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说罢,苏千瑶脸上抽搐了两下,旋即说道:“你终于肯承认了?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假的了?”

皇后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苏千瑶原来是想逼她承认这宗,然而说了便说了,她倒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当下冷笑道:“你不是说本宫嫉妒你吗?就凭你也能跟我比跟我争?千方百计地嫁给他结果又如何?反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笑话!当初你去求我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去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偏不听……”

“妄想?”苏千瑶嘴角一扯,毫不示弱,“怎么才算是妄想?从以前到现在难道说你没有妄想过他?不管用什么手段,起码我是堂堂正正地嫁给他当王妃的,你呢?”

“当王妃又如何?他正眼看过你一次吗?”皇后下巴微扬,笑得越发不屑,“他有碰过你一根头发吗?且不说他,就说你,镇日叫嚣王爷如何你是王妃又如何,真的没回来假的回来了……当时本宫一眼就看出来他并非是真的瑞望,可是你呢?你照旧喜滋滋地如回来了个宝贝……还不知死活地用那种下作的法子委身……哈哈哈,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之极!”

“住口!”苏千瑶大喝一声,胸口起伏,“当初,当初是你对我说……要用些非同一般的法子的……还拐弯抹角地说什么宫里头的禁药,你……你是因为早知道了他是假的所以故意害我?”

苏千瑶说到这里,声音都变了,嘶哑走调,简直不似她的声音。

皇后耻笑道:“是你自己蠢,迫不及待地想要坐实你那位子……你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然后他就不会再想要休掉你吧?真真可惜,你一片心意用错了地方。”

苏千瑶望着她得意神色,歇斯底里叫了声:“贱人!”

皇后冷冷地瞥着她:“你这都是自作自受,自取灭亡,倘若当初你听我建议不要妄想不要胡来,就不会有今天,是你自己丧心病狂地选择了这条路,你自己不够聪明步步都错,就别后悔也别怨他人!”

苏千瑶双手握拳,长长地指甲几乎扎到手心里去,浑身筛箩似地抖动,过了会儿,却又缓缓地平静下来:“是啊,我真是不够聪明……没想到堂姐你竟然歹毒至此,我们好歹也是姐妹一场,你竟然要如此对我……”她说着,轻笑着,声音带颤,笑容古怪。

皇后说道:“我劝你不要想嫁给他的时候你就该懂!你错就错在一句话……心比天高,可惜每每下贱。”

“是啊,”苏千瑶深吸一口气,“是啊……我没堂姐你那么聪明,命好,……不过说回来,你对刘凤玄可真是深情一片呢。”

皇后莫测高深地望着苏千瑶:“你想说什么?”

苏千瑶道:“如果不是对他用情至深,怎么会一眼就认出那长陵之战后回来的并非是真的?”

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开口。

苏千瑶说道:“只不过我有个疑问,就算是堂姐你对他再深情,连皇上都没有看出他的亲弟弟是假的,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地认为呢?”

皇后目光沉沉:“你想说什么?”

苏千瑶站了许久,只觉得双腿有些发麻,此刻便缓缓地后退一步,重新落了座,才说道:“堂姐你大概也很清楚,刘凤玄在边疆的时候,曾经有人想要刺杀他。”

皇后眉端一动,却不动声色地说道:“那又如何?王爷是大舜的中流砥柱,有人自然看他不惯,不是经常有些外邦的刺客不消停吗。”

苏千瑶说道:“这倒是的……不过奇就奇在,当时刺杀王爷的,可不是什么外邦的刺客,而是咱们大舜虎牢的人呢。”

皇后垂眸,往旁边走开一步,也落了座:“妹妹,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如何?”

苏千瑶慢慢说道:“堂姐别急,我总要一句一句地说,当时我可不像是堂姐一样,清楚地知道刘凤玄没回来,回来的却是个假的……我想说的是,刘凤玄他纵然对我再厌恶再无情,他却是大舜的王爷,是一手擎天的将军,就算是长陵之战后回来个假的,暂时能安稳人心,那些异族也不至于妄动,但他怎么就能轻而易举地就连皇室也不要了呢?”

皇后一声不吭。

苏千瑶继续说道:“再怎么说,他也得惦念跟当今皇上的手足之情,对不对,堂姐?”

皇后哼了声。

苏千瑶望着她,说道:“一直到最近……知道他没有回来后我才想到这些个问题,于是我就猜,他不回王府,是因为我用了好些手段对付设计他,所以他厌恶我,那么他不回皇室,不认手足,却是个什么道理?莫非……是皇室里头也有人用些手段对付他设计他,故而让他心灰意懒?那个乐阳县的村妇曾经说过,当初刘凤玄离开军中的时候,是存着死志的,能伤他的人,不是我,我只会让他觉得厌恶,能让他那样一个人毫无生机的……联想到最近我知道的是虎牢的人对他下的手,虎牢向来是只听皇上一个人命行事的,堂姐,难道是皇上想要害他?”

皇后咬着唇,双眸微微眯起看着苏千瑶。

苏千瑶却笑:“不,我猜不是这样呢,堂姐,你是不是心里也在笑?你是皇上的枕边人,六宫之首的皇后,太子的生母,你有多少机会能接近皇上,能得到玉玺,只要你有玉玺印章,让皇上身边太监传旨,料想也会把虎牢的那些人玩弄在鼓掌之上的……堂姐,刘凤玄是猜错了,想要害死他的其实不是皇上,而是我的好堂姐,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您!不知,——我说的可对吗?”

皇后听到这里,神情却依旧是淡淡地,并不惊讶,也不气愤,微弱的灯光下她极美的脸色甚至有些阴沉:“你凭什么这么说?一切不过只是你的臆测罢了。”

苏千瑶道:“起初我也的确不敢想这是真的……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堂姐,你难道忘了当初你还曾经跟一个人达成约定过吗?”

皇后的身子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苏千瑶道:“外邦的人想要神武王爷刘凤玄死,这朝中最想要刘凤玄死的,却是杨相爷……前几日我碰巧见过他,相爷同我说了一些极有趣的秘闻,譬如,他在宫内的密探发现皇后娘娘藏匿了玉玺……”

“住口!”皇后忽地沉声喝道。

苏千瑶道:“杨相想要刘凤玄死,正好儿堂姐你也想要他死,杨相答应会祝你一臂之力,可是他却有些怨念呢,说最近堂姐不愿意再跟他合作,不知堂姐……是不是有这回事?”

皇后听到这里,神色骤变:“苏千瑶!你……你莫非跟杨瞿……”

苏千瑶叹道:“堂姐,你这是心虚了吗?”

皇后神情变幻,道:“苏千瑶,你不可与虎谋皮,你可知道杨瞿他……”

苏千瑶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是眼下唯一能帮到我的人了,就算他是一匹狼也好,总比你们这些心怀歹毒总想看我死的人好!”

皇后凝视苏千瑶,终于问道:“拓儿在哪里?”

苏千瑶并不回答,只是好整以暇地问道:“堂姐,我虽然知道指使虎牢去刺杀刘凤玄的是你,不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因爱生恨不成?”

皇后喝道:“我问你拓儿在哪!”

苏千瑶转头看她,四目相对,苏千瑶若有所思道:“难道……你这么做,是为了……”

皇后心头一凉:“苏千瑶,倘若拓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会把你……”

“我早就已经身负死罪……就算不行今日之事,难道我还有个好吗?”苏千瑶望着她,冷冷淡淡说道,“你早就知道刘凤玄并非真的,现如今虽不说破,但以你那毒辣性子,总会给我好看的……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行动手。”

她看着皇后的脸,又笑道:“你不要着急,我留着拓儿是有用的,故而他现在绝对会安然无恙。”

皇后心中一想,便明白过来:“你跟杨瞿勾结,想要图谋造反,若是害了皇上,你们便可以扶植拓儿为傀儡天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哈哈哈……”苏千瑶得意笑了声,道,“好说了,堂姐,你倒果然是聪明,这么快就想通了。”

皇后道:“你以为杨瞿会给你什么好处吗?若是事成之后,你绝对也没有好下场!”

苏千瑶悠悠然道:“不破不立,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我把一切都抛之脑后了,只要让我杀出这片死局,将来如何,且走一步是一步!”

皇后望着她笃定狠决的样子:“你果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头了?”

苏千瑶摇头。

皇后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你想知道为何我一心想害瑞望吗?”

苏千瑶转头看她:“你肯说了?”

皇后一笑,慢慢说道:“我跟你不同,你想要的是王妃之位,但是我不是这么想的,起初我的确是很喜欢那个人……你连我宫中的紫藤来历都知道,必然也知道我跟他之间的往事了……”

皇后说到这里,眼中便透出一丝怅惘来。

苏千瑶面带冷笑:“我也只是听说一二,那老奴才年老记性不好,说的颠三倒四。”

皇后又是一笑,笑里竟带几分温和之意,眼睛一闭,似想到那一年的初遇,山寺之中……紫藤花盛放……那少年不苟言笑的俊美容颜……

皇后睁开眼睛,眼前灯火昏黄,如今物是人非,早非当初。

“你为了王妃之位并不在意他那个人,但是我不是……当初若是他肯答应我一声,我并不会就赌气进宫成为皇后……”

皇后慢慢说着,每一句话都说的很慢,每个字也轻飘飘地,淡淡地,但这些绝密埋藏在她心中十数年,如今挖出来,却好像是每个字都耗尽了她浑身的力气。

她停了停,又道:“我每次见到他,都会想到以前,只可惜他极少给我这个机会……后来,我渐渐地心死了,不得不说,宫里的日子可真能磨练人,不知不觉地……我对他那点念想,逐渐转成了怨恨,尤其是他成亲之后,你每次进宫向我唧唧喳喳的炫耀,我心里都会更恨。”

皇后的声音有些阴沉,苏千瑶望着她,这一刻,连她也无法做声。

皇后道:“再后来我有了拓儿,而他的势力也越来越大,我常常听那些多嘴的宫人私下里说神武王爷如何如何……每次听到,都像是有人在我心中刺了一刀,后来,有个人跟我说,王爷势大,将来怕有逼宫之虞……要让我早点为太子打算,我听了这话……本来是嗤之以鼻的,大舜谁都可能背叛皇上,可是只有他不会!可是,我虽然明知道不会这样,但不知怎地,那个人那句话却一直留在我心里,钻到我心里的最深处,然后不知不觉,我居然从坚定的不信转成了坚定的相信,甚至生出一种惶恐来……心中有个念头也跟着强烈起来,每日每夜地折磨着我,似乎有人在我心里,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

苏千瑶忽地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可是她却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望着皇后脸上渐渐露出的一种近似疯狂的表情,耳畔听着皇后清清楚楚极尽癫狂地声音说道:“杀,了,他……让他死!”

皇后盯着眼前那一团火苗,那团火焰仿佛熊熊地燃烧到她的心里去,她知道自己该停下来,可是却仍旧身不由己地,仿佛那些话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嘴里跳出来:“或许只要杀了他就轻松了,只要他死了……那些往事便不会再粘在我心里,我也不用担心皇上会知道这些,我更不会担心他势大会影响到拓儿,我也不用对着你那张脸难受……这种念头一旦疯涨起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苏千瑶身子有些发抖,皇后深吸一口气:“当听说他在长陵之战中死了之后,我心里一阵奇异的欢喜,只不过他还是回来了,我又失落又惊恐,一直到他进宫的那天,我察觉有些不对……便拿昔日之事来试探他,谁知他全无反应,我便知道他是假的,我心里高兴之极,只以为他真个死了。”

苏千瑶听她说到这里,便道:“谁知道他只是去了千里之外,还跟一个村妇成了夫妻,和和美美地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

皇后听到这里,眼中骤然又掠过一道寒光:“是啊,后来杨相察觉端倪,我才又知道他竟还是没有死……他没有死,我可快要被逼疯了……事实上他不仅没死,还跟那叫李宝嫃的村妇卿卿我我,听说他对那村妇爱逾性命……为了她竟不惜做尽所有匪夷所思之事,我当时听说这个,真真是恨极了……真恨不得早点杀死他!”

苏千瑶默默不语,她有些不大记得宝嫃的名字,可是皇后竟连名带姓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在皇后心中,是多么的嫉恨宝嫃,而皇后之所以嫉恨她的原因……自不用多说。

就在这时候,窗扇之外,顾风雨站在尹素雪的身后听到此刻,便望见尹素雪肩头抖了一下。

顾风雨正在疑惑,却见尹素雪往后一转头,几乎伏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当时皇后派人去了王府,将我制住……故而那并非是骗你,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会……”

顾风雨一怔,而后却心知肚明,面上一笑,手无声无息在她腰间一环:“为了你……我什么也愿意做的。”

尹素雪想要挣开,却听得屋内苏千瑶说了句什么,尹素雪便“嘘”了声,侧耳又听。

苏千瑶耸然动容,皇后冷哼道:“他对你不理不睬,甚至从无纳妾,倘若他对天下所有女人都不理不睬,倒是无妨的,谁能想到……他终究会为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村妇……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苏千瑶在这点上倒是有些跟皇后想法一致,哼了声道:“那个村妇简直不知所谓!你只是听说他们在乡野里的事,怎么知道他最后偷梁换柱地把那村妇弄在府里金屋藏娇,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尚且疼爱不已!真是个淫荡无耻的贱女人,不知用什么法子迷住了他!”

皇后听到这里,略微一呆,便道:“你说什么?哪个‘他’?”

苏千瑶一听,噗嗤笑了出来,道:“是了,我忘了跟堂姐你说……就在他在皇宫大病一场那一次后,回来王府里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真的刘凤玄了。”

皇后往后一退,瞳仁收缩:“你说什么?”

苏千瑶道:“怎么,这回堂姐你没有认出来吗?我看……多半是刘凤玄看出了此中的阴谋企图,故而才以真乱假地,不瞒你说,起初我也是被瞒过去了,只以为这仍旧是个低贱的假货,才跟那个村妇好成那样儿,谁知却是如假包换的真王爷!……真是骗得我好苦……”

皇后霍然起身,走到苏千瑶身边,兀自不信:“你说的是真的?”

苏千瑶道:“堂姐,这个时候了,我骗你做什么?不过你放心……他先前虽然没死,不过受伤可是真真的,一直坐在轮椅上,是真的身子虚弱,且腿不好了,何况他就算是有九条命,如今也是要死的,你没听到他吃了败仗的消息吗?……很快结果就会如你我所愿了。”

皇后眼神变幻,语无伦次似的:“会如此简单吗……不……总觉得……”

苏千瑶哼道:“不然又如何?我看他一定是因为跟那村妇搅合的太欢了冲昏了心窍……说来奇了怪了,堂姐,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会看不上你我,却看上那样一个女人?”

皇后看她一眼,心道:“你算什么……”表面上却不做声,只道:“那你……跟杨瞿打算如何?”

苏千瑶看看那乌黑的窗扇,道:“看这个功夫,杨相的人大概也开始发难了……王爷死在边疆,天子死在深宫,只剩下太子,堂姐,你若是能听话,我是可以跟你一起扶持太子的,杨相再能耐,也不能就自己称帝,如堂姐你所说的,需要一个名义上听话的天子……”

窗外,顾风雨已经将身子贴在尹素雪的后背,此刻便在她耳畔低低道:“这两人真是心如蛇蝎……”

尹素雪不做声,顾风雨沉默了会儿又低声问道:“素雪,当初你为何要嫁给那假王爷?”

尹素雪正要说话,却听得屋内一声凄厉惨叫。

是个女子的叫声,惨烈的很,极为瘆人。事出突然,外间皇后带来的侍卫本就在警惕,此刻听了声音,已经蠢动起来。

有几个便扑向门口,却被门口把守的王府侍卫拦住,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刹那间皇宫侍卫同王府侍卫大打出手,乱成一团。

顾风雨同尹素雪双双一震,一时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来,正在迟疑要如何,却听得另有个清脆声音叫道:“母后!婶婶……”

顾风雨听了后面一个声音,同尹素雪不约而同开口道:“是太子!”

顾风雨同尹素雪心意相通,正要冲进去,还未动,便听得耳畔“砰”地一声,震耳欲聋。

两人惊地回头,却见身后那沉沉地夜色之中,有一道七彩光华的烟花火,直窜上天,在暗夜的天幕上似划出极为醒目的一道蜿蜒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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