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武瑞安被辰皇罚跪,他便去了见素医馆,过起了避世的日子。

他这也不是头一遭被女皇罚跪了,对于此,他已经驾轻就熟,做到了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

晚饭过后,书香坐在院子里,跟武瑞安下着棋。

书香全力以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而武瑞安则单手撑着头,心不在焉地胡乱下子。但就算如此,书香仍是在他手下,被杀得片甲不留。

在书香输了第四把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随口道:“王爷已经三日不曾参加早朝,您……还不打算回去吗?”他明面上是担心武瑞安的官途,暗地里的意思却是:“你还打算在这折磨我多久?”

武瑞安唔了一声,淡道:“反正朝堂之中也没本王什么事,不如在这待得自在安逸。”

书香哑然,求救地看向狄姜。

狄姜正在给问药讲佛经,没空理他。然而听佛经的问药正也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求救地看着书香。

二人眼神一交汇,立即一拍即合。

书香一拍手,站起身子,佯装懊恼道:“啊,掌柜的,我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去贫民窟,答应给那边的乞丐送馒头,这几日王爷在这,我都给忘了!”

“哦?还有这等事?”狄姜放下经书,道:“那你现在就去吧,答应旁人的事情,需兑现承诺,尽早做完。”

“是。”书香颔首,随即对武瑞安抱歉一笑,转身进了后院。

等书香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抱了两大篮子馒头,一副要提不动的模样。问药见状,立即站起身,帮着书香提篮子,道:“掌柜的,我跟书香一起去!”

狄姜看得出她对佛经不感兴趣,无奈之下,只得摆了摆手,“去罢。”

狄姜站在门口,目送二人一人提着一个巨大的篮子往城西走去。

武瑞安走过来,靠在门边,笑道:“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而已。”狄姜苦笑。

巷子里的住户近年来越来越少,整条街上似乎只有狄姜的药铺和钟旭的棺材铺还开着门。

棺材铺里,钟旭正和长生在扎纸花,他们身边已经扎满了满满两大筐,四周墙角里也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铱纸,看上去一副生意惨淡的模样。

“钟道长这几日似乎每日都在铺子里扎纸人。”武瑞安不无担心道:“他似乎……与过去不大一样了。”

狄姜含笑点头:“是啊,难得可以见到他安稳待着的模样,从前啊,他……”狄姜说到此,突然顿住了,摇头笑了笑,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

“他从前如何?”武瑞安好奇道。

“他啊……很忙碌。”狄姜随口答道。

武瑞安以为狄姜也嫌他无聊,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以前也很忙碌。”

“是是是,你们都以前都很忙,但是最近,似乎都有些闲。闲过头了。”狄姜毫不犹豫地泼了他一桶冷水,这让武瑞安无言以对。

武瑞安叹了口气,心头有些失落。

他也不是故意闲下来,他也想在朝堂之上兢兢业业,也想为百姓为江山做些贡献。

但是世间哪有双全法?他总不能跟狄姜说,辰皇已经明令要赐婚了吧?

他不想委屈狄姜,不想要两个妃子。

从前他舍不得绫罗绸缎以及被世人尊崇的高高在上的王爷身份,可是经过云梦泽一行,他突然看淡了一些事情。

他想,如果真的到了选择的那一天,他应该会选择带狄姜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吧。他现在只是想提前感受一下,等他不当王爷了,在这药店里当掌柜是个什么感觉罢了……

翌日,刚吃完早饭,问药和书香便又提着两大篮子馒头跑了出去。那模样分明是要去做善事,但总有一种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感觉。

不错,他们俩都不想留下。

留下的结果只有一个,书香被王爷拉着下棋,问药被狄姜摁住听佛经。

那对他们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书香和问药离开之后,武瑞安和狄姜也有些无聊。

而且,武瑞安发现,真正喜欢一个人之后,跟她待在一起,总会有些心猿意马。而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舍轻薄和占便宜的。

武瑞安为了缓解尴尬,便道:“我从未去过贫民窟,你陪我去走走?”

狄姜寻思了一会,便点了点头:“好。”

随后,狄姜便去钟旭的棺材铺里,请了长生来帮她看铺子,自己则带着武瑞安去了城西南部的康平坊。

……

康平坊里,房舍低矮破旧,好几户人家挤在一个院里生活。这里的锅碗瓢盆随处摆放,垃圾更是堆得满地都是。这里有乞丐,有病人,有从事各色各样职业的人。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贫穷。

武瑞安捏着鼻子,咳嗽了两声,被狄姜看了一眼之后,便又放下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从一片烂菜叶子上踩了过去……可那一刻,狄姜分明看到了他的双肩在颤抖。

狄姜二人在平康坊里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书香和问药的身影,却见到一户人家前头围满了人。

“你还我孙女儿!”

人群里,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号,让狄姜和武瑞安心头都为之一惊。

二人走上前,从缝隙往里探去,便见一驼背的老头瘸着一条腿,将一大桶粪便泼在了在那户人家的大门口。同时,他破口大骂道:“泥巴躺得好好的你非要把人家扶上墙!朽木腐得好好的你非要把它雕成才!我的小孙女儿从前再丑陋再不好,总也还是个大活人!她活得好好的!现在好了,我孙女儿死了,她死了!!钱四娘,你赔我孙女!!你赔我孙女!!!”

老头一直骂骂咧咧,诅咒天诅咒地,诅咒钱四娘一家不得好死。

他的身边,除了一个夜香车,还有一个烂草席,至于里面裹着什么,从狄姜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出来。但从他的字里行间可以听出来,他的孙女死了,那烂草席里……怕裹着的,就是他的孙女了。

而钱四娘的家门一直紧闭,任瘸子如何辱骂,也不开门,甚至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这是出什么事了?”狄姜寻了身边一个老妈子,问道。

老妈子看了狄姜和武瑞安一眼,见他二人穿着打扮都属上乘,便道:“姑娘,你们不是咱康平坊里的人罢?”

“嗯,”狄姜颔首,微微一笑:“我住在隔壁。”

康平坊的隔壁是昌平坊,虽然不是贫民窟,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老妈子一听说他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出身,便放下了心里的成见和防备。

老妈子长叹了一口气,恨恨道:“你是不知道啊!真是做了死孽哟!许老头子的儿子媳妇老早都死了,十几年来跟孙女儿相依为命,本来过得挺好,但是许丫听了钱四娘的劝,去了官老爷家里当差,这还没三天呢,就死了!”

“怎么死的?”狄姜惊道。

“听说是病死的,但我看像是被折磨死的!”老妈子撇了撇嘴,道:“丫儿的尸体半只手臂都没了,小腿也缺了一截!”

“什么!这也太过分了!”武瑞安脸色发绿,显得极为惊讶。

“可不是嘛!这明显就是虐.待!”老妈子又道:“可是照我说啊,许大爷也不该怪钱四娘,毕竟,她也是想帮帮许老头子。这丫儿去了大户人家,见了世面,往后也能嫁的好些,不必在咱这做些倒夜香的活儿了。钱四娘本来也是好心,但谁知道结局会是这样……哎!要怪只能怪公孙家的小儿子,仗势欺人!”

“公孙祺?”武瑞安一惊。

“你认识他?”老妈子一瞪眼。

武瑞安连连摇头,尴尬道:“公孙家的小儿子大名鼎鼎,我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呀。”

他呵呵地说完,老妈子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又道:“那可不是,他简直是个畜生!”

“是啊是啊。”武瑞安点头附和着,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显然,这里的人们对达官贵人的厌憎,真不是一点半点,自己要说跟公孙祺关系还不错,那指不定得被他们扒皮拆骨了……

就在武瑞安悻悻之时,许大爷将最后一大桶粪便扔进张大娘窗户上之后,便抹了一把眼泪,抱着孙女的尸首,步履蹒跚地走开了。

“从小我就跟你说过,路见不平,绕道而行。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身首异处了,你开心了?”许大爷一边走,一边哭。

经过狄姜二人身边时,狄姜总算看清了,烂草席里的许丫的尸体,确实是少了半只胳膊,和一截小腿的。尤其是她小腿部位的伤口,凹凸不平,活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咬断了。露出了她森森的白骨,合着血液一起,腥臭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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