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搅团

傍晚絮絮不停的雪疹子终于变成了飞飞扬扬普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宝如和杨氏两个围着熏笼商量了半日终于商量出来晚饭该做什么。

以杨氏的意思要做的全是宝如喜欢吃的。可宝如惹季明德发了怒想讨他的欢喜说给杨氏听的,自然是季明德喜欢吃的。

而且她还自告奋勇,要帮杨氏做饭待到季明德晚上回来时,迎门便闻到一股子豆面带着些苦涩与泥土气的味道,这是荞面瘪瘪的味道。

荞面瘪瘪恰是当初季明德入考场李远芳给他蒸的那种饼,因是杂粮不易坏易储存。夹上几片卤牛肉一起吃冲一冲荞面的苦味止饿又顶饱是季明德做土匪时,褡裢里最常背着的干粮。

这味道于季明德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他以为是老娘要折磨自己,刚转过照壁便见宝如趿着两只毛绒绒的大棉鞋正在那儿解围裙,显然,今天的饭不止杨氏,还有她的功劳。

“快快儿的,大约二爷快回来了,我得赶紧洗个手,若叫他知道我在做饭,大约我又要挨骂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往下飞着,初冬,雪中水份足,她踩在雪面上,季明德生怕她滑倒要摔上一跤,下意识的伸着手,便准备去扶。

岂知她匆匆忙忙净过手,连蹦带跳,直接窜进了正房。

季明德便再恼怒,瞧着她这个样子,火又如何能发得出来?

净罢手进了正房,饭菜摆在卧室与前厅之间的隔间里,地龙本就够热,这屋子里还置着两处熏笼,一进门,热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宝如正在摆楮安筷子,见季明德边解外面罩的鹤氅边往进来走着,又是一跃而起:“恰好,饭也好了,今儿我伺候你用饭,如何?”

一蹦一跳,一惊一乍。

看她细跃跃的这样窜着,季明德就忍不住要去想她持剑去挑尹继业的情形。便垂死,虎就是虎,尹玉钊没成算,从来没有想过,孩子和她,便伤其一,他死都不能闭眼。

那个王八蛋,他怀着恶毒心思,其实巴不得宝如落胎吧。

季明德眉间青意弄浓了。

他解了外衫,卷起青衫的袖子,见宝如递了筷子过来,低眉看着那双筷子,看了很久,忽而伸手,将她整个人拉了过来。

成亲以来,还是头一回坐丈夫的大腿,宝如略一挣扎,便明显感觉到季明德整个人一僵。他右肩有伤,用力,伤口自然会痛。

桌子上果真满满的,全是季明德的噩梦。苦荞面瘪瘪,淡褐色,热腾腾虚蓬蓬的,另有一碟牛腱子肉,倒还能吃两口,还有两盘辩不出颜色的东西。只须看一眼,倒尽胃口。

季明德右肩有伤,疼的厉害,筷子伸出去,啪嗒一声便掉在了半途。

“大舅子将我伤成这样,回到家妻子也不肯喂一筷子的饭,这是存心要饿死我不是?”季明德本不算疼,便怒火,在看到她慌慌张张要讨好自己的那一刻,早都一消而散。此时耍赖皮,也不过想让宝如喂自己吃几口饭而已。

宝如连忙掰了块荞面瘪瘪来,撕了半块喂给季明德吃。见他皱着眉头艰难下咽,又盛了一勺自己做的菜过来。

褐乎乎的,粘做一团,鼻涕不像鼻涕,浆糊不像浆糊的东西,宝如盛了一勺子,自己没勇气吃,一手掬着勺子喂了过来:“快尝尝,我亲手做的荞面搅团,我听远芳说过,你最爱吃这个。”

搅团也是秦州人常吃的面食,滚水锅里下豆面,擀面杖一百八十八搅,要直搅到一锅豆面凝成一团才出锅,筋道滑爽。至于宝如做的这东西,连散饭都算不上。

季明德盯着那筷子搅团看了半天,宝如红唇笑成一弯新月,忽而伸舌,舔了舔唇,随即贝齿咬上红唇:“尝尝吧,果真好吃。”

季明德忽而一笑,一把拂开那勺子,右手扣上她的后脑勺,咬上她的唇轻轻厮磨了半刻,才侵舌进去,去寻那点软糯糯的舌头。

一回又一回的憋火,又耐何她不得,季明德吃够了那点甜腻腻的唇,饿的像头十个月没有见过荤腥的恶狼,可馋的并不是她亲手布置的饭菜。

“祖宗……”他放开,待宝如喘了口气,薄唇一攫,又攫上她双唇,狠吃了一气:“比起你做的饭,还是从你嘴里偷点糖更好吃。”

他这样子,显然不生气了。

宝如笑的瘦瘦两只肩膀都摇颤着,主动攀上季明德的脖子,挑出舌尖在他唇上划了一划,囔声道:“若你想,今天也行……”她离的更近了,两眼一眨不眨,就在他鼻尖处眨巴着,笑的意味深长:“你胳膊疼,我可以帮你。”

季明德鼻尖轻蹭着她腻嫩嫩的面颊,轻嘘了声,正准备说句什么,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好死不死,是野狐来了。

“大哥,卓玛晕倒在城外了,怎么办,还要不要她继续施粥。”果然是野狐,他要能有稻生三分的眼色,早都能把秋瞳弄到手,可他白长了个子不长心眼儿,就是个傻子。

果然,方才还一脸笑融融,甜的像块麦芽糖一般的宝如,虽仍还在竭力维持着笑脸,但唇角几番下撇,已是在强撑笑脸了。

他回头的瞬间,宝如往后退了退,盛了勺子自己做的荞面搅团过来,一股淡淡的苦味加着深深的泥土味,还有股子焦糊味儿,难吃无比。

宝如慢慢咀嚼着,没想到自己做的饭竟然这般难吃,嚼了几口不敢再嚼,努力伸长脖子,将它吞了下去。

季明德递了盏温水给宝如,她立刻扬头,一口灌了下去,起身便回了卧室。

蜷在床上,宝如听到野狐进了屋子。

“怎么晕的?”季明德问道。

野狐道:“大约是冻的,反正就晕了。”

“不可能。”季明德一声嗤:“怀良的冬天,比长安还冷她都能受得了,怎么可能就冻晕了?倒是福安郡主如何,还能不能撑得住?”

野狐道:“郡主很好,除了施粥,还亲自添柴熬粥,搅粥,烫伤了手也没有哼过一声,百姓听说是荣亲王府的福安郡主在城外施粥,奔走相告,来讨粥的人排成了长队。”

原来李悠容也去施粥了,宝如心说难怪我今儿没见她。

季明德解了掖下衣带,仰起脖子轻甩了甩右侧肩膀,疼到撕心裂肺。他转身进了书房,野狐依旧塌肩,跟在他身后。

“福安郡主是连带毛的鸡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的娇小姐,养在深闺从未出过门,施了一天的粥不喊苦不喊累,卓玛一个自幼在草地里打滚的土蕃姑娘,体质比她好得多,为何郡主行,她就不行?”季明德道:“福安郡主什么时候歇息,卓玛才能歇息。若她再装晕,就拿冷水泼她,把她给我泼起来。”

野狐面露难色:“小的和稻生也曾唬过,但卓玛姑娘的性子,大哥是知道的。”

季明德涮过口,刮过胡茬的脸在窗外映进来的雪色中泛着淡淡的冷白,站了许久,反手从腰间掏了块桃木符出来,上面刻着金体的明德二字。

这是季明德的兵符,秦州八道土匪,见符如见人。持此令,便如大哥亲至。

“野狐,你记得胡兰茵吗?”季明德一把推开窗子,望着琉璃瓦檐上往下飞扬的大雪,问道。

野狐猛得一个机灵,胡兰茵,另一个大嫂,要说野狐梦里头一回梦见和女人有那会事儿,那个女人就是胡兰茵,风骚妖艳,美艳痴情,这辈子,任他忘得了谁,也忘不了胡兰茵。

“记得。”

季明德道:“当初在洛阳,她曾百般纠缠,最卑微的时候,甚至连为人的尊严都不肯要。但据霍爽说,如今她过的很好。你方大爷把会川一带的盘子给了霍爽,如今她是那一带有名的匪婆。与霍爽一人一马,跃马江湖,人人闻之胆寒。”

野狐往后退了两步,流海遮面,唇笑成弯勾,从身后竖了只大拇指出来。

季明德拍了拍野狐的肩,将桃木符丢给他,道:“若她实在太轴难以制服,就送到会川去,让霍爽和胡兰茵替她找个男人,或者能制一制她如今这一门心思轴着脑子不肯改悔的病。”

若说胡兰茵还因为那丰盈的体态,并那温柔以待下人的好脾气让稻生和野狐两个喜欢的话,卓玛身材不如她,脾气也不如她,除了巴着季明德,见了谁都当惹人厌憎的癞皮狗,他们自然也讨厌她。

一把捏上桃木符,野狐转身就跑。

季明德在隔间擦过身,才进卧室。

此时天还早,檀木大床的床框处,探出半个肩膀,并一弯黑密密的长发,纤指衬着银钩,暖玉般的腻白。

季明德止步,伸手在那细细的指头上轻挠了挠,绣着碧霞云纹的床帐里闪出张圆圆的脸,宝如伸手便来解他的中单。

那道伤疤虽凝了血,但还需要涂些消炎止痛的药。药膏是霍广义送来的,淡淡的麝香冰片味儿,宝如尽量轻的涂沫着,他的肌肉,随着她的手而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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