄……”

点苍燕口喷鲜血,颤声道:“二弟,快……走……”扑地翻身跌倒。

只听黑暗中突地传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一人遥遥大喝道:“南宫庄主,南宫兄,小弟司马中天一步来迟了。”

蹄声自远而近,晃眼便来到近前,“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鲜衣怒马,手挥铁戟,狂呼而来,只见一串泥水飞溅。

这名满中州的老英雄一带马缰,竟飞马驰上了石阶,厉呼道:“南宫兄莫惊,司马中天来了!”挥手一戟,带着一股急风,直击龙飞。

南宫平目光望处,只见他座下怒马的马蹄,竟已将踏在古倚虹身上,惊呼一声,急窜而去,双掌急伸,竟生生托住了那两只马蹄!

怒马一声惊嘶,司马中天一戟微偏。

龙飞怒喝一声,反手抓住了戟头!

司马中天惊呼道:“龙……龙大侠……”这才看清与南宫常恕动手的竟是龙飞。

暗林中突地传来一声阴恻恻的长笑,四道灯火,骤然一齐熄灭,乐声也随之寂然。

风雨呼啸,大地一片漆黑,几乎伸手难见五指!

就在这刹那之间——

南宫夫人一声惊呼,龙飞厉喝一声,回手一拉,将司马中天扯下马来,和身一滚,抱起古倚虹,向黑暗中狂奔而去。

南宫平双手托住马蹄,动也不敢妄动一动。

鲁逸仙微微一怔,黑天鹅长剑急挥,连环进手,一连攻出五剑,耸肩一跃,一脚踢开窗户,刷地窜了出去。

鲁逸仙只怕他在窗外埋伏,脚步动了一动,终是没有追出。

黑暗中弥漫着杀机,众人心头,俱是大为警惕,谁也不敢妄动一步,这其间“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江湖历练最是老练,只听健马不住长嘶,突地翻身一跃,跃到马上,伸手一带马缰,南宫平和身一滚,健马已直冲入厅。

司马中天探怀取出了火折一连晃了两晃,哪知火折却已湿透,再也点它不着,“轰”地一声,他连人带马撞到高堆的木箱上。上面几只箱子,“砰”然落了下来,箱盖俱都震开,里面的珍宝,散得一地,黑暗中闪闪发光。

大厅中终于有了光亮,南宫夫妇、南宫平、鲁逸仙,身形展动,聚到一处。

司马中天手掌仍自紧紧握着马缰,翻身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马鬃,低声道:“马儿马儿,你没事么?”

要知这匹马随他闯江湖多年,正是万中选一的良驹,司马中天平日将它爱逾性命,此刻不顾自己身上疼痛,倒先问起马儿的安危。

健马仰首一声长嘶,南宫平低低呼道:“大哥,大哥!”

南宫常恕一把掩住他的嘴巴,突见寒光一闪。一枘长剑,急地飞来,南宫常恕手掌一推,两人一齐退开一步,呼地一声,长剑自他两人之间飞过,却笔直插入了马腹。

那健马方自立起,此刻惨呼一声,向厅外直窜出去,司马中天大惊之下,紧握马缰,哪知马缰竟断成了两段。

健马一冲而出,一个点苍剑手,惨呼一声,竟被乱蹄踏死,他方才伤重之下,情急拼命,脱手掷出长剑,哪知剑未伤人,却伤了马,而他自己此刻竟也被马蹄踏死!

司马中天狂呼一声,举步追去,南宫常恕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司马兄,那匹马已是无救的了。”

只见健马一步踏空,在长阶上直滚下去,嘶声渐渐微弱,终于寂绝无声。

司马中天呆呆地望着石阶,道:“马儿,马儿……”目中簌簌流下泪来。

南宫平闪目四望,低低道:“大哥……”

南宫常恕沉声叹道:“他两人此刻本性已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怕……”他虽然住口不言,但言下之意,自是在说他两人已凶多吉少。

南宫平怔了半晌,目光闪动,突地一把抓起了“点苍燕”,恨声道:“你说,你说,你们‘点苍派’是以什么药物迷住我大哥的?”要知他除了师傅之外,便最是敬服龙飞,此刻心中自是悲愤至极。

点苍燕嘴角满是鲜血,半截断剑,仍是插在肩骨之下,此刻已是气息奄奄,微微张开一线眼帘,缓缓道:“点苍派中,从无使用迷药的人。”声音虽微弱,但语气却仍是截钉断铁。

南宫平怒道:“放屁,若不是你点苍派,是谁下的迷药?”

点苍燕合上眼帘,闭口不语。

南宫平怒极之下,方待一掌击去,只听南宫常恕道:“平儿住手!”缓缓托起点苍燕的身子,沉声叹道:“我也知点苍弟子,绝非使用迷药之人,我更知道今日你们如此做法,实是情非得已……”

点苍燕闭日不语,但眼角却已有泪光隐现。

南宫常恕接道:“你点苍派今日,虽然大伤元气,但点苍派数百年的根基,又岂是一夕可毁!”

点苍燕嘴角牵动,似乎微笑了一下。

南宫常恕缓缓道:“将来点苍派重振基业之时,江湖中若有人说点苍弟子不过只是些专会施用迷药,又会以裸女色相……”

点苍燕突地张开眼来,叱道:“住口!”

南宫常恕道:“你若不愿你点苍派的声名被污,就该说出此中究竟,否则……唉!今日之事,有目共睹,我虽不信,却又不得不信了。”

点苍燕呆了一呆,目中光茫闪动,缓缓道:“我那三弟呢?”

鲁逸仙道:“你点苍派虽与我等为敌,但我等却并未以你等为仇,天鹅道人,我等已放他走了。”

点苍燕又自默然半晌,突地长叹一声,道:“今日你等若想生出南宫山庄,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南宫常恕道:“此话怎讲?”

点苍燕道:“你们若要寻找生路,只有将这批珍宝,俱都送出,否则……”

南宫常恕变色道:“莫非‘群魔岛’已有人来么?”

点苍燕合上眼帘,缓缓点了点头,满厅中人俱都面色大变。

南宫平惶声道:“如此说来,我大哥难道是落在‘群魔岛’的手中!”

点苍燕颔首道:“群魔岛中之人,本将你‘南宫山庄’太过低估,是以未曾派出高手前来,只令一个门下的侍者,带着那批女子及野兽,说是前来助我点苍派攻下此庄,哪知一向不露武功的南宫庄主夫妇,竟是如此高手,此刻他们暂息旗鼓,必定是在准备更厉害的后招。”说到这里,气息喘喘,似已不支。

司马中天反手一抹泪痕,大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司马中天倒要看看‘群魔岛’中之人,有什么了不得的身手。”

南宫常恕却是忧形于色,长叹道:“多承道长明言,在下感激不尽,道长如不嫌弃,在下这里还有些救伤之药……”

点苍燕凄然一笑,截口道:“我已被尊夫人一掌,震断心脉,即使令公子不补上这一剑,已是无救的了。”

南宫常恕黯然一叹,道:“这……这……”

点苍燕叹道:“庄主放心,我虽将死,却绝无记恨各位之意,否则我又怎肯说出这番活来,只望各位日后如有机缘,能助我师弟重整点苍派的基业!”

他语声断续,气息更是微弱。

南宫平心头忽然一动,接口道:“那‘群魔岛’中之人,一击不成,纵打后着,也要去约些援手,此刻山庄之外,必定十分空虚,我们不如乘机冲将出去,总比在这里束手待毙要好得多。”

鲁逸仙扛刻应声道:“正是,我们冲将出去之后,再设法与那‘诸神殿’中的使者联络……”

司马中天道:“此计大妙,南宫兄,小弟外面还有十数匹铁骑接应,只是……”

南宫平目光一转,已知他言下之意,接口道:“司马前辈旗下的镖头,此刻正在后厅将息,小侄立可将他们寻出。”

司马中天冷“哼”一声,横目瞪了南宫平一眼,他听了郭玉霞的恶意中伤,此刻还对南宫平有些不满,只是此时此刻,不愿说出口来。

南宫平却未留意他的神色,活声方了,已转身奔入厅后。

南宫常恕面沉如水,听他三人一句接着一句,似乎将事情安排得甚是如意,只是黯然叹息一声。

鲁逸仙道:“大哥大嫂,你们可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么?”

南宫夫人幽然一叹,缓缓说道:“我和你大哥此后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还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转目四望,只是四下一片黑暗凄凉,想到昔日的繁荣热闹,面色不禁更是黯然。鲁逸仙怔了一怔,垂下头去,南宫常恕却仰天朗笑道:“夫人,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平日最是豁达,今日怎地也落了俗套,只是……”

突听厅后南宫平惊呼一声,踉跄奔入厅采。

南宫常恕变色道:“什么事?”

南宫平满面俱是惊惶之色,道:“全都死了!”众人俱都一震!

南宫平道:“他们人人俱已被人震断心脉而死,胸门似乎尚有微温,显见是方死未久。我震开窗户一望,四下却一无人影。”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俱都大是骇然,这些人就在厅后被人一齐震死,大厅中这许多武林高手竟无一人听到消息。点苍燕缓缓张开眼来,颤声道:“迟了,迟了……武林群魔……已经……来了……”突地双睛一凸,一口气再也接不上来,脉息顿绝。

风仍狂,雨仍急,一阵风吹入厅来,将散落在地上的几粒明珠,远远吹到一摊鲜血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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