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嫃收了伞,递给一边的连世誉,又将手中提着的两个极大的英挺绿叶子擎起来,欢喜同连世珏道:“珏哥,把这个擎在头顶上,可以遮雨。”

连世珏垂眸一看,见是两个极大的叶子,小半个伞盖大小,叶片厚实,顶在头上,便能遮住一个人。

连世誉将伞接过去,见状不由笑道:“嫂子,原来你是去前边湖边折这个了,……你早说我陪你去,这黑灯瞎火,又天雨地滑的,不留神跌到那深湖里头怎么办?”

连世珏正打量那两枚大叶子,闻言眉头一皱,便看宝嫃。

宝嫃道:“没事呢,那地方我常去,且又小心着呢!”说着,便又欢喜地向连世珏献宝,“珏哥,这个好不好?”

连世珏正皱着眉,见她喜滋滋地问,便闷声道:“嗯……”

宝嫃见他不接,便凑过来,握着其中一枚叶子,往他头上一挡,她身量娇小,只到连世珏胸前,抬手将叶子擎起,那叶子的柄短小,如此一来,正好搁在了连世珏的头顶,看起来就好像是他顶着一枚叶片似的。

暖黄微弱的灯笼光下,他英俊过人的面庞显得有几分幽魅,被绿叶儿一衬,却又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可爱来。

宝嫃歪着头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喜欢,若不是连世誉在旁边,便想将连世珏再抱上一抱才好。

两人一时面面相对,却谁也不曾开口。

连世誉在旁笑道:“既然有了雨具,不如咱们就回去吧?”

宝嫃才醒悟过来,急忙道:“好啊好啊,二兄弟在前面吧。”

连世誉道:“我给哥哥嫂嫂打灯笼。”果真撑了伞,迈步走在前头。

连世珏顶着叶子站在檐下,并没有要动的意思,双眉越皱。

宝嫃拉着他的手:“珏哥,珏哥……我们回去吧,回去好吗?”

连世珏垂眸望着她,对上那双喜悦同哀求神色交织的眸子,双眸略闭了一闭,慢慢地道:“其实我……”

“珏哥……”宝嫃听着他沉沉的声音,忽然无端有些害怕,身子被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缩在叶片底下,双眸瞪得大大地,乌溜溜湿润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只是颤颤地又重复说了声,“珏哥,我们回去好吗?”

她试着摇晃了一下男人的手臂,一脚退入水中,顺势将男人往下一拉,另一只手还高高地擎着那枚叶子给男人遮雨,自己却半边身子都在水中了。

男人双脚站在地上,如渊渟岳峙,宝嫃的力气,跟他相比,便似是蚍蜉撼大树,本是分毫也不能移动的,只是当男人抬眸望见宝嫃的脸色之时,脚下那黑色的靴子便不由地动了一动。

终于,男人被宝嫃“拉”下了屋檐底儿。

他没奈何地一抬手,将宝嫃擎着的绿叶摆正,将她露在雨中的半边身子遮住。

宝嫃叫道:“珏哥!”男人回手,将她手中的叶茎握住。

他的大手从她的小手上微微擦过,宝嫃松了口气,心也喜欢地乱跳起来,又急忙挽住男人的另一只胳膊:“珏哥,回家啦!”此时的声音才又恢复了几分欢快。

连世誉已经走出了几步,见后头没有动静,便回过头来,一眼看到宝嫃靠在男人身旁望着男人笑的模样,一瞬间满面乌云,而后却又换了一副笑样儿:“哥哥,嫂子,走啦!”

一路上,宝嫃又边走边不停地叮嘱男人留神脚下,男人始终走的极稳当,一步一步,身形毫无趔趄扭歪之态,宝嫃自己反倒几度差点跌倒,只是每次将要跌倒之时,却又似被男人用力一带。

男人嘴里不言,宝嫃自己却也知道,心里越发欢喜无限。

两人相互依偎,走了一刻多钟,终于听前面连世誉道:“到了到了!我先进去给大娘大爷报个信儿!”说着,就听到“吱呀”一声门响。

男人听了,脚步便又停了下来。

宝嫃拉着他:“珏哥,珏哥走啊。”像只小牛犊拉老牛一般,将男人拖着往前走去。男人在雨中发出一声叹息,终究无奈地屈从了。

连家两公婆,正在堂下相对哭泣,只因下午兵丁回乡,名册上没有连世珏的名字,消息早就从打谷场上传了回来。

两个公婆一听,立刻失魂落魄,本要奔出院子的,伤心欲绝之下,绊倒在门口无法动弹,这时候天上落雨,越下越大,隔壁住着的连世誉夫妇便出来,将两个老人扶回了屋内。

连世誉跟连世珏本是堂兄弟,连世誉小时候没了爹娘,一直都是连婆子两口儿照料,只当是连家的老二,及他长大了,会钻营,又肯干,自己挣了几分身家,便将隔壁空屋买下,又娶了个婆娘,才算过起日子来。

两个老人兀自哭个不停,“儿长儿短”地时高时低,一直哭到天黑掌灯,加上宝嫃没有回来,整个屋内显得格外凄凉冷清。

连世誉进门报信的时候,连婆子正肿着眼泡子喃喃呼着连世珏的名字,听连世誉说儿子回来了,几乎像在梦中,兀自不能信,勉强起身跑到门口,扒着门扇往外看,正巧看到宝嫃拉着“连世珏”进门。

连婆子用力揉揉眼睛:“珏……珏儿?”

宝嫃拉着连世珏进了天井,一边走一边叫:“公公,婆婆,珏哥回来了!”

旁边的连老头也拄着拐杖过来,老眼昏花里往外一看:“世珏?世珏回来了?”

连世誉此刻忙着将屋内能点的油灯都点燃了,光芒闪烁里,照亮了将要上了台阶的“连世珏”的脸,两个老人一看,顿时都争着扑出门来,哭天抢地叫着:“珏儿,真是世珏!”

哭喊的声响震天,将外头的雨声都压了下去。

宝嫃见公公婆婆一左一右拉扯住了连世珏,她便将叶子收了去,站在旁边,先拧了拧衣裳上的水,又擦擦脸上的水跟泪,几分欣慰同酸楚地笑。

宝嫃见两个老人抱着连世珏大哭,一时不会放手。她站了会儿,便急忙草草换了衣裳,赶去厨下生火煮了一锅的水,她烧一会儿火就急忙回来看一眼,见堂下没了连世誉的身影,大概他已经先回去了,而连婆子拉着连世珏的手不放,碎碎念地不停说东说西。

宝嫃瞅着连世珏的高大身影,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暗暗地松一口气,又赶紧回来烧水。

过了会儿,锅上冒出腾腾地热气,宝嫃才又回到堂下:“公公,婆婆,我烧好水了,让珏哥……夫君先洗一洗吧?”

连婆子一听,便反应过来:“好好,说的是……珏儿,留神着凉,这一身都湿透了……快叫你媳妇伺候你洗一洗。”

连世珏顺势将手抽回来,宝嫃瞅了一眼,本来想握他的手,当着二老的面儿,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就道:“夫君,你跟我来。”

连世珏本有些犹豫,看了一眼那正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两个老的,便立刻跟着宝嫃出了屋门。

一出门口,连世珏的手就被宝嫃紧紧握住了,原来她出了门就站在门口,一等连世珏出来,就偷偷地紧紧地握了过来。

连世珏怔了怔,低头看一眼她。

宝嫃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吐了吐舌,低着头拉着连世珏过了廊下:“珏哥,我把水提到柴房里,在里头洗好不好?”

连世珏“嗯”了声,宝嫃先拉着他到了厨下:“珏哥,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连世珏有些无奈,就站在门边,宝嫃把他往内拉了拉,才松了手,自己跑到灶边,将锅盖开了,把热水舀入木桶之中,又弯腰费力地提起木桶,慢悠悠晃到连世珏身边,抬头一笑:“珏哥,走吧。”

连世珏看一眼她,默不作声地探手,将木桶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宝嫃一愕,而后欢喜地小声道:“珏哥……”

将男人带到了柴房,柴房颇大,只有一边堆放着些木柴稻草,另一边儿全然空着,地上有个极大的木盆,里头盛着半盆的清水,旁边有两个凳子,其中一个上,放着干净的衣物巾帕等,地上还有双干净的鞋子。

宝嫃引着男人将木桶放在盆边,道:“珏哥,你坐在这里,我帮你洗。”

“连世珏”闻言,身子一僵:“你……帮我?”

宝嫃呆了呆:“啊,是啊。”

连世珏扭过头去:“我不用别人帮手,自己便可以,你……出去吧。”

宝嫃一听,脸腾地便红了起来,小声道:“珏哥?可是,婆婆说、说……”

连世珏的声音沉沉地:“总之你出去吧。”

宝嫃心里“咯噔”一声,双手在腰间绞了绞,呐呐地低声说:“好、好吧,那我听珏哥的。”

宝嫃退出柴房,将柴房的门拉上,慢慢转过身来,半晌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终于顺着门扇缓缓地蹲到地上,双手抱膝,望着眼前雨水落地,在地上溅起水花,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茫然。

半晌,身后房门一动,两扇门打开来,男人望着蹲在地上的宝嫃,略觉意外,却仍未做声。

宝嫃听了动静,急忙起身来,她蹲了许久,脚都麻了,有些站不稳,男人极快地伸手将她一扶,宝嫃便跌入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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