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再问,杜兰芳却不管怎样都不肯再说。

杜兰芳走了后,赵忠探头探脑地从屏风后出来:“大人,你信她说的这些话吗?”

赵瑜瞅他一眼:“哼,好大的狗胆,居然偷听!”

赵忠道:“我也是为了您着想……”

赵瑜没心情同他计较,叹了口气,就说:“你想说什么?”

赵忠望着他,说:“说实话,我看大人你最近乌云罩顶啊。”

“呸!”赵瑜啐了口,“再瞎说,拉下去打个稀烂。”

赵忠很有些忧心地:“您还是息怒,小人我这是忠言逆耳,不过话糙理不糙啊,听那女人说的,知府大人父女显然不是什么好鸟,大人如今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保不准他们会来杀人灭口。”

赵瑜想了会儿,就冷笑:“我管他们是什么鸟儿,但若真让我查出他们为官不仁作奸犯科来,不消他们来杀人灭口,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赵忠乜斜着他:“我常听大人念故,也记住几句,记得好像是诸葛亮,有一句什么出师未捷身……”

赵瑜不等赵忠说完,拿起旁边的一本册子就猛敲他的头:“呸呸,你这乌鸦嘴!”

赵忠极识时务,当下抱头鼠窜。

赵瑜打不着,就也把书扔下,看那本书册落在桌子上,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就问赵忠:“你说此事连捕头知道多少?”

赵忠已经逃到门口,闻言回头:“啊?”

赵瑜把那本歪着的书摆正,若有所思地说:“廖涟泽不像是表面看来那样……乃是个极有心机的人,我记得她曾经特意跟我谈起过连捕头,还提到过……兵营里发来的文书上,记载着他已经身死了……”

赵忠叫:“什么?”

赵瑜问道:“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才来……就是遇到宝嫃那天,下着大雨,回到县衙曾有人给过我一本册子,就是那些回来的老兵的名册,第二天连家村来人问起来,说有个人的名字对不上……当时风雨把册子打湿了字都看不清。”

赵忠顿时就叫起来:“小人记起来了,那人是连世珏……就是连捕头!”

赵瑜点点头:“是啊……”回想凤玄那风姿,气质,身手……越想越是皱眉,总觉得哪里有极大的不对,可惜又说不上来。

赵忠见赵瑜一脸忧郁,便伸手摸摸头,忽地又道:“大人,您想这件事儿做什么?横竖人已经回来了,而且还成了您的左膀右臂,这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吗,那就是册子出了问题……姓廖的问起来,恐怕也是因为觉得连捕头碍眼,有他在,姓廖的大概觉得自己行事不方便……或者说,真的跟杜兰芳说的似的,姓廖的看上了人家连捕头,故而特意留心,才那么对付人家的娘子呢。”

赵瑜听他哗啦啦说了这些,心头那疑窦才渐渐沉下,便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说到这里,他伸手在桌上一拍,又道:“真是岂有此理,世间竟有如此恶毒心肠的女子……亏我先前还对她另眼相看,没想到那样锦心绣口下藏着的乃是蛇蝎心肠,可恶!”

赵忠见他总算又振作起精神来,才道:“大人,从今而后咱们多留个心,总要把这些藏着龌龊坏肚肠的货色全都灭掉了才是……而且那杜兰芳也说,连捕头不会放过他们,咦,也不知道连捕头会怎么样。”

赵瑜听他一说却又想到另一件事,就道:“连捕头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我看他早就知道了其中的事,不然他就不会让我来审问杜兰芳了,不过杜兰芳吞吞吐吐地,最后似乎有事瞒着,也不知是什么事。”

赵忠却也不知道,就说道:“大人别担心,反正连捕头是咱们这边儿的,他越厉害越好,那姓廖的吃不了好儿,大人就也越好了。”

主仆两个说到这里,就听到门口有人道:“什么越好了?”

赵忠听了这个声音,鼻子掀动,立刻叫道:“阿如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宝如端着个托盘,笑眯眯地举了举:“我姐好好地回来了,不光有我姐夫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劳,我就做了点馄饨,请衙门里的哥哥们吃,不敢让他们先吃,就端一碗来先给大人尝尝。”

赵瑜被那些复杂阴谋正弄得不厌其烦,忽然间见到宝如,眼前便觉一亮,又听到又吃的,眼睛便更放了光,就说:“算小丫头你有心,哼……千万别瞒着我偷偷做东西给别人吃,知道吗?”

宝如快手快脚地把托盘端过去,赵忠伸长脖子看,鼻子闻着那油香,咕嘟地就咽了口口水,就是不好跟赵瑜抢,只好问:“阿如,我的呢?”

宝如道:“在厨房里头呢,忠哥你也去吃,顺便跟哥哥们说声,让他们吃吧,大人已经吃了。”

赵瑜慌忙把碗端起来:“我还没吃呢!”

那边上赵忠听到自己也有份,生怕自己不在场,都给别人抢着吃了,不等宝如说完,人已经如离弦之箭嗖地窜了个没影。

宝如看赵瑜急着吃,便笑:“大人,才出锅,有些烫呢,慢着吃。”

赵瑜咬了个馄饨,刚咬破皮儿,鲜香的汁液先沁了出来,一时迫不及待,囫囵吞枣似地吃了个,才含糊说道:“好吃。小丫头,你做饭倒是颇有一手。”

宝如站在桌边看赵瑜吃,就说:“大人爱吃就行了……”

赵瑜看她欲言又止地,就不忙着吃,问道:“怎么了?你好像有事?”

宝如扭了扭衣襟,才说:“我、我就是想谢谢大人。”

“谢我什么?”赵瑜惊奇地问。

宝如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说道:“我想谢谢大人,这次多亏了大人肯下令帮忙,才能这么顺利地把姐姐救回来,我谢谢大人啦!”说到最后,才大了声音。

赵瑜望着小丫头微红的脸,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这不算什么啦!”

宝如脸上难得地带了点羞涩,倒是把赵瑜看呆了,才觉得这丫头生得也不丑,还是有几分……正在琢磨,那边宝如道:“大人你慢着吃,我去厨房看看……”仓仓皇皇,扭身就跑了。

赵瑜目送宝如出门,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又舀了一个馄饨入口,一边吃一边想:“这丫头害羞起来,倒有几分宝嫃的样子了……”

把个馄饨咽了下去,又意犹未尽地喝了口汤,满足了口腹之欲,那些繁琐的公事尽数退散,赵瑜的脑中便又涌起鸳鸯蝴蝶梦来,想到宝嫃这次有惊无险,又想到凤玄那样的人物……又想到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又羡又喜,水火交加。

如此,继王捕头落网,杜家落败,东山贼匪也全军覆灭之后,乐阳县的三大恶霸便到此为止尽数成为历史。

赵瑜才来乐阳县小半年,就已经“政绩斐然”,乐阳县的百姓拍手称快,赵瑜一时博得“青天大老爷”的美誉。

何况赵瑜这人,处理政务之余,还喜爱写各种话本,有一些便会发付给书籍铺子印成书册,有一些便给当地的戏班子编成戏文,因此乐阳县的百姓都非常爱戴这位县太爷,觉得他又能干,又够“渔民为亲”,大大地丰富了他们的闲暇生活。

赵瑜一时成了乐阳县的“佳话”,更有许多妙龄少女,看他生得俊美,便暗怀相思……一些有些身份的士绅家里,时不时地就托媒婆前来提亲。

赵瑜哪有心思涉及这个……幸好县内没大事,他也落得清闲,暗中写了不少话本,一些便流传出来,一些暗中珍藏,聊以**。

赵瑜唯一的一件大心事,就是杜兰芳曾经说过的廖家父女之事。

只不过,当初廖涟泽离开县衙后,赵瑜本以为她是回府衙去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并没有离开乐阳县,而是住在了一个不甚起眼儿的百姓院落里,听闻是廖家买下来的小院儿。

若是放在先前,赵瑜当然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自从听了杜兰芳的话,就多了个心眼。

赵瑜在县衙里思来想去考虑了数日,便下了决心,他本来想亲自去探探廖涟泽的深浅的,不料,人去了那小院后,却扑了个空……原来廖涟泽不知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赵瑜无奈,总不好就追人追到府衙里去,更不能问廖知府的罪,一来除了杜兰芳的话,没什么其他凭证,二来官场上是最忌讳以下犯上的。

赵瑜想,廖家若是知道了赵瑜听了内情之事,恐怕还会有后续动作,于是只静观其变、见招拆招罢了。

因此赵瑜打道回府之后,暗中颇为戒备,又郑重其事地同凤玄说了此事,好叫些衙差在县衙里加紧巡逻防备。

只不过让赵瑜意外的是,凤玄的反应比较平淡……似乎没把他的“担忧”当回事儿似的。

赵瑜见他这种反应,便问:“连兄,难道你不担心他们会为难本县吗?”

凤玄瞅他一眼:“大人放心,他们未必知道杜兰芳已经把事情跟大人说了。”

赵瑜立刻摇头:“不可小觑这些人,当初廖涟泽把我都骗了过去……而且他们的手段颇为毒辣。”

凤玄才说:“既然如此,我就命人多加防范就是了。”

赵瑜点点头,又叮嘱:“还有……尊夫人方面,也不能怠慢,要不要本县派几个人去保护她?或者……干脆你们就搬来县城里住可好?”

凤玄看他一眼:“这个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凤玄话语虽淡淡地,可赵瑜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一丝“信心满满”,他便不解:“啊?”忽然心头一动,“对了连兄,我一直没有仔细问,那天你是怎么把……尊夫人救出来的呢?还有那把匪寨的大火究竟……”

凤玄却没有再回答,只是笑笑,就说道:“大人一心为民,不畏强权,这是好的……大人放心,如此好官,上天必定不会舍得让大人出事的。”

赵瑜听了这难得的安慰之语,便快慰地笑了,不由自主跟着说:“也是啊……”

凤玄又正色道:“大人英明神武,才招来这许多能干的差人,大人至诚之心感动上天,因此才让那把大火顺风而起,贼人才得以望风披靡……”

赵瑜只觉得整张脸皮儿也膨胀了数倍,飘飘然地点了点头:“似乎也有道理……”

凤玄不露痕迹地把话题转开,含笑看赵瑜一眼,便转身离去。

赵瑜半晌才反应过来:“唉?他根本又没说啊?人呢?又跑到哪里去了!”

凤玄已经出了门,听到里头赵瑜的叫声,便笑着摇头。

他当然不怕赵瑜出事,因为赵瑜身边有顾风雨暗中保护……实际上,从廖涟泽离开之后,顾风雨暗中已经解决了几个前来县衙的刺客。

至于,廖涟泽为何会那么迅速地离开乐阳县呢?这个当然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时光荏苒,距离那场大惊吓便又过去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冷。

宝嫃养的那几只鸡都长大了,从小黄鸡到全身披挂斑斓羽毛,显得威风凛凛起来,它们被放养着,时常在湖边上草丛里溜达,不知吃了多少草虫儿,加上宝嫃又喂养的勤快,因此格外地结实健壮,长的也快。

期间,那只使坏的黄皮子再没有出现,倒是那几只会“报恩”的经常会露面。

天冷了,它们能捉的猎物稍微少了些,因此时常地就来要点东西吃,熟门熟路地,俨然成了一窝小邻居。

湖畔的风大且格外寒,树叶儿都被寒风吹得落光了,睡床也觉出有些凉来,宝嫃同凤玄便搬到了土炕上去住。

宝嫃每天都把炕烧得热热地,凤玄是头一次睡热炕,十分新奇,在这极大的炕上躺着,探手摸摸发热的被褥,时而滚来滚去,却不好就跟宝嫃说自己的这种感觉,他高兴之极,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力地亲到她求饶。

寒风凛冽的晚上,两人相拥着听外头风吹窗户发出呼啸的声音,可是屋内却极暖和,宝嫃牢牢偎在凤玄怀里,感觉他的身子极热,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跟她先前在连家苦守的那三年,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先前每次到冬天晚上进屋就仿佛进冰窖,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是冰冷地,牙齿要打半天寒战才会勉强睡着,哪里会想到如今的好光景?

而且凤玄一入冬,晚上就不肯放她去织布,怕她累着冻着,又特意去买了煤,在屋里头生了个小炉子。

宝嫃偶尔就在炉子边上烤点地瓜,花生,栗子之类的,弄好了就剥给凤玄吃,常常满屋香甜气息。

每晚上两人都抱得跟一对儿交颈鸳鸯似的,睡得香甜沉酣,全不知外面天寒地冻。

可正是那句话“几家欢乐几家愁”。寒冷的冬夜,在距离乐阳县百里之遥的金泰府,知府衙门的后院中,狂风中忽地响起一声惊悚尖叫。

一大堆丫鬟被惊醒了,纷纷涌入,有人唤道:“小姐,小姐!”

灯光闪烁,床帐内廖涟泽放下抱着头的手,惊魂未定地,只觉得满脸满身的冷汗。

丫鬟忙着安抚道:“小姐,你又做噩梦了。”

廖涟泽面色有些仓皇,呆呆地看了一番围在身边的众丫鬟,忽然间落下泪来,她死死凝视着堆在身前的被褥,慢慢地伸手擦去脸上的泪。

正在这时侯,外头廖仲吉同夫人双双来到。

廖夫人上前,便坐在床前安慰:“涟泽这是怎么了,这两个月时常会做噩梦……是在哪里受了惊吓还是……我说找个道法高明的法师来做一场法事,偏你爹还不答应!”

廖仲吉站在旁边,闻言一抬手把丫鬟们都挥退了,他看向廖涟泽,却正对上廖涟泽抬头看他的眸子。

四目相对,廖涟泽深吸一口气,低低地说:“女儿不是被吓着了,也不是被什么魇住了,女儿……是得了心病。”

“心病?”廖夫人一惊,“什么心病,涟泽你说出来,我跟你爹给你撑腰。”

廖涟泽看着廖仲吉,眼中透出一丝狠厉的光来:“爹……我受不了了,那个人……我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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