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善最近过得异常艰难,他觉得自己就是风箱里的老鼠,被两头挤逼,苦不堪言。

一头,是赵瑜为首的衙门,另一头,是东山的那些头目,他们不知从哪得了信儿,“知道”了他是内贼,四处埋伏想要捉拿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任凭他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真真翻脸不认人。

王守善本还有几个心腹,只不过多半都被凤玄新挑的人给顶了差事,其他的人怕了,又见王守善落势,就有些不敢招惹他,纷纷地避还来不及。

王守善如过街老鼠,在城里站不住脚,就只好往外头逃,谁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到底又被人发现了踪迹。

凤玄带着两个衙差,急急地往大王庄去,在村后发现了正在奔逃的王守善。王捕头走投无路决定背水一战,两个衙差到底是敌不过他,凤玄便喝令他们退下,自己上前。

王守善挥着钢刀,手腕却有些酸软,面对衙差他还感觉自己像是虎落平阳遇上了两只猛犬而已,怎么也能逼退他们,但是面对这人,他深深地觉得原来自己骨子里头简直虚透了,这感觉就像是李鬼遇上了李逵,病猫遇上了真猛虎。

可退无可退了,到底要拼上一拼的。王守善大喝一声,扑上前来,钢刀雪亮,向那人劈了下去。

凤玄脚下一划,往旁边闪身避开,这令人目不暇给的功夫,他手臂一抬,手掌如刀刃一般,向着王守善的后背砍下。

这一下,宛如有千斤重,王守善只觉得像是被千八百斤地重物敲在脊梁骨上,那力道直透心肺,被打得双眼发黑,差点儿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他踉跄往前几步,钢刀撑地才没有倒下,转过身气咻咻地望着凤玄。

“束手就擒,可以少受些苦楚。”那人淡淡地说。

“你是谁!”王守善忽然大叫起来,“我打听过,连世珏根本没这样的身手,也没这样的……”

他垂死挣扎,口不择言,对上凤玄一双似刀锋闪烁的眸子,连吼下去的力气都无,仗着还有钢刀在手,抡着刀再度冲过来。

凤玄这回并不闪身避让,就在王守善刀锋劈到他肩头瞬间,他的手掌在那刀刃上一击,钢刀便向旁边斜飞出去。

王守善觉得手腕剧痛,他人落败反应却还在,一拳又击向凤玄,凤玄冷冷一笑,同样一拳出去,双拳相抵,王守善低低地叫了声,——委实是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那股痛几乎渗入了骨子里,把他的四肢百骸的骨头都掐断了,指骨几乎都断裂,他整个人往后一退,彻底倒地。

两个衙差拖着王守善回到县衙大牢,一路上无数的百姓夹道围观,有那些知道县衙内幕的,便纷纷叫好称快,赞县老爷为民除害。

王守善被押上公堂,赵瑜分毫也不耽搁,立刻开审。

王守善敢挑衅虎威,被凤玄三拳两脚打得几乎晕厥,赵瑜叫人泼了凉水他才悠悠醒来。

赵瑜一拍惊堂木:“王守善,你可知罪!”此一刻,才算是过足了县太爷的瘾。

只不过出乎赵瑜预料,王守善居然拒不招认,赵瑜审问了一阵,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只好先押入大牢。

退了堂,赵瑜便同凤玄入内厅商议,先夸了凤玄一顿:“我果然是没有请错了人,连兄果真是英雄不凡,身手过人,一出马就将人擒获,可喜可贺啊。”

凤玄说道:“过奖了。不过既然将人捉到了,大人可要尽快地审问明白,定了案的话,也好把这些贼人一并押解上府衙。”

赵瑜道:“说的是,不过东山的贼人还未剪除,只怕他们不肯甘休,会不会在押解途中闹事劫囚?到时候还请连兄……”

“我不能去。”凤玄淡淡地。

赵瑜吓了一跳:“啊?那这如何是好?为何不能去?”

凤玄望着他,轻描淡写道:“我有家眷,故而不出远门。”

赵瑜啼笑皆非:“去府衙最多三天时间而已……”

凤玄的神情仍然云淡风轻,像是说着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我答应过我家娘子,不能夜不归宿。”

“这这……”别说赵瑜五体投地了,就连赵忠也目瞪口呆,一瞬就想起那个湖畔茅屋边上的窈窕人影,总觉得似曾相识哪里见过。

赵瑜见凤玄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无奈,就诉苦:“若是连兄不出马,万一那些贼人闹起来,怕无人能够抵挡得住啊。”

凤玄想了想,便道:“那也不怕,我们不跟他们硬碰,只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就是了。”

赵瑜倒也不是笨人,略一想就也明白,喜不自禁:“好计策好计策,我怎地竟没想到……不过,这王守善一身系着东山跟当地杜家两户,只不过他如今牙咬的死紧,该如何是好?难道要用大刑?看他那个无赖气质,好似也不是个害怕刑罚的。”

凤玄说道:“这个就得看大人的了,我只管捉人。”

赵瑜无奈,只好先放了他。

凤玄知道他身边有顾风雨护着,必定无碍的,就把其他捕快都安排在大牢处,又分出一部分去街头巡视,只怕那些贼人为救同党,过来县内骚扰。

如此又部署了一阵,凤玄便才出来,离开县衙骑马出城门的当儿,却望见个熟悉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往县衙而去。

凤玄回头看了一眼,正望见赵忠出了衙门,同那人打了个照面儿。

凤玄微微一笑,打马便出了城。

你道凤玄见到的人是谁?原来就是宝嫃的妹妹宝如。先前宝嫃因得了凤玄的主意,上梁坐席的时候就跟爹娘说了,两老听了,当下也不再坚持,就答应了宝如。

这天宝如收拾了一番,就来到了县城,正好赵忠出来找吃的,两下一见,赵忠格外欢喜,引着她入了衙内。

赵瑜正在书房里,咬着笔头冥思苦想,桌面上有两份纸,一份是他新近构思的“乡野绮情录”,乃是他的最新大作,讲的是一个风流不羁风度翩翩的高门书生跟一个貌美却身世可怜的乡野小娘子之间的情怨之事,另一份,则是如何才能逼王捕头说出实话来的计策。

赵瑜看看这份,又看看那份,时不时地在自己的乡野绮情上加几个字,王守善那边,却始终是一纸空白。

赵忠领着宝如进门的时候,赵瑜正在写到精彩处,一时眉飞色舞。

宝如一眼瞧见县老爷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嘴角带墨,双眼发直且亮,死死盯着面前那张纸,嘴角似笑非笑仿佛魔怔,她不由惊地不敢靠前。

赵忠却是见怪不怪,把手往怀中一抄道:“我们老爷又在诗兴大发了,他们文人雅士就是这样……你别怕,我们老爷这还是好的,我在京城的时候,看到一个高人,把衣裳脱了当街赤身裸体地乱跑着吟诗呢。”

“原来这就是高人啊。”宝如觉得自己大开眼界,长了见识。

赵忠道:“是啊,这种境界,你我大概都理解不了的。”

赵瑜的灵感被两人打断,很不高兴,仔细看了宝如几眼,才认出是那天那个来做饭的丫头,一时也高兴起来,便把笔放下:“胖丫头,你来了?这几日怎么耽搁了,让老爷我好等。”

宝如翻了个白眼:“我叫宝如,才不是什么胖丫头,老爷,真的一个月有八十文吗?”

赵瑜点点头:“当然,你做得好的话,老爷我再加十文也是可以的。”

宝如眼睛开始闪闪发亮:“那么老爷你能不能先给我一点钱用着?我把行李都带来了,保证好好地给你做饭。”

赵瑜觉得这个胖丫头还挺机灵的,便冲赵忠示意,赵忠抖抖钱袋,抖出二十文来给宝如,宝如从小到大,没亲手握过这么多钱,一时紧紧地攥在手心,忍不住喜滋滋地。

赵瑜看宝如笑眯眯地样儿,很有几分眼熟,又想到她的名字,于是便问道:“对了,你叫宝如?”

宝如道:“是啊老爷。”有了钱,顿时不再觉得面前这县官怪了,那张嘴角带着墨迹的脸也有几分和蔼可亲起来。

赵瑜沉思着说:“本县也认识一位小娘子,她的芳名,也带一个‘宝’字,难道是巧合?”

宝如眨了眨眼,脱口说道:“小娘子?我姐姐也跟我一样带个‘宝’字,其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赵瑜几乎站起身来:“你姐姐叫什么?”

宝如本想回答,看到县太爷那副想要吃人的样儿,心中咯噔一声,便咽了口气,眼睛溜溜地往旁边看,打着马虎眼道:“老爷,您是不是饿了啊?要不要我给您去做饭?您要吃什么好?我得看看菜够不够,不够我得去买,买的话还得跟你要钱……”

赵瑜见她不回答,只是啰嗦地说这些,便道:“那些等会儿再说,你且告诉本县,你姐姐芳名是?”

宝如见他执着地问,自然更警惕了,本来想说,这会儿却是死也不肯说了。

赵忠在旁边实在不忍看下去,便悄声对宝如说:“你别见怪,我们老爷没什么坏心思,相反,他还曾经救过那位小娘子,算是她的恩人呢,大家伙儿也是认得的,起初我们来,就是那位小娘子给指的路。”

“那她叫什么?”宝如虽然放了点心,仍旧有些警觉,生怕赵瑜不安好心,对宝嫃不利。

赵忠刚要说,赵瑜道:“别说,留神这丫头随意乱认,本县告诉你,她是嫁在连家村的,你姐姐可也是嫁了?也是那里吗?”

宝如一听,果真没错,就疑惑地看赵瑜:“你真认识我姐啊?”

赵瑜见果然没错,欢喜的几乎手舞足蹈,虽然不能请宝嫃来当厨娘,可是请了她的妹子,也算是“望梅止渴”,何况他认得了她妹子,将来见面儿的机会岂不是也更多了。

赵忠哈哈地打着圆场:“你看,果真是有缘的。”

宝如撅了撅嘴,低声嘀咕说道:“有什么缘啊,我是看出来了,老爷好像对我姐有心思,不过我劝老爷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姐对我姐夫是一条心的,何况我姐夫对她又那么好。”

赵瑜正高兴着,听了这话仿佛一盆冷水从天而降,眼前就出现那贴着膏药的猢狲精的脸,结巴问道:“你……姐夫?”

“当然啦,”宝如骄傲地一抬下巴,“我姐夫可是最疼我姐的,我姐又那么贤惠……唉,这世上没我姐夫那样好的人了,”她说着,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起初我看他生的那样好,还以为是个花心靠不住的呢,没想到竟然对我姐一心一意。”

赵瑜咽了口唾沫:“他生得好?”

宝如点头:“当然啦。”

赵瑜只觉得天昏地暗:这姐妹两都是什么眼神,简直暗无天理啊。

赵忠见状,在旁边不怀好意地问道:“那么我们老爷跟你姐夫比,哪个生得更好啊。”

宝如毫不犹豫地说:“老爷怎么能跟我姐夫比啊……”忽然间看到赵瑜的表情,又感觉手心握着那结结实实地钱,赶紧又补上一句,“不过老爷是读书人,大概读书人都是这样吧……嘿嘿,嘿嘿,老爷您要吃什么,我给你去做……”

赵瑜很悲愤,胃口全无。

赵忠却懂他的心思,赶紧拉着宝如出来:“走了走了,我告诉你厨房在哪。”

宝如摸到了厨下,见那厨房久不用了,落满了灰尘,她就把围裙拿出来,往身上一围,麻利地把厨下打扫的干干净净。弄完了这些,又取了篮子,出门去买了几样时鲜蔬菜。

回来再进衙门,看门儿的也认得了她,赵忠都说过了这是新来的厨娘,大家见宝如生得可爱,也都笑哈哈地跟她打招呼。

宝如利索地择菜,洗菜,切菜,锅碗瓢盆叮当响的时候,菜香味儿也开始在衙门里蔓延。

连那些惯常吃外头的衙差们都凑了过来,纷纷打听宝如在做什么,渐渐地后院这便也热闹起来。

宝如先把给赵瑜的菜备好了,她也机灵,知道先前她说的那几句话恐怕县老爷不喜欢,万一他大怒把自己赶走就不好了。

赵瑜心情本来很是悒郁,但人终究是要吃饭的,猛然闻到了菜香气,便动了动鼻子,一抬眼,看见桌子上放这个托盘,里头有两样小菜,还有一碗米饭,一碗米饭,菜色碧绿,鸡蛋嫩黄,油而不腻,汤也喷香,那碗白饭也煮的好,米粒颗颗饱满。

可再往前,就是那胖丫头笑容可掬地脸,正望着他,小心地说道:“老爷,我听说大户人家里头,经常会吃米饭的,就特意给您做了,正午了,吃点儿吧。”

赵瑜本来不想吃,可却架不住饭菜的诱惑,又看宝如笑得是有几分可爱,没先前夸她姐夫时候的可恶了,就道:“你退下吧!”

宝如答应了声,果真听话退下。

赵瑜见她走了,才愤愤抄起碗筷,吃了一口。

然后就一直都没有抬头,一直把米饭跟菜都吃光了,又把汤喝光了,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赵瑜吃了这顿饭,只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了,先前的悒郁也不翼而飞,他起身,摸着肚皮往外走,走出书房,将来到后院,却听到有人嚷嚷说:“以后宝丫头也给我们做饭吧,我们也给你钱。”

赵瑜一惊,赶紧走前几步,却见几个衙差把宝如围在中央,赵忠却也在,还捧着一个碗,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可不行,这是我们老爷的专用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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