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向越野比赛前,学校组织了一次培训会,讲解如何识图,并给每位选手发了一个简易指北针。沈列问何洛和周欣颜:“你们两个女生,会看地图会用指北针么?”

何洛瞟他一眼,“小看我们啊。这不过是最基本的野外用具,说起来,或许我知道得比你还多。”

“我倒真不知道什么。”沈列呵呵一笑,“我是没想到你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还喜欢这些。”

“因为章远他很喜欢,所以我也知道一些。”何洛说,“而且确实很有意思。”

“主要还是因为爱屋及乌吧。”

“主要是因为确实很有趣。”

“爱屋及乌。”

“就是有趣!”

“你可真犟,爱屋及乌!”

何洛挥挥手,“算了算了,随你说吧。爱屋及乌有什么不好?”

“好,当然好!”沈列斩钉截铁地说,“怎么就没有女生对我这么死心塌地。”

周欣颜探头过来,“因为你没有人家男朋友长得帅。”

“男人,不是靠一张脸混的。”沈列说。

“你什么意思?”何洛瞪着他。

“哎,我是说,我没有那么受欢迎,不光因为我长得不够帅,其他综合素质也不够好。”沈列急忙解释,“我又没有说你男朋友只是长得好。”

“哼,本来,章远高考分数一点都不比你低,只不过你是北京的。”

“我知道,我知道。”沈列说,“你怎么了,这么敏感。我没有别的意思啊。”

是啊,这是怎么了?何洛问自己,怎么像炸开毛护雏的老母鸡?

回寝室的路上,周欣颜也说:“你刚才真凶,至于吗?”

“我是不希望听别人说他一个不字。”何洛说,“我想,自己能体会他的心情,被别人这样看来看去,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可刚才章远又不在,他也没有顺风耳。”周欣颜笑,“你是不是害怕,如果你男朋友只是帅,别人会笑你花痴,对你而言也很没面子?”

何洛脚步一滞,心中震撼,果然是这样的么?果然……当初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家里抗争,可以挺胸仰头地面对周围人的眼光,并非因为足够勇敢,而是因为章远和自己两个人足够风光,只要不出格,老师和家长都不会横加干涉。而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所畏惧,章远还是那个章远,然而非但他不能直面失败,自己也不敢坦然面对这个现实。

她喜欢章远,但更喜欢那个自信张扬,身披一圈光环的章远。

周欣颜仍在讲着笑话:“对对,说到花痴,我那天看了一个综艺节目,里面女嘉宾说她的愿望就是有一个白马王子,自己穿着白色婚纱拿着白捧花……主持人说,哦,你真是个白色的情痴,简称,白痴……”她咯咯地笑,何洛只是应景地咧咧嘴角。

她被自己刚刚的念头吓坏了。

何洛一直相信自己的爱情是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怎么,在一个小小的高考面前,就瑟缩着粉饰太平呢?

我相信章远,相信他的能力。她想,一切会好起来的。

何洛知道,周欣颜心直口快,说过了也不多想。晚上洗漱完毕,她踩在桌沿问上铺的叶芝:“睡了吗?”

“没,给家里写信呢,有事吗?”

何洛爬上去。两个女生披着外衣靠墙坐着,叶芝拉过棉被围在腿上。何洛把事情重复了一遍,说:“欣颜是无心,但我觉得心里总是疙疙瘩瘩。”

“我以为多大的事情。”叶芝笑,“这也正常啊。如果章远真的就是一个草包帅哥,你又怎么会喜欢他?他就是方方面面都优秀,才让你心动。而且你觉得他现在屈才了,希望他做得更好,也不是不合理的幻想。”

“我怕他总是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失败。”

“所以才需要你正面的疏导和开解。”

“怎么开解?”

“我怎么知道?”叶芝说,“我又没谈过恋爱。”

“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传来童嘉颖迷迷糊糊地声音。

何洛叹口气,踩着侧梯爬下去。

她觉得自己是祥林嫂,把和章远的事情挂在嘴边,有机会抓到田馨或者叶芝,就要絮絮地说上一段。或者是回忆当初点点滴滴的趣事,或者是探讨现况和未来。

爱情本来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现在却需要别人的首肯?何洛有些怅然惶惑。她举着手电,在日记写下一行字:“是不是我们的爱情太完美,所以容不下一粒沙?”

张葳蕤收到家里的包裹单,中午下课后跑去学校邮局。小小的内厅已经排满了人,她只能挤到一个墙角。忽然听到男生清朗醇厚的声音:“师傅,麻烦把盒子钉一下,再给我一张包裹单。”

“等会儿等会儿,没看这边正忙着么?”

挺拔的身形,深蓝色的短大衣。“哥!”张葳蕤大喊,摇着手,“嘿,章远!”

回身,蹙眉,缓缓地踱过来。但步子大,片刻已经在面前。“我可没答应你。”

“嘴是我的,耳朵是你的。我喊我的,你可以选择不听啊。”张葳蕤一笑,瞥见他手中两个小木盒,“嗯?这是什么。”探头看看,“啊,录音带?”忍不住抢过来,每个盒子里放了四盘。“梁咏琪,莫文蔚,徐怀钰……”抬头,“都是最新的,你听的还很杂么。”

“有人喜欢听。”章远拿回盒子。

“难道北京没有卖的?”

“她们附近都是盗版的,还卖正版价钱。”

“也是,不如直接买盗版的。

章远嗯一声,又问营业员:“麻烦……”

“来来来,锤子和钉子,自己钉去。”

“为什么要用木盒?纸壳盒不成么?”张葳蕤问。

“会压碎的。”章远拿过锤子和小木钉,找个人少的地方蹲下,乒乒乓乓地敲起来。

张葳蕤凑过去,“咦,你还挺专业的,要是我,肯定会钉歪的。”

“别离这么近,小心木屑崩到眼睛里。”章远说,“来来,张草草同学,请站远一点。”

“什么,草草?我这么好听的名字,你说是草草?”张葳蕤抗议,“葳蕤,就是形容草木茂盛的样子。”

“还是草草。”章远说,“全国几个人能写出那两个字?”

“厉害!你还真是未卜先知呢。”张葳蕤嘻嘻一笑,“小学刚学写字,每次我都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写,连语文老师都不大会写那个蕤。于是我的作业封面就是张、草字头、草字头。”她便说边比划着,章远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都谁要包裹单来着?”营业员摇着手中的一沓,“今天就这些啦,再就等明天喽!”

“哎,我!”章远忙起身赶过去,仗着身高臂长,夺下两张。回身,看见张葳蕤正在摆弄着锤子和钉子。嘭、嘭,颤颤巍巍,每一下似乎都冲着自己的手指头招呼。

“你放着吧。”忍不住喊她。

“啊!啊呀……”砸偏了,锤子也仍在一旁。

“没事儿吧。”章远分开众人,在她旁边单膝蹲下。

张葳蕤仰头,看见他澄澈深邃的目光,不禁咬着嘴唇偷笑,垂下眼帘晃晃头,“没事儿。”还带着笑音。

“还说没事儿!”章远伸手。

啊,不会是要拉我的手吧?张葳蕤心中紧张。

“你呀,帮倒忙。”章远惋惜地看着手中的小盒子,侧壁的三合板裂了长长一道缝,“这叫没事儿?让我怎么用。”

“发什么脾气!大不了我赔你一个嘛。”张葳蕤噘嘴,“你是在这儿买的吗?”

“算了,来不及。”章远说,“他们没有合适的大小,这两个是我自己改过的。”

“啊,这么大的工程!”张葳蕤大叫,抓过盒子上上下下研究一番,果然,三合板边缘是新截断的,露出浅色的内芯,“有这时间、这工本、这邮费,在北京多少磁带都买了。”

周欣颜也说,“真是,中国就是人多,大学生的劳力也不值钱。这labor,多少磁带都买了。”

“但这份情谊啊,是买不来的。”叶芝笑,“你看何洛美的,躲在帐子后自己听。刚才我要先拆一盘,她死活都不肯。”

“千里送鹅毛。”童嘉颖总结道。

沈列来找何洛,“明天下午没课,还去不去踩点?周末就比赛了。”

何洛摇头:“不了,我都去了两次了。定向的乐趣就在于寻找,如果都熟悉的和自己家后花园一样,还有什么劲儿?”

沈列诧异,“不像你的语气啊,你不是什么事情都喜欢尽在掌握么。”

“有些事情是输不起的。但这个比赛乐在参与,不赢房子不赢地,玩得开心就最好了。”何洛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沈列说:“那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准备了?那可是撞大运。”

“谁说的?”何洛说,“还要比速度啊,这两天我都在练习跑步。”

“你刚才还说乐在参与,玩得开心就好。”

“开心的同时,能得奖不是更好?”何洛笑,“提前踩点是投机主义的,自己跑得快,才是本事。”

这句话是章远说过的,何洛认为很有道理,这家伙常常会蹦出一些精辟字句,她便一一记下。有时听她提起自己的话语,章远就问,“我说过这句么?”

何洛开始翻本子,说:“某年某月某日,章远于某地发表如下演说。”

“伟人就是这样诞生的,自己不记得的事情,都有崇拜者一条条记录。”

“对,这就是《章氏语录》。”

“好,等我也写一本你的《何氏语录》,”章远笑,“啊,不,应该是《章何氏语录》。”

边跑边想,忍不住笑出声来。空气冷洌、清爽,有家乡的味道。啊,不能笑啊,会岔气的。何洛的脚步越来越轻松,耳机里徐怀钰欢快地唱着:

“ringaling~叮咚请你快点把门打开

ringaling~叮咚bemyhero,bemyknight

ringaling~叮咚请你听听我的表白

ringaling~叮咚我想和你谈恋爱”

张葳蕤也在听歌,摇头晃脑,把登门的朱宁莉吓了一跳。“听说最近迪厅里很多嗑药的,你不是也吃了摇头丸吧?”她问。张葳蕤打着响指晃过来,在朱宁莉身边左一下右一下的摇摆着,荒腔走板地唱着。

“哎,跑调啦!真难听,就和没电的录音机一样。”朱宁莉笑她,摘过耳机:

“感觉就象跑完一千尺障碍我等在门外越抖越厉害

赶快回想我最爱的电影对白怕见到你话就说不出来

ringaling~叮咚请你快点把门打开

ringaling~叮咚bemyhero,bemyknight

WooYeah~别让一个女孩痴痴站在大门外

Yeah~就算有别人在至少说声byebye~”

“好听吧!”张葳蕤随着音乐节拍点头摆肩,作了两个hiphop的姿势,“啊,bemyherobemyknight!”她向着朱宁莉伸长双臂,吃吃地笑着。

“停!疯丫头,吃错药了吧。”

张葳蕤兀自笑了一会儿,说:“你见过章远的女朋友么?长什么样子?”

“没。她们有人在男生寝室见过照片,据说一般,没你漂亮。”

“但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吧。”张葳蕤说,“一说话就脸红,很害羞,让人忍不住想保护的那种。”

“谁说的。”

“我猜的。”张葳蕤说了一下在邮局的见闻,“你看,章远多宠着她。”

“那也轮不到你。人家的录音带是买给女朋友的,你的就只能自己买。”朱宁莉不遗余力地打击,“你就是那个一个女孩,痴痴站在大门外,有别人在,顶多对你说bye-bye。”

“我只是没听过徐怀钰的歌,看着有趣,买来试试,用不着这样挖苦人家吧?”张葳蕤跺脚,“我都说了,我不是对别人一见钟情的小女生!”

“我是为你好!一见不能钟情,那二见、三见呢?”朱宁莉说,“你这样的小女生对章远这样的男生是没有免疫力的。”

“那你呢?”

“我?我冷眼看世界。”朱宁莉说,“他不和我斗智斗勇,已经谢天谢地了。”

定向越野当日,大家领了各自的地图、号码牌和打口卡。每队的两名女生分别编入女子AB组,何洛和周欣颜约好先到先等。班级的同学都来加油,江至尧说:“你们两个行不行啊?开学第一天就找不到教室,还在路边问我。”

“那是地图不清楚!”周欣颜反驳。

“且,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怎么不说你是附中的?高中时候就天天过来蹭饭,就和现在学校里那些小p孩儿一样!”

吵得不可开交。

何洛和沈列两人的起跑点在同一方向,从检录处出来,沈列递给何洛一块巧克力,“一个小时呢,充分补充热量。”

有女生笑着问:“沈列,三天不见,学会向女生献殷勤了?”

“我原来就会,只不过某些人不问问自己,是不是女生。”沈列嘿嘿地笑。

怎么不是女生?还是个美女。何洛心想。高挑苗条的女孩儿,瘦削的肩线,骨瓷一样细腻的皮肤,象牙白。严肃时冰凉傲然,笑起来嘴角微微偏向一侧,三分俏皮三分讥嘲。像高山积雪融下的泉水,沁凉,让人精神一凛。女孩说:“你个沈阳列车,我懒得和你计较!咱们赛场上见真章。”

“啊呀,我怕了大姐你还不行?你看,我都没敢和你领一样的地图。”沈列递上男子B组的场地图。

“得了吧得了吧,当着美女的面,我就不打击你了。”她转身问何洛,“你是沈列一个系的?我叫蔡满心,是他高中同学。”

“你好。我们一个班的,我叫何洛。”

“你就是何洛?!”笑中颇有深意,“今天的头号强劲对手就是你啊。”

“我?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能找到北就不错了。”

“沈列可不是这么说,把你夸得天上地下的。”

“你说我什么了?”蔡满心走后,何洛问。

“她总夸口,说经管学院女生多,这次的女子组冠军誓在必得。”沈列撇嘴,“我总不能说咱们系女生少,朝中无人啊,就把你说成一代侠女了,你可要争气啊。”

“我压力真大。”何洛笑,“你说她经管的?我想问问她考研究生的问题。”

“咱们学院不好么?你还打算学经济?”

“不,我想帮章远问问。”何洛说,“他们学校保研的名额非常少,我希望他能考到咱们这边。相关专业我都会去问,金融、经济、应用数学,或者计算机。”

“现在开始准备,太早点了吧?”

“还有三年而已,越早下手,胜算越大。”何洛微笑,“我和你说过吧,有些事情输得起,同样,有些事情,我们可输不起。”

发令枪响。

何洛没有着急和大队人马抢跑,她拿着地图,慢慢跑出起跑区,在视野开阔处极目四望,迅速推算比赛的最佳路线,然后才好整以暇地向着选定的方向出发。一转头,蔡满心采用的也是同样战略。

磨刀不误砍柴工,二人相视一笑。

周欣颜最倒霉,刚出起跑区,一扬臂,“我要翻过这座大山。”攀上起伏的土坡,冲下来时不小心踩到一个废弃的树坑里,立时痛得龇牙咧嘴,走不动路。班上同学七手八脚把她扶到路边,江至尧笑:“你旁边的选手肯定特别奇怪,怎么跑了两步,这个女生一下子矮了半截,土行孙遁地么?仔细一看,嚯,原来是掉到坑里了。”

“你再笑,挖坑埋了你!”无力的恐吓,忘记自己刚刚从坑中爬出来。

江至尧笑得更大声,但最后还是用自行车把她送去校医院。

何洛跑得不错,个人第四。但是女子组少了一个人的成绩,本系的名次自然一落千丈。蔡满心速度很快,但是有两个检查点的顺序弄反了,只得了十一。她淡淡地挥手:“何洛,还有机会,咱们下次再比吧。

“我还想问你,你们系研究生考试专业课的问题。”何洛追上去。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蔡满心挑眉,“你想,每年30%出国,40%保研,百分之二十多的人去外企。剩下的,都是毕不了业的吧,有几个人考研啊?”

“哦……我是帮同学问的。他不是咱们学校的,学金融数学,所以,我想问问你们学院有哪些专业可以选择。”

“这你要问教务,或者问今年考研的人。”

“教务还好说……”何洛蹙眉,今年考研的,去哪儿围追堵截?

“对了,正好有一个要考研的人,每天和我们一起上基础课,我问问她有什么复习资料吧!”蔡满心扬扬下巴,“现在开始准备就对了,我们学院的竞争满激烈的。”

“张狂吧!”沈列说,“她好多年,一直这样。”

“其实很热心的。”何洛笑,“你们高中出产热心的人,她也是,你也是。”

“这孩子本质是不坏,就是有些傲气。”

“是不坏,人又漂亮。”何洛压低声音问,“不考虑考虑?”

“她?眼光太高!”沈列说,“能看上我就怪了。”

“看你说的,那以后活该没有女朋友。”何洛笑,“哪个女生看上你,不等于承认自己没眼光。”

“她眼光高到头顶上!”沈列大叫,“除非我是电线杆。”

蔡满心隐约听到几个字,斜乜着沈列,“小子,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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