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路的工厂正在大张旗鼓的扩建当中。工厂的噪声震耳欲聋,在办公室里说话,也得扯着嗓子大喊,要不然,对方根本就听不见。

“好吵啊!”叶村省五郎大声对川岛厂长说。

川岛厂长也大声回答道:“你先去看看场地吧,现在对方已经允许我们,暂时把材料放那里了。”

二人都觉得,这样吼来吼去的对话很滑稽,于是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川岛又大声道:“现在,我就带你去看看那边的场地。”说完,他就难受地咳了起来。可能是在这里长期喊着说话,把嗓子都给累坏了。

工厂计划要购买的那块地,就在厂子的西边,总共五百坪左右,用栅栏围着。跟卖家商谈以后,暂时租了一段时间,在栅栏上开了几道门,以方便出入。

“至于价格方面,我们也研究了附近的地价,但像这种事情,都是卖方说了算,很难跟他们讲价钱的。”川岛边走边给叶村省五郎做解释。虽然还能听到工厂的噪声,但现在已经小了很多,所以,他们也就不用扯着嗓子说话了。

到处都是堆放的材料,他们就在那里面钻来钻去。天空像蒙着一层白纱般,说晴不晴,说阴不阴,让人昏昏欲睡。唯有东边的那片天空,露了一点蓝色——就像夜间巡逻的警察一样,只有那边清醒着。

叶村省五郎心里想:他现在也昏昏欲睡了,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沉沉地睡下去。可是,他却不能这样做,除了公司的工作,他还要处理哥哥和嫂子拜托给他的事情呢。

氤氲天空中的那一抹蓝天,就像一双眼睛一样,在注视着叶村省五郎,鞭策着叶村省五郎,让他重新打起了精神。

“到了五月,姬路可是非常漂亮的,下个月可以放下工作,过来游玩几天。”川岛厂长望着天空,转换了一下话题。

“等公司买下了这块地以后,我再过来好好地玩几天。”叶村省五郎兴奋地说。

“到时候,我就领你去逛姬路的夜景。非常的漂亮。”川岛厂长在前面走着,叶村省五郎跟在他身后,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信步前行。两人之间,大约隔着五、六米左右的距离。

叶村省五郎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感。

时不时地,他就会有种感觉,但却弄不清到底为什么伤感。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因为他想到了哥哥一家的事。现在,哥哥的生命最多只剩几个月了,嫂子和顺子以后到底要怎么过?他们家已经快被逼到绝境了,因为哥哥的积蓄,本来就不多……

到现在为止,叶村省五郎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同情哥哥一家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开始在叶村省五郎心里生根发芽,潜滋暗长,让平时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叶村省五郎感到,自己也变得异常地多愁善感起来。

以前,叶村省五郎的心情,就像这“春霞”天气一样,一直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平稳而安静地跳动着,但那是一颗温温吞吞、且毫无生机的心,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然而,现在他感到他的心,就像忽然往温水里灌注了热水一样,一下子有了生机和活力。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叶村省五郎心里暗暗忖度着。

虽然如此说,但他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没什么了不起的能酎,眼看着哥哥一家被逼到绝境,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也是最让省五郎感到痛心和惭愧的。

叶村省五郎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嫂子那双满含泪水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还有她那高高隆起的鼻梁,好像也湿润了。从嫂子的鼻子,他突然联想到了三绘子。三绘子身上散发出的气场,跟哥哥一家的完全不同,如果说:哥哥一家让叶村省五郎感到阴暗的话,那三绘子带给叶村省五郎的感觉,就是明朗活泼。这个奇妙的落差,让他不禁叹了口气。

叶村省五郎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落后厂长十多米了。

“这可不好!”他心里想。于是他急急忙忙地去追厂长,刚往前迈出一步,就感到什么东西从身后蹭了过去,好像空气也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开了一般,让人一阵毛骨悚然。

省五郎忍不住“啊!”地喊了出来,紧接着,地面上就传来一声闷响。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看,原来是搭在右边临时帐篷上,像铁轨一样的细长钢材倒下来,砸到了地上。

厂长闻声,也把头转了过来,看到这个场景,他也忍不住喊了出来,吓得脸色都变了。

叶村省五郎看了看脚下,僵硬的脸上,硬挤出一点笑容,故作镇静地说:“刚才可真险啊……”

那根钢材比铁轨还要粗一点,大概有四十多米长,离他的脚跟,仅仅只有不到十厘米!

叶村省五郎在从嫂子的脸,联想到三绘子的那一瞬间,重新整理了心情,并往前迈了一步,这之前他一直站在原地,而那根钢材,就是冲着他刚站定的地方倒了下来。如果他晚走一秒钟的话,钢材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身上了。如果砸到头上的话,肯定会让他脑浆进裂,当场毙命。那么重的钢材,就是砸到肩膀上,也能把肩膀砸断,导致濒临死亡的重伤。

这可谓是真真切切的千钧一发!……

叶村省五郎使劲咽了口唾沫:“捡了一条命啊……”现在,他的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喉咙也干涸了。

“那边好像有人。”川岛厂长指着临时棚屋说,他声音嘶哑,眼神里明显带有恐惧。倒下来的钢材,原先是搭在临时棚屋上的,旁边是一些水缸、混凝土袋,以及生了锈的钢材堆和木材堆之类的。

叶村省五郎朝着厂长指的地方看过去,并没看到人影,悄悄问了一句:“真的吗?”

“是瞥到有个人影闪了一下。”厂长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刚才还在办公室还扯着嗓子说话的俩人,现在却变得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搭在临时棚屋上,类似铁轨的细长钢材,一共有三根,倒下来的是中间那根,剩下的两根,却安稳如初,完全没有一点儿要倒的迹象。

“为什么突然就倒下来了呢?”叶村省五郎看了看剩下的那两根钢材,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厂长表情严肃地望着叶村省五郎说:“从倒下来的方式来看,绝对不是钢材自个儿倒下来的,你看,剩下的两根钢材,分明都站得稳稳的,就算倒下来的这根稍微歪斜,也不至于这样垂直砸下来,而是应该横着倒下来才对,所以,肯定有人……”

叶村省五郎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感到一股寒气在背上乱窜。

厂长说得很明白,刚才就是要倒,也只能是横着倒下来,而那根钢材,是正对着叶村省五郎站过的地方砸下来的,所以,肯定有人事先把钢材垂直抬起来,再冲着叶村省五郎砸了过去。

厂长猫着腰,悄悄地朝小屋里走了过去。

“果然被我说中了!……这绝对不是一件偶然事故。”

说完,厂长指了指地面。那里还留有倒下去的钢材插在地上的痕迹,刚好跟其他两根在一条直线上,这也就是说,三根钢材原先站立的状态是一样的,或者说,三根钢材同时往一边歪着,所以就是倒,也绝不会往前边这样砸下来。

从那个痕迹来看,倒下的钢材,也明显是被人从土里拔出来的,旁边的泥土都溅了一大片。水缸和混凝土堆起来的小山,也刚好能遮人眼目,推倒钢材的那个人,肯定也是以此为掩护,顺利逃脱的。

“为什么会冲着我来呢,没有理由啊!”叶村省五郎说。

厂长严肃地盯着叶村省五郎:“叶村省先生,你好好想一想,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比如因为钱的事,或者是因为女人?”

“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可是刚来神户没几天,怎么会得罪人呢?”虽然这么说,但叶村省五郎忽然想起了那本被人动过的《邯郸之梦》。

“会不会跟这次的土地买卖有关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太恶劣了。难不成,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虽然用栅栏围着,但附近的小孩子,也经常会爬进来,干些很危险的事情。”

川岛厂长说着,把胳膊交叉在胸前,低头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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