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差李明带领着众差人来到东山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匪寨的方向升起一股极浓的黑烟,烟雾咕嘟嘟地冲天而去,弥漫开来,把个刚出了日头的清晨弄得像是阴天一样。

李明不知发生何事,生怕凤玄有什么不测,急忙催促着众人加快速度,正忙碌中,却见山上流星虎步地下来一人,那样魁伟的身形,出众举止,李明一眼就看出是凤玄,当下大声招呼起来。

李明叫了几声,凤玄已经是极快地到了跟前,李明见他身上各处沾染血污,连头发上也染着血,袖口跟衣襟有的地方破损了,整个人似浴血出来的一般,不由吓了一跳:“捕头大人,发生何事?”急忙凑过来看,提心吊胆地不知凤玄哪里伤了。

凤玄道:“无事,刚才遇上几个贼人,跟他们交了手,我并未伤着。”他说到这里,便又说道,“不知这些贼人得罪了些什么人,方才有人在山寨放了把火,这些贼人猝不及防,估计死伤了大半,我才得以出来同你说这些,如今你们上去看看,若是还有活着的贼人,或擒或杀都行……”

李明惊喜之极:“果真如此?那么可真是天要亡这些贼徒。”

凤玄冲他使了个眼色,李明上前一步,凤玄便道:“你同众人说,且不提有人放火伤了贼人的事,只说大家伙儿奋勇杀敌,才把贼人一举歼灭……这样一来,县太爷方面好交代不说,我们也都有功,县太爷跟府衙必定亏不了众人。”

李明是个机灵人,当下了然点头:“捕头,我明白的,我会跟大家说清楚……对了,嫂夫人呢?”

凤玄道:“方才趁乱,我叫她先跑,大概是藏躲起来了,我如今就去找她,你且不用管这个,去贼人山寨收拾残局吧。”

他说完这个,就又对李明低声说道:“另外你替我做一件事……”

李明听了吩咐,便道:“那属下遵命了!”说着便跃开了去,把大致情形跟众人说了一番。

众衙差多是这次被凤玄招回来的,虽然大多年青悍勇,但作战经验极浅,何况东山贼人为祸地方许久,早就成了气候,凭他们几十人哪里就能轻易打下来?但无非也是跟着捕头而行奋力拼一拼罢了。

如今听李明一说,差人们意外之余也都高兴起来,急急忙忙兴高采烈地跟着李明上山去了。

凤玄见他们都走了,便又往山下去,昨晚他上山的时候,记得这周遭有一道溪流,他走了会儿,果真见到一道清溪在眼前。凤玄看看身上的血污,便跳到溪水里,抄了水把身上各处的污脏都洗了去,又把头发也浸湿,脸也细细地洗了一遍。

他整理完毕,嗅了嗅身上还有股血腥气,然而幸喜看起来没那么触目惊心了,凤玄把衣裳上的水拧干了,把衣袖破损处挽起来遮住,便跳出溪来,又往下去。

这一番动作,太阳已经出来了,山风加上和煦的阳光,把他的衣衫吹得半干。

将下山的时候,凤玄特意放慢了步子,四处看去,不知顾风雨把宝嫃带到哪里去了,正在张望,忽然听到树林里有人叫道:“夫君!”

凤玄听了这个声音,那颗心才安定了,整个人绷紧的脸也才露出笑意,他转头看去,却见树林里跑出个人来。

凤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宝嫃,唤道:“娘子。”

宝嫃往前跑了几步,凤玄迈步也往她跑去,宝嫃伤着,他却跑的快,十几步便到了她跟前,张开双臂就将她拥入怀中。

宝嫃扑入他怀中,伸手勾住凤玄的胳膊,双脚几乎也腾了空:“夫君!”又是高兴又是辛酸,泪无声地就流出来,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凤玄紧紧地抱了抱宝嫃,忽然记住她身上带伤,那手就又松开。

宝嫃双脚落地,仰头看他,凤玄摸摸她的脸,擦擦她脸上的泪,又小心地擦去些血渍,先问:“伤的重吗,伤到哪里了?”

宝嫃看他一身宛如平常,并没带伤也未带血,便道:“不重,没什么伤。”

凤玄将她上下看了会儿,握住她伤着的手,又提提她被撕破的衣领,宝嫃瑟缩了一下,凤玄看着她:“身上有伤吗?”

“就是摔了几下,不碍事。”宝嫃低声说。

凤玄叹了口气,把自己衣襟上破损处撕开,替宝嫃把手上的伤处包扎起来,包完了之后,才又说道:“我以前说什么来着?”

“夫君?”宝嫃见他忽然变了气质,有些冷冷然地,就瑟缩了一下。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乱跑吗?”凤玄皱着眉,盯着她说。

宝嫃垂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我、我……”

凤玄道:“你是怕别人说三道四,还是怕不能生宝宝我嫌弃你?”

“我……”宝嫃见他居然全知道了,鼻子更酸,“夫君……”

凤玄看她流泪,心里便跟着抽痛,却仍旧假装冷冷地,说道:“不许哭,我跟你说过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这些要紧的事你不跟我说就要自己走,你是不信我,还是跟我过够了?”

“不是的!夫君我不想走的……”宝嫃慌忙摇头。

凤玄也不听她似的,仍冷冰冰说:“又闹出这种事来,这次幸亏是没有大碍,但如果出了事该怎么办?早知道你这么能跑,我就先打断你的腿。”

宝嫃难过之极,抬手擦泪:“对不住……夫君,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说过我只有你了,”凤玄见她哭得这样,终于再也装不下去,冷冷地说到一半,就变成了叹息,无奈地说,“我说过只有你一个宝宝就够了,怎么你偏不记在心里?听什么别人乱七八糟的话就能唆使你离开我?这回幸亏你没事,你以为……如果你出了事,我还能活吗?”他说到最后一句,虽竭力忍着,声音却仍旧轻轻颤抖起来。

宝嫃垂着头,听到这里,猛地就抬起头来:“夫君!”

“我本来就只有一个你啊,”凤玄抬手抚上她满是泪的脸颊:“你这傻子,我跟你白过了这么多些日子,怎么你连我的心意都不明白?”

宝嫃忍不住就哭出声来:“夫君,你不要这么说……我错了……”

凤玄将她揽入怀中,微微仰头忍了眼中的点点泪光:“好了,你知道错了就行了,这一番就当给你个教训也是好的……以后绝对不许再乱跑了知道吗?”

宝嫃使劲点头,抽噎着说:“我听夫君的,不会再这样了,以后就一直在家里,就算是夫君赶我走我也不走。”

“我怎么会赶你走,又说傻话了,”凤玄叹了口气:“不许哭了,眼睛都肿了。”

宝嫃忍着泪,凤玄在她眼睛上亲了口:“乖娘子。”

他没有说,找不到她的时候他有多害怕,这些类似“懦弱”的情绪他深藏在心里,只要她没事就好,仍旧好端端地回到他怀里了这就好。

树林里头,顾风雨站在一棵大树后,望着这一幕场景,双眸中略见黯然之色。

顾风雨跟凤玄是半个时辰之前到了山寨的,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他们偷偷潜入进来,分头找寻宝嫃,那时候宝嫃已经昏迷过去,自然没什么动静。

凤玄打听到宝嫃被山寨的二头目带走,便问那人在何处,当时孟老二被宝嫃一番反抗,弄得挫了兴致,便把她扔在一边,自己出了房自去找些浪荡。妇女鬼混。

凤玄急急赶去,阴差阳错没有搜二头目的房间,却也发现跟孟老二鬼混的女人并非宝嫃,他一时又惊,又忧。

正在没有头绪之时,孟老二回房……宝嫃伤了孟老二逃了出来,凤玄遥遥看见她跑出来,整个儿魂儿都飞了出来。

这才好端端地又把个娇娇的人儿给有惊无险地救了回来。

顾风雨把那马儿一拍,马儿跑出来,凤玄看他一眼,也没多说话,便抱着宝嫃上马下山而去。

两人下山的时候,凤玄回头一看,见那大火越烧越旺,盘踞乐阳县有十数年的匪寨一瞬化为乌有。

这些贼人本可以再逍遥几年,怎奈他们作恶多端,惹了不能惹的主儿,终于一朝覆灭,正所谓十年风水轮流转,且看苍天饶过谁。

宝嫃又累又怕,走到半路就昏睡了过去,凤玄尽量放慢了马儿,不叫惊动她,将人带回家中,宝嫃迷迷糊糊道:“夫君……”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凤玄下地,把她抱下来,开了门抱入房内,见她身上的血渍都干了,脸儿也是又有血又有泪地,便道:“躺着别动。”

凤玄浸湿了一方帕子,细细把宝嫃的脸擦干净了,她脸上被孟老二打过,还留有几道印子若隐若现,嘴角更是破了,有些肿,额头上也还红紫着肿起。

凤玄看一阵,就后怕一阵,宝嫃反而道:“夫君,我没事的,夫君……”

她望着凤玄,忽然想起在山寨里曾见过杜兰芳的事,也想起杜兰芳说过的几句话。

宝嫃打了个哆嗦,伸手握住凤玄的手腕,嗫嚅说道:“夫君,夫君……我没有给那山贼糟蹋……”声音轻轻地,几分胆怯。

凤玄怔了怔,一时没说话,宝嫃又急又怕,道:“夫君,你相信我,真的没有,他强迫我,我就寻死……”

凤玄一听这个,盯着她额头的伤处,双眼顿时不好了,热热地湿湿地,凤玄来不及说话,用力地就把宝嫃的手甩开了去。

宝嫃却又误会了,心头一寒,拼命支起身子:“夫君,我真的没有……啊!”不小心碰到了手掌的伤,顿时痛呼了声。

凤玄用力握住她的手腕:“你还说!别乱动!”急忙看她手上那伤。

他一高声,宝嫃就吓住了,呆呆地仰头看他。

凤玄看着她的小小地狼狈样子,——本来脸就小,又到处是伤,显得格外可怜,仿佛给人一指头就能捻死似的,这个人却还有精神一直惦记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凤玄又气又心疼,他是个极少狂喜狂怒的人,七情六欲都淡泊的很,但是遇上她却偏偏总是无奈了。

凤玄深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下来,缓和着说:“我知道你没有,何况我也不关心那些,只要你好好地回到我身边就行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了,其他都不要紧,你明不明白?”

他看着宝嫃不回答,就又慢慢地说:“还不明白?再不明白的话,保不准会还跑一次,我是不是现在就得打断你的腿?”

宝嫃总算是明白过来,点点头,又急忙摇摇头。

凤玄啼笑皆非:“又点头又摇头,到底是怎么了?”

宝嫃道:“夫君,我明白的,你别打断我的腿。”

凤玄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摇着头笑道:“你啊你啊……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遇到我这个傻娘子啊,哈……哈哈。”张开手把宝嫃搂入怀中,凤玄仰头笑起来。

宝嫃靠在凤玄怀中,听他笑得开心并未生气,才也放心,抬手摸摸他的胸,低声说:“夫君,我不傻的,我知道夫君你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

凤玄正笑着,闻言眼睛就有些异样,他总是拿她很无奈。

凤玄把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轻轻蹭了两下:“你知道就好,那以后就再也不许离开我身边儿了,也知道吧?”

“一辈子都跟着夫君。”宝嫃点头。

“你说的,你说的……”凤玄说着,抬手扶住宝嫃的脸颊,低头吻上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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