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庄就在爱宕山的山脚下,是一栋小巧整洁的公寓,虽然规模大小远远不及大阪的曙公寓,但就干净这一点而言,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值得特别一提的是,这间公寓也可以穿着鞋子进入,而且不用从管理人面前经过就可以从侧门自由进出。就这几点而言,它跟曙公寓极其类似,看来它的确是一个适合男女幽会的场所。

我们在公寓前下车,报社的五井一看到我,便立刻跑了过来。

“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了。我刚打电话到报社,听说是你发现这里的。你调查过那间疑似原樱租下的套房了吗?”

“我啊,还真有点可惜……”

五井耸耸肩膀,继续说道:

“我今天早上六点多就找到这里,比警方还早一步发现这栋公寓。当时我跟管理员商量,请他让我看一下那间套房,可是他却怎么也不肯答应。就在我们争论不休的时候,警方也抵达了,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真是失望。”

“噢,这样啊。没关系,你也跟我们一起来吧。什么?担心警方?不会有事的啦。”

当我们从侧门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间像仓库般的房间,紧接着的第二间似乎就是那间疑似原樱租下的套房。走廊在这间套房前拐了个弯,也就是说这间套房便位于转角处。不止这样,再往前走我们便发现走廊又拐了个弯,形成与一开始那条走廊平行的情况。因此,我们要调查的套房等于位在进公寓之后最里面的地方。也就是说,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只有这间套房。我先前也说过这栋公寓并不大,虽然小巧整洁,但是相对的也有走廊狭窄、天花板不够高,而且采光不足的缺点。因此导致整间公寓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我想这应该不全然是因为现在是早上的关系吧。

从侧门走进来拐过第一个转角之后就是那间套房的门,在门前站着一位刑警。

“原来如此,看来的确像个远离人烟的隐蔽之处。”

由利大师回头看我一眼之后笑了,那是一种富含深意的笑容。

刑警打开房门,我们旋即鱼贯而入。套房里隔成两间小房间,一间是可以做些简单料理的简便厨房,不过那些厨具毫无使用过的痕迹。而里头那间小房间里的家具虽然简单,却看得出来是精心设计过的,摆放了许多日常生活小物品。墙上的窗帘、看起来好像很舒适的躺椅、三面镜、桌椅……,在躺椅头部的地方还放了一个皱巴巴的靠枕。看到这些物品,我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厌恶感。这间房间里的一景一物正是原樱背叛她丈夫的铁证。可是……

在环顾房间四周之时,我的目光突然定在一点。

“大师!”

“咦?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你看,那个三面镜的前面……”

“噢,那张照片啊。你看过那张照片吗?”

在三面镜前的镜框里夹了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等等力警部也看了它一眼,便突然睁大眼睛,快步走到镜子旁,动作迅速地抓着镜框看。之后他回头看我们的眼神当中,浮现出一种深受感动的神色。

“大师,这下总算可以确定这一起事件跟藤本章二命案有关了。这是藤本的照片。”

“藤本的……”

由利大师触碰着镜框,眼神中带有一丝丝的疑惑,但他马上改以专注的眼神,仔细地看着那张照片。

“我瞧瞧。嗯,这就是藤本的模样啊。对了,等等力,夹在这里的婴儿照片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站在大师的身后专注地看着镜框,里头夹着的正是藤本本人的半身照,下方还有一张四寸大的可爱婴儿照片。照片中的婴儿大约出生后八、九个月大,正是刚学会翻身的年纪,身穿婴儿服从摇篮里探出一张小脸蛋儿,就像洋娃娃般天真可爱。

“大师,这一定是藤本小时候的照片不会错。您瞧,这两张照片里的人长得很神似。”

被等等力警部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但要从出生后八、九个月大的婴儿身上,看出二十六、七岁年轻人的模样可不容易啊。

“原来如此,从这两张照片夹在同一个镜框里这点看来,你说的或许没错。但为什么要将藤本婴儿时期的照片一起夹在这里呢?到底谁会拥有这张二十多年前的照片……”

就像是为了解答由利大师的疑惑似的,从前我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藤本章二身世的报导内容,倏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突然莫名地亢奋了起来,觉得全身发热、口干舌燥。

“大师,这张照片……,这张婴儿的照片该不会是归原樱女士所有吧?如果是的话,原樱女士会不会就是藤本章二的生身之母……”

由利大师和等等力警部突然哑口无言地看着我,但下一秒钟,等等力警部便沙沙作响地伸手搓揉着鬓角。这是他情绪激动时的习惯动作。

“对啊……。搞不好是这样……,不,一定是这样没错!不然她不可能将藤本婴儿时期跟长大成人的照片一起夹在这里。我之前也看过有关藤本章二的报导,不会错的,藤本就是原樱的儿子!他是原樱的私生子。他的嗓音、动人的歌声,那都是遗传自原樱的。”

由利大师瞪大双眼,交互地看着那张照片和我们。这件事似乎也让由利大师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摸着下巴说道:

“等等力,我们得仔细地再次调查藤本的过去,一定要彻底了解这个男人的成长背景。此外,我想原樱十九号早上从品川站下车之后,一定是直接到这里来没错,但问题在于是否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我们马上就在房间里找到了证据。原樱从品川站下车的时候,虽然把行李交给了相良千惠子,却带着小野龙彦送给她的玫瑰花束。我想原樱下了车之后一定是立刻赶到这间房间,顺手将玫瑰花束搁在桌上了。因为在桌布的皱折中,夹着两片玫瑰花瓣。

“好!这下终于确定原樱是赶来这里了。还有没有其他……”

就在这个时候,正在窥看那张躺椅底下的刑警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尖叫声。

“怎,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砂……。躺椅底下有一堆砂子。”

我们一齐往躺椅底下瞧去。一看,在躺椅底下的最深处,竟然有一座砂子形成的小山。警部立刻想要搬开躺椅,不过由利大师制止了他,反将我们全赶到房间的角落,接着掀起了铺在躺椅前面的那块地毯。那地毯底下是一地的砂粒,而且在满地的砂粒上,明显地有个放置过四角型物品的痕迹。

“这是行李箱的痕迹吧?”

等等力警部压低音量,低喃道。

“嗯。等会儿再把那件行李箱带过来,跟这个痕迹比对。我想应该不会错……”

“大师,这么说来,原樱是在这间房间里遇害的啰?”

一股寒意贯穿过我的背脊,我问道。

“噢,似乎是这样……,不,一定是这样。原樱一定是在这里被凶手用砂包重击昏倒,之后再被勒毙。凶手在勒死原樱之后,将她的尸体塞进行李箱中,再运往东京车站。”

由利大师默默地听着警部说出他的看法,而我再度觉得背脊发凉了起来。

因为法医验尸后认为原樱是在十九日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遇害,即使凶手在九点左右就勒死她,并将她的尸身塞进行李箱中,凶手仍需要一段充分的时间才来得及将行李箱运至东京车站。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事先缜密地计划过才行。原来如此,难怪由利大师会说这是一件经过凶手精心策画的杀人案……

我像是被鬼附身般,一脸惊惧阴沉地直盯着这片不吉利的砂粒。过了好一会儿,由利大师才宛如大梦初醒般地说。

“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我们应该先问问管理员这里的情况,搞清楚原樱是从什么时候起租下这间套房……”

我们走进另一间小房间,也就是有简易厨具设备的那间,关紧分隔两间小房间的门,将在走廊等待已久的女管理员找进来。没想到这名妇人说的话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刚才有警察来找我,说这间房间好像有问题。我刚刚查了一下账簿,那位名叫原清子的女士是在六月五号签下这间房间的租约,然后……”

“六月五日?你是说去年的六月?还是今年的六月?”

警部惊讶地问道。

“当然是今年的六月啊。她事先预付了半个月的房租,所以虽然我原本也觉得有点不放心,但后来还是决定把房子租给她。当时那位女士说她是一个作家,因为家里常有客人来,没办法安静创作,所以打算把这里当作工作场所。她说她会经常过来,但并不会住在这儿。之后过了两、三天,她请人将桌椅、沙发等家具搬进来,我才安下了这颗心……。像我们这种负责出租房子的,看过各行各业的人,所以我们也尽可能不去过问房客的私事。何况人家又不常待在这里,就算来了也是马上就回去,我也就没有特别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所以,你并不知道有一个年轻男子经常出入这间套房啰?”

“不,这我倒是知道。只不过我从未亲眼看过那个男人……。住在这间套房对面的川口太太曾经跟我提过这件事。那位原女士很少从正门进来,要是有男人来的话,大概会走旁边的侧门吧?”

“那么,你应该不知道原清子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吧?”

“不,这我也知道。这件事也是川口太太告诉我的。起初我完全没发现她是那么有名的人,因为她总是用面纱罩住脸。其实就算被我看到她的脸,她也不用担心我这种小老百姓会对她怎样……。不过,川口太太大约是在一个月前跟我说这件事的,那时我的确吓了一跳。我私下调查之后发现原来清子真的是她的本名,而且她在签约时所写的户籍处,也真的是一户座落在牛込区的豪宅,完全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心想,毕竟人家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想要一个不为人知的隐蔽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也就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可是,她最近在大阪遇害的新闻你应该在报纸上看到了吧?为什么你不将她在这里租屋的事情通报警方呢?”

“嗯,这件新闻我知道,川口太太还特别针对这件事情警告过我。可是,她在大阪遇害跟这栋公寓有什么关系呢?要是有关系的话,警方迟早也会过来调查,那就等警方自己过来调查就好了呀……”

等等力警部气愤地咋舌。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到凶手的犯案手法之高。这起命案如果是发生在东京,管理员想必马上就会报警了吧。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原樱的尸体就必须在大阪被发现。虽然这栋公寓迟早都会引起警方注意,但是这栋公寓越晚被警方发现,绝对对凶手越有利。这样说来,说不定犯人并未料到警方会那么早发现这栋公寓呢。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不过今后你要是发现什么觉得奇怪的事,请你马上报警。”

警部垮着一张脸告诫她。由利大师接着不急不徐地问道:

“这么说来,第一个发现那名女性就是原樱女士的是川口太太啰?”

“是的。”

“那么,川口太太现在在吗?我想请她过来一趟。”

“这个嘛……,我想她应该在。需要我去叫她吗?”

“嗯,劳驾。”

管理员走出房间之后,我对由利大师说:

“大师,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如果原樱在六月就租下这间套房了,那么她究竟是和谁在这里见面?之前我一直认为是藤本章二……”

“我不知道。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原樱幽会的对象并不是藤本。因为这间套房是六月才被原樱租走的,也就是在藤本遇害之后。”

“我不懂,藤本命案和这次的案件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就在警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位留着短发的妇人畏畏缩缩地从门后探出头来。

“噢,你是川口太太吧?这边请。”

“我是。那个……请问……我听管理员说你们好像有事找我……”

“是的,我们有几件事情想要请教。听说你在这之前就知道这间房子的主人是原樱女士?”

“是的。嗯,我也不是完全确定她就是原樱女士本人,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看清楚那名进出这间套房的女人长什么样子吗?”

“没有,因为……因为她的脸上老是盖着一层薄纱……,所以我并未清楚看过她的相貌。不过,我觉得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觉得奇怪的事情?川口太太,你可以慢慢说清楚吗?”

也许是因为由利大师的应对方式很稳重,川口太太渐渐平静了下来,接着说道。

“我印象中那位女士是在六月初租下这间房间的。从走廊转角过来之后的那间套房就是我家,既然我们住那么

近,所以我想尽量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我听管理员说她并不住在这里,只是经常会到这里来工作,好像是一位作家……。所以我不禁想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原樱的诡异行踪似乎燃起了妇人常有的好奇心。

“不过我后来发现到,进出这间房间的除了那位女士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也经常从侧门进来。他的行为举止总是偷偷摸摸地,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但我倒是从未看过他跟原樱女士……,也就是那个头罩面纱的女人一起出现。他们总是单独出现,再各自离去。但我可没有偷窥他们唷。所以他们在这间房里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川口太太讲到这句话时,不禁面有愧色。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有一次原樱女士刚进入这间套房没多久,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走廊上,便打开门一看,竟然看到那个经常来的年轻男子逃也似地往反方向,也就是玄关那边跑去。从我家房门往前走几步,再向右拐个弯之后马上就是玄关,他就这样一溜烟地跑了。那时我想这一定有问题,但我又不可能跟踪他。而且当时我还有要事,只好置之不理。过了十分钟左右,我蹑手蹑脚地来到这间套房的门前,不料房内竟然毫无预警地走出一个男人和那名头罩面纱的女士。”

“啊,请等一下。你现在说的这个男人,是经常来的那个年轻男子吗?”

“不,不是。我刚才也说了,经常来的年轻男子往玄关的方向逃走了,而这件事情是发生在那之后。而且……,而且当时跟头罩面纱的女士一起走出房间的是我所熟知的人。他跟经常来的年轻男子是不同的两个人。”

“这样啊。你说那个男人是你所熟知的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男高音小野先生……。我是他的歌迷,所以我很清楚,当时跟那个头罩面纱的女士一起走出房间的就是男高音小野先生。”

我们一惊之下,不禁面面相觑。由利大师的眼中闪烁着惊异的光芒,用手轻抚下颚。

“原来如此。所以经常来的年轻男子是另外一个人啰?”

“是的,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这里看到小野先生。”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想应该是正好一个月以前。当时那名头罩面纱的女士一副六神无主的慌乱模样,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昏倒,又好像在哭的样子。小野先生搀扶着她从侧门离开。那时我听到小野先生说:‘老师,您要坚强啊!’让我顿时倒抽了一口气。我这才发现到,小野先生口中的老师,也就是那位姓原的女士……,竟然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原樱女士。当时我才惊觉到这个事实,所以也向管理员知会了一声。”

这下事情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了。

当我听到原樱跟某个男人幽会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小野。但来到这里,夹在镜框中的却是藤本的照片。当时我曾一度怀疑与原樱幽会的人是不是藤本,但从时间上来看,她的幽会对象不可能是藤本。于是我的思考焦点再度回到小野身上。但就川口太太所说,经常来这里的男子并不是小野。如此一来,那名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原樱的身边到底围绕了几个年轻男人?

“对了,川口太太,我想向你请教一下,关于那位经常到这里来的年轻男子,你印象中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五官的轮廓也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嗯,这个嘛……。我经常在走廊上与他擦肩而过,不过他总是立刻别过脸去,而且他载着一副厚框的蓝色眼镜,还用围巾包住半张脸……,所以我不太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不过,基本上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皮肤白皙的年轻人。另外……,噢,我想起来了,他总是把身上穿的雨衣或大衣领子立起来。只有一次他没扣上大衣的扣子,那时我看见他在大衣底下穿的服装,这件事情让我特别印象深刻。因为他穿着一件长礼服,下摆敞开,领子反折处虽然有点褪色,颜色仍然非常鲜艳。他总是把一支细长别致的拐杖夹在腋下,看起来感觉非常帅气。”

“你说什么?那个男人将一支细长的拐杖夹在腋下?还穿了一件领子反折处有点褪色的长礼服?”

这个时候,五井突然走到我们身边。

“嗯,我不会记错的,我只看过那么一次他大衣扣子没扣的样子。”

“他将一顶毛帽戴得很低,还用蓝色的眼镜、围巾罩住五官……?”

“是的,就是那样。”

“五井,怎么了?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三津木先生。”

五井用一种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声音说。

“我刚刚才在这里碰见那个男人,就在侧门那边……。我刚才还不知道这间套房就在侧门附近,所以也没多问,就让他走了。谁知道他一跨出门,竟然逃也似地跑掉了。”

由利大师听到五井这么一说,突然睁大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五井。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在什么时候碰到他的?”

“你们到这里前的一个小时左右,不,也许更早一点。我想应该是七点半左右。”

“三津木。”

由利大师马上回头对我说:

“你马上打电话到报社,叫他们跟大阪方面联络。叫他们火速调查,看看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这一段时间当中,原樱歌剧团的团员是否有谁不在饭店里!”

我立刻跑到管理员的办公室跟他借电话打给总报社,幸好接电话的正是田边主编。主编一听到是我的声音,立刻对我咆哮道。

“三津木,你干嘛离开大阪?昨天晚上N饭店里发生大事了!”

“我知道,有人不见了,对吧?”

“噢,女中音相良千惠子好像从昨天晚上起就不见人影,不过我指的大事却不是这个。昨天晚上N饭店里又有人遇害了。”

“咦,咦,咦?你,你说什么!”

我紧握着话筒,全身像是结了冰似的,完全失去了知觉。

“到底是谁遇害了?”

“岛津刚才打电话告诉我……,遇害的是经纪人助理雨宫顺平。你马上给我回大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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