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九节

第二天，在高槻市边缘的贞姨儿子家中，当叶村省五郎问“植原到底是个什么样人”的时候，贞阿姨这样回答他说：“―个胆小的坏蛋。对着夫人就卑躬屈膝、甜言蜜语，对着其他人就爱答不理。那个叫植原的男人，就是个表里不一、小气吝啬的人。”完全是毫不留情的批评。

“我当时辞职的时候，真是很担心啊！……那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担心，当我这个老太婆在时，有些事他们还不敢做，等我走后，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去做了……但是，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唉，我该说什么好呢……”

贞姨擦了擦眼泪。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包括保姆富泽吗？”

“她也是。在我看来，她是个很会伪装的人。虽然她工作得勘勘恳恳，但也只是在夫人面前才这样。那两个人都是这样。两人都想方设法地跟夫人要钱，总是做些这样或那样下流皁鄙的事……植原那家伙还想让我帮他问，能不能成为夫人的养子。真是白痴！收他那样的人做养子，还不如从孤儿院里找个踏实稳重的孩子呢！……但是，像您这样，跟夫人有着血缘关系、出身高贵的人，能够做她的养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这样说来，自从确定叶村省五郎入籍之后，植原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他也不太理睬叶村省五郎。就算叶村省五郎问他话，也不怎么回答。

而保姆富泽清江开始时也很冷淡，之后就奉承起叶村省五郎来，半夜也会给他端茶倒水什么的。

植原成为养子的梦想破灭后，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最后，终于辞职离开了那里。或许他也觉察到账目上的问题，早晚都会败露的。

相对而言，富泽清江对诹访子的无微不至，更像是想从诹访子身上获得一些实惠。她的愿望并不大，如今，她则将这种期待，转移到了叶村省五郎身上。

那个被青翠草坪环绕的宅邸，处在欲望的漩涡之中，其中孤零零地坐着一个老妇人，一直呵呵地微笑。她的眼中根本看不到这些丑恶的东西。

叶村省五郎想到，养母那慈祥温厚的笑容，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了。

“这样啊，把植原也收做养子啊！……”他低声说道。

“太不要脸了！……”贞姨狠狠地说着，“那个男人，不只托我，还托了春名先生去说。”

“春名先生就是那个注册会计师吗？”

“是啊！……他可能觉得，要是春名先生去说的话，可能夫人就会听了。春名先生人太好了，所以他就跟夫人说，如果没有继承人的话，不如现在就定下来比较好。但是，我跟夫人说，还是先不要定，因为夫人的哥哥还有儿子，慢慢找的话，绝对可以找得到的。”

听到春名名字的一瞬间，叶村省五郎有种缠作一团的线团，突然被解开来的感觉。让花隈街的春姨不要说出诹访子身在京都的人，就是个律师或注册会计师。因为如果诹访子的血亲出现的话，植原成为养子一事就彻底泡汤了。

如果春名想让植原入籍桥诘家，就必然要阻止叶村省五郎与诹访子见面。两人很可能约好，春名为植原成为养子出力，相应的，事成之后，植原自然也要付给春名一些好处费。

但是，知道叶村省五郎在寻找吴练海的人，应该只有哥哥、嫂子以及三绘子三人。难道不只是这三人？

叶村省五郎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月光”发售纪念晚会上的情景。那时候，他第一次向三绘子提到了吴练海。

“那当然，我可是在‘花隈街’里长大的……我妈妈还是‘花隈街’里的艺人呢……”

他的海中浮现出说完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的三绘子的脸。接着她又说：“叶村省，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啊？”

叶村省五郎回答她说：“别说傻话了。”然后，他便告诉三绘子，自己的父亲一直被当做贪污犯，而证明他清白的关键，就在花隈街。

“服部，刚才听你说，你是在花隈街里面长大的。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吴练海’这个人？”他这样问她。

“WULIANHAI？”三绘子歪着头想着。

叶村省五郎对她解释说：“那个男的，就是与花隈街的艺妓结婚的中国革命家。”

当时，春名甚吉也在场。他很有可能听到了叶村省五郎和三绘子的对话。的确，当时吉冈教授插嘴，让叶村省五郎唱首歌，叶村省五郎正为难的时候，是春名帮助他解了围。

如果春名曾经想帮助植原成为诹访子的养子的话，就必然跟诹访子具体谈过，肯定也听诹访子讲过，姓叶村省的哥哥曾经帮过吴练海，也应该知道，诹访子的哥哥家里，还有一个儿子的事。

宴会上，春名偶然间发现了可能会阻碍植原成为诹访子养子的男人。如果植原能成为养子，之后给春名的谢礼，很可能是让春名钱包鼓胀的巨大金额，但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一切都将成为泡影……约摸有十几亿日元的财产，即使两人平分，每人分得的金额，也是无比巨大的。

而在姬路工厂的材料厂，不知是何人推倒钢材，想要置叶村省五郎于死地的事情，其真相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谜团被一个一个地解开。

那天，知道叶村省五郎要去姬路工厂的人都有谁？

叶村省五郎本人，也是在当天下午三点的时候，才知道要去姬路的，在那之前，他还因为要跟三绘子约会，而心潮澎湃。知道的人有分店长冈本，以及参与洽谈买卖姬路用地的春名甚吉——啊，让叶村省五郎去姬路的，不就是春名甚吉那小子吗？

春名要跟分店长冈本谈到很晚，因此，点名让叶村省五郎去了姬路。也就是说，春名肯定没去姬路。他虽然没去，却有可能告知其他人——叶村省五郎要去。

看似漫不经心的换人之举，很有可能也是之前预谋好的。那么，在姬路推倒钢材的到底是谁呢？除掉叶村省五郎后，可以获益的人——还有植原。

推倒钢材，干掉叶村省五郎，有谁会将植原与叶村省五郎两人联系起来呢？就连差点被抹杀的叶村省五郎，也是刚刚才知道了这层关系，很可能这起事件，就会被当成普通事故草草了之。

去了姬路，叶村省五郎肯定要进行实地考察。这一点，春名是知道的，如果他将此事告诉植原的话……

轻轻松松，一下子就可以获得十几亿的意外之财，即使是下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没错，就是植原那个畜生！”

叶村省五郎本打算拜访完贞姨后，就去银行调査一下，之后还有时间的话，就去神户见见三绘子。但现在看来，他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阿姨，我再来看您。”叶村省五郎离开贞姨家之后，马不停蹄地便立即赶往了京都。

植原虽说这几天就要搬到近江的乡下去住了，但是，现在还没有搬出桥诘家。叶村省五郎不打算直接去问植原，他要先调査清楚事发当天植原的活动。

一丝不苟的富泽清江，总是会将每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记录到日记里。只要査一下日记，就能知道当天在桥诘家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植原都干了些什么。

回到宅邸后，叶村省五郎问富泽：“可不可以借我看下你的日记？”

“什么时候的呢？”

“今年四月和五月的。”

“我知道了。”

很快，富泽清江就拿了一本日记过来。她拿着日记扭捏了一阵子，说道：“我的字写得不好看，日记里还记了一些私人的东西。实在是不好意思拿给您看……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您要看的日期以及要调査的事呢？”

叶村省五郎还记得出差去姬路的日期。本来那天要与三绘子进行第一次约会的，结果却因为出差的事而泡了场。

“四月二十一日。我想査一下那天植原都做了什么……我査他这件事，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富泽点了点头，翻起了日记。

“翻到了。”

这页应该没写什么隐私，因此，她痛痛快快地将日记本摊到了叶村省五郎的面前。

四月二十一日

阴

上午，阿贞来访，与夫人闲聊。后拿着夫人开出的物品单，去市场及百货商场采购。阿贞于午饭后回来。植原去大阪竹风堂取丹波陶器，顺路送阿贞回髙槻。今日收到的信件有：吉野木材的増资报告、京阪画廊的现代陶艺展指南、以及三份广告。

下午三点，田中医生来，给夫人注射了维生素。植原打电话说要去大阪的朋友家，因此晚归。晚上八点的时候方归。给今井书店打去了电话，预订书法全集。

看来事件发生的那个时间段，植原并没有在宅邸中。他晚归的理由，是去拜访大阪的朋友，这个借口简直是漏洞百出。至于暖水瓶被投毒的具体时间，叶村省五郎则记不太清楚了。

“能借我看下五月末那段时间的日记吗？”

“请看。”

富泽清江的字不仅不是不好看，简直可以说是清秀无比。

叶村省五郎发现，在五月二十四日的日记中写着“叶村省五郎来信”这几个字。信是在白猫被毒死后才寄出去的，这样算来，投毒的日期，应该是在五月二十一、二十二日。

植原二十一日去了大阪的公寓，二十二日出席了大阪牧村产业的股东大会。这两天，植原每天都有半天以上的时间不在京都。

“谢谢。”叶村省五郎将日记本还给了富泽。

“能帮上您的忙了吗？”

“是，帮了大忙了。”

富泽将叶村省五郎还给她的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又开始扭捏了起来，然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老爷！”

“什么事？”

“实际上……”富泽怯生生地开口说道，“是关于植原的事，我想应该让您知道比较好。”

“请你完整地告诉我。”

“五月初的时候……”说出这件事，似乎需要很大的勇气，于是她闭上眼睛，过了还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植原跟我说，如果有个叫叶村省的人写信过来，就先把信件压下，不要交给夫人看……其实，植原离信箱还要更近一些，但是，他经常外出。他说在他外出期间，希望我注意一下寄来的信件……可是，我说我不能做，就拒绝了他。接着他又说，如果我扣下信件，交给他的话，他就会给我十万日元的现金，还说之后会有更多的谢礼……”

“然后呢？……”

“我干脆地拒绝了。但是……”

“但是……？”

“我……我还有个孩子。”富泽紧闭的眼中流出了泪水，“七年前，丈夫去世了，我现在一直将孩子放在老家。是个男孩子，明年就要升初中了。我很想让他像普通人一样，读到大学。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哎！那时候的十万日元，实际上对我……不知不觉的，我还是有点儿犹豫。但是，我不想做任何背叛夫人的事。那么好的夫人……不论什么事，她都没有催促过我，一直很尊重我。所以，我就干脆地拒绝了植原先生的提议。”

富泽睁开了眼睛，泪水朦胧的双眼，好像在向叶村省五郎祈求着什么。

“我明白了。多亏了你，我的信才顺利地到了养母的手里。”

“我不是那种施恩……施恩图报的意思。”

“富泽女士，你放心。只要你继续像以前那样，好好打理这个家，你儿子一定可以念到大学的。”

“真的？！……”富泽的脸上好像化了妆，泪水弄花了她的妆，那张瘦弱无比的脸庞，现在越发让人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