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嫃自顾自挽着篮子往回走,心里却想着凤玄跟连家二老说的那些话,一颗心像是漂水里的葫芦,浮浮沉沉地。

先前连家二老离开之后,宝嫃便又收拾了几个包子,说是要给老姜家送,没声没响地就出来了,凤玄叫她,她也没答应。

宝嫃心里乱乱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来来回回走这一趟,心里也想了番,只觉得自己很是不喜欢凤玄说的那些话,一想到就难过的很。

宝嫃没理会秦氏所说的,垂头出了村,就往湖边走,往前一张望,果真看到那马车停在草茎外头,那几个随从却站在她家门外,见她来了,也没拦阻。

宝嫃扫他们一眼,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人说:“负责查验定名的乃是神武王爷座下的的参将岳凛,岳凛因为为人精明强干,素有‘说一不二’的外号,意思是经过他手的,绝不会出纰漏,更何况神武王爷统军,怎么会连阵亡的名单也统计错误……”

宝嫃心中一跳,那脚就有些迈不进去。

这说话的人自然是知府家的廖小姐,听声音是在院子里。

宝嫃握着手中的篮子,手指捏的死紧,甚至隐隐有些发白。

却听得凤玄的声音淡淡地:“廖小姐是没上过战场吧?”

廖涟泽一怔:“这是当然。”

凤玄冷道:“你没上过战场,自不知道打起仗来是什么情形,那些战死的将士又是什么情形,何况最后这一场战,死伤无数,光是战场上的尸体就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清理完毕,那些尸体,有的甚至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是谁!有的只残缺不全剩下一具身子或者一个血肉模糊的头,你全不知道其中残酷可怕……却敢在我面前质问我怎么会生还?”

宝嫃双腿有些发抖,竟站不住,把身子靠在门边上,咬着唇令自己不出声,两行泪自无声无息地便滚落下来。

凤玄说罢,廖涟泽的丫鬟喝道:“大胆,怎敢如此对我们小姐说话?”

凤玄道:“我不过是个侥幸生还之人,想要安稳度日,同廖小姐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不辞辛苦跑到这里咄咄逼人地来说这番话,请回吧。”

廖涟泽沉默了阵儿,才又道:“先前是我一时失言了,既然如此,我便不瞒连兄,我先前所说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疑惑而已,若说军营里的记录有差,那也是有的,这个暂时不说也罢。其实,我是因为觉得连兄你是个人才,故而有意想要结识……”

“不必了。”凤玄不等她说完,便道,“区区一介草民,自忖没资格同知府千金结识。”

他始终极为冷漠无情,廖涟泽却似不恼,又道:“连兄何不想想再说,我看你乃是英雄,又何必只在这鄙陋小县内当一个捕头而已,简直似美玉明珠处于暗室,不瞒连兄,我是想把你推举给我父……”

“我无意离开这里,更没什么大志,”凤玄再度打断她的话,不容分说地,“我甘愿一生在此终老,不知廖小姐可清楚了?”

廖涟泽见劝说无效,只好暂时告辞。

凤玄也没送,廖涟泽同两个丫鬟出门之时,看到宝嫃站在墙边。

廖涟泽略停了下步子看宝嫃,看她微微垂着头,双眼似有泪痕,便又略微冷笑,迈步才出门去了。

一直等廖涟泽上车离开,宝嫃还没进门,恍惚间如梦似幻,正在发呆,手却被握住:“等你半天了,怎么在这干站着?”

宝嫃抬头,却见是凤玄近在眼前,她眨了眨眼道:“夫君……”

凤玄望着她红红的眼,忍不住就叹了声,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摸过:“我的傻娘子,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宝嫃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就忍不住又落了泪。

凤玄俯身,把她脸上的泪一点一点吮去,宝嫃颤抖着:“夫君。”手上挽着的篮子也落了地,张开手就把他抱住了。

凤玄抬手护着她:“没事啦……”停了会儿,又道,“其实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了,气我说那两句话是不是?我不那样说,他们两个就会仍旧纠缠下去,娘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宝嫃把头靠在他怀中,恨不得大哭一场:“夫君,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管怎么样,你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我心里好难过。”明知道不是真的,人就好端端在,可是无端提起来,却仍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凤玄轻轻地抚摸她的背:“我知道了……是我害娘子难过,是我的不是,娘子打我骂我,只是别哭。”

宝嫃胡乱把泪蹭在他胸前,又抬手擦擦眼睛:“我不想哭的。”

凤玄答应了声:“乖娘子,这次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说了,行吗?”

宝嫃吸吸鼻子:“你答应的,不许再说。”

凤玄便道:“嗯,我答应了,都听娘子的。”把她半哄着半抱着,总算是劝进了屋内。

宝嫃被凤玄安抚着,心里那份不安也尽数消停了,就才又问:“夫君,那个官小姐来干什么?”

凤玄本来不愿说这件事,可是不跟她说,难免她又担心,便说道:“她是想让我给她爹当差去。”

宝嫃道:“是去府里头当捕头吗?”

凤玄看着她的神情,双眼兀自红红地,神情却恁般天真,叫人心疼。

凤玄便抱着她,说道:“是去他们的府衙里头,不过想必不是当捕头,可是我是不会去的,他们这些当官儿的,不是好人。”

宝嫃用力点头:“嗯嗯,夫君不要去。”

凤玄在她脸上亲了口:“全听娘子的。”

两人说了好大一会儿,宝嫃才惊跳起来:“夫君你吃包子了吗?是不是凉了?”赶紧去摸,却幸喜还是温热的。

凤玄才笑道:“先前娘子一声不吭出去了,我好生担心,哪里敢独自吃?”

宝嫃赶紧拾了几个出来:“夫君一定饿坏了,快吃个,这种包子头一次吃最好了。”

凤玄道:“娘子跟我一块儿吃才好。”

两人便在院子内坐了,甜甜美美的吃了起来。

这些天,宝嫃攒好了孵小鸡的蛋,终于把那只耀武扬威的大公鸡送走了。

她特意找了个竹筐子,把里头塞满软软地稻草,小心翼翼地把十二枚鸡蛋放在里头,把母鸡捉进去让它孵蛋。

宝嫃每天都要去观望一番,明知道小鸡不会这么快出壳,起码要二十一天才行。

而在县衙方面,凤玄本以为自此之后,廖涟泽会回府衙也说不定,没想到她仍旧住在县衙中,如此过了一个月,从七月到了八月,连赵瑜也察觉有些不妥来了。

起初他还以为廖涟泽不过是暂时借住,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一来廖某人的身份特殊,自然要好生对待,二来廖涟泽见识非凡,又懂得诗词歌赋,两个人在一起倒是颇有些共同语言的。

如此过了七八天,赵瑜就有些疑心。

没来由廖小姐无缘无故地就住在县衙这么多日了……何况又没见她有什么其他的要紧事,无非就是走走看看,说上几句话。

然后赵瑜忍不住就开始浮想联翩:难道是廖涟泽看上了自己吗?想想这倒不是没有可能的,他生得出色,才华横溢……或许廖知府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也是有的。

赵瑜把廖涟泽跟他相处时候的种种言行回想一遍,还真瞅出几分别有不同来。只不过他心里虽然有几分窃喜,但细细地想了一番,又觉得有些怜悯起廖涟泽来。

“虽然廖小姐同我有些志同道合,她的身份人品同我都极相衬,不过呢……”

“不过什么啊,公子?”赵忠目瞪口呆地问。

赵瑜道:“不过……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

先前他曾含含糊糊地跟凤玄说起这回事,一脸忧愁状,本是想听听凤玄的意见,没想到凤玄只是笑了声,什么反应也没有地便走了。

赵瑜到底忍不住,私底下又说起来。

“老爷,我听着这怎么不像是好话?”宝如在旁边挠挠腮。

赵忠道:“阿如你读过诗啊?”

宝如道:“没有,不过我听什么泪,什么恨,就觉得不像是好的。”

赵瑜满心地风花雪月被这两人给搅的有些不像话,便用力咳嗽了一声:“跟你们说正经的呢,休要胡乱插嘴。”

“那也要说点我们懂得话啊。”宝如咂嘴。

赵瑜咬了咬牙:“总之我的意思是,虽然我看她对我是很有意思的,不过我对她没什么意思。”

“这个我懂了,”宝如笑嘻嘻地,“不过老爷,那母老虎真的对你有意思吗?那你岂不是惨了?我听忠哥说她爹比你官儿大,那如果她看你不答应,就硬把你给那啥了……”

“什么那啥了?”赵瑜打了个哆嗦,脑中无端冒出几个字:霸王硬上弓。

宝如被他的大眼瞪着,就说:“硬逼着老爷你答应啊……不会吗?”

赵瑜咽了口唾沫,感觉以自己之“国色天香”,保不准会引得人神魂颠倒情难自已,譬如那个令他头疼的大妞,哪次见他都是虎视眈眈地,不过廖涟泽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该不会动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吧?

赵忠道:“牛不喝水强按头,我看那位小姐不是个好惹的,真把她逼急了……公子……”

两个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赵瑜,仿佛开始想象赵瑜同廖涟泽成亲后的凄惨场景。

赵瑜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不能再让人误会了,必须要找个机会跟廖涟泽说说明白,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先让她回府衙啊,不然的话她住的太久了,以后他不肯答应相娶,她便在知府大人跟前添油加醋说些什么破格的话,那么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瑜打定主意要跟廖涟泽摊牌,却正好廖涟泽的丫鬟前来相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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