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线上,龙茗带着两千精兵已经等待多日,当和亲使团终于到达,当晚,两军在国境线扎营。

龙茗与武瑞安的营帐紧挨着昭和公主的帐篷,她却始终不曾露面,并不打算招将领入内谈话。

龙茗在帐外徘徊了许久,直到午夜降至才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问药在武婧仪的营帐里,从帐帘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去,见他终于死心离去后,才惊奇道:“三年不见,龙将军倒是更加俊逸了,就是比从前黑了些许。”

“龙将军究竟想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一会抬手,一会叹气,真怪。”问药不停地嘟囔,惹得狄姜哑然失笑。

狄姜看了一眼武婧仪,却见她一脸淡然,波澜不惊,似乎只当他是寻常将领对待。

过去的种种啊,全都与他毫无干系。

往后的几天,几乎夜夜都是如此。

龙茗始终在昭和公主的营帐前徘徊,武瑞安撞见过几次,也曾有过言语冲突,但到了后头,也只是叹息一声,当没看见了。

武婧仪和龙茗之间的羁绊,他这些日子听问药说了个彻底。

“我家掌柜的说,昭和公主必然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再见到龙茗,而龙茗,既然娶了柳枝,也应当没有脸面求见罢?于是夜夜都只能徘徊在帐篷外头,妄想与公主来个偶遇,一解相思之苦罢!”末了,问药总结道。

武瑞安愣了半晌,随后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王爷笑什么?”

“本王笑他如此怂包。”

“为什么?”问药一脸迷糊。

武瑞安收起笑意,眯起眼,一本正经道:“若是本王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必然直接推倒,哪会天天在帐外徘徊?真是丢人。”

“可龙茗喜欢的是公主……即将和亲的公主……”问药嘟囔着。

“那就抢亲啊。”武瑞安沉下脸,阴笑道:“从前错过了,是他的错,如今带着婧仪私奔,免婧仪嫁去番邦之苦,也算是弥补了他从前的过错不是?”

“辰皇若是怪罪下来怎么办?”

“那本王就亲自带兵追杀他,再随便找一个替罪羊杀掉便是,届时大军随处搜回来两具尸体,全当作是他二人便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们从此就要过上隐姓埋名的日子,王权富贵皆化作烟消云散了。”

“他们肯定不会在乎!”问药一拍胸脯。

“为何?”武瑞安疑道。

“公主从前喜欢的可是什么都没有的龙茗,龙茗以为自己爱的是身为婢子的柳枝,便义无反顾的推拒了辰皇的赐婚,不惜得罪天家执意娶了个婢女,这还不够说明,二人都不是贪恋权贵之人吗?”

“是么……那他二人私奔了就是,本王绝不拦着,反而相助到底!”

“这真是个好法子!”问药点头,朝武瑞安竖起大拇指:“王爷真厉害!”

二人对话的声音不大,但有心人皆能听个清楚。

武婧仪面无表情的坐在帐里,不做置喙,只当没听见。

狄姜坐在一旁,却听得额头冷汗直流,生怕问药被武瑞安带坏了去,届时二人再一合计,把自己卖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龙茗则在帐篷另一面,将这话听了个通透。

他握剑的手骤然收紧,便再没放开过。

当夜,龙茗挑选了军中跑得最快最持久的一匹战马,将它洗刷干净,喂足了粮草。

这是他为武婧仪挑选的坐骑,期盼着它能载着他的心上人,冲出大漠,冲过身份的羁缚,摆脱和亲的噩运。

龙茗将战马缚在大军半里外的一块大石之上,随后返回军中,调走了轮值的士兵之后,径直去了武婧仪的大帐。

岂料他刚鼓起勇气挑开帐门,却听帐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柳枝多谢公主抬爱,谢公主赏赐。”

龙茗挑帘的手停住,可帐中人已经瞧见了他。

此时,武婧仪坐在正中,狄姜坐在右首,她的身边站着问药。

而在她们的对面,一白衣女子正掩嘴而笑。

虽然她眼睛带笑,但仍不难看出,她面容憔悴,眼中透露出的是无尽的凄凉,显得很是沧桑。

就在这时,一屋人除了武婧仪,都看向了闯入帐中的龙茗。

当柳枝与龙茗四目相对时,龙茗双眉紧蹙,仿佛看见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而柳枝却恰恰相反。

她的眼中,有思念,有哀怜,还有数不清道不尽的爱意。

这时候,就连瞎子都能看出来,龙茗对她有多重要了。

“夫君……你,你瘦了……”柳枝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下一刻,便像断了线的珠帘落在衣襟上,落在地上,最后统统落在了龙茗的手背上。

柳枝冲过去,钻进龙茗的怀里,双手死死的抱住他,生怕再与他分开。

龙茗就这样站着,任她抱着自己。

但他的眼睛,始终都在武婧仪身上。

武婧仪却只顾着低头看锦书,书上皆是突厥语言。

她这些日子日日都在研习突厥文字,如今已经可以看懂大部分的文书,做一些简单的翻译也不是问题。

感受到龙茗的目光,她终是叹了口气,决定不再逃避。

她抬起头,合上书,嘴角微微抬起,露出一个端庄优雅气定神闲的微笑,道:“龙将军有事?”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龙茗强作出镇定,说完,一把推开柳枝。

也不知是龙茗用力过大,还是柳枝实在太瘦弱,她一个没站住,便跌倒在地。

她的手肘部位蹭在砂石上,立刻磨破了一大块皮,鲜血很快便沁了出来。

柳枝咬牙,知道龙茗不会搭理自己,便只得自己探查伤势,她撩起袖子,不经意便露出了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这些都是她这一路来餐风饮露导致的伤痕,可谓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龙茗看着柳枝,面上充满了不解。

柳枝咬牙,不再看龙茗,反而一脸委屈地看向武婧仪。

武婧仪冷笑,暗哂一声,轻声道:“龙将军若是有事,也等明日再说罢,今日,你先带龙夫人下去疗伤罢,她这一路,为你吃得苦也够多了。”

武婧仪的语气始终淡淡,似乎她对他从来都只有君臣之谊,毫无男女之情一般。

龙茗闻言,深吸一口气,随即转身出了营帐。

而柳枝,连告退之礼都顾不得行,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狄姜与问药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写满了好笑,仿佛在说:“这一对冤家,看来还得再折腾一些时日。”

后来,二人先后入了龙茗的营帐,问药和狄姜还特地悄悄躲在帐篷外听墙角。

可是他们失望了,龙茗和柳枝没有吵架。

龙茗不管柳枝如何哭闹,待请来军医治疗之后便离开了。

当晚,他没有再回自己的营帐。

第二日,太平府的禁军将和亲使团交接完毕之后,便由副将吕晨飞带领,原路返回太平府。武瑞安仍与龙茗一齐,作为宣武使者亲自送亲到突厥国都。

狄姜看着离去的禁军步伐整齐划一,激起黄沙漫天,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好一阵羡慕。

她也想跟着他们返回,然后去干自己的事情。

可是每当她不经意看见武瑞安独自一人时,那空洞落寞的神情,却也还是不舍。心想就这样陪他兄妹一遭便罢,也费不了她多少时日。

“出发——”

大军整顿完毕,龙茗与武瑞安齐齐走在大军最前头,刚要拔营,却听武婧仪的婢子匆匆跑到队伍最前,道:“王爷将军请慢,公主殿下还想逗留片刻。”

武瑞安与龙茗对视一眼,龙茗默不作声,终是武瑞安一摆手:“请公主上前来。”

武婧仪穿着凤冠霞披,头戴大红绸缎,由两名婢女搀扶,艰难地走在沙坡之上。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沙坡顶端,向下望去,便是延绵数里的送亲队伍,红艳艳的一片,即喜庆,又有一分说不出的诡异。

这并不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吉祥婚事,沉寂和悲哀一开始便在使团里发散,在大军里蔓延,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峰。

他们的身后,是母国宣武,而他们却不得不背井离乡,去胡人的地方生活,从此远离故国的一切。

“立一块碑吧。”武婧仪道。

“碑上刻什么?”武瑞安问。

“什么都不必刻,”武婧仪摇头道:“本宫只希望,往后突厥人再不能越过此碑,伤我宣武百姓,愿和平在这片戈壁荒漠上,世代流传。”

她的脸始终隐在盖头之下,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她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的胆怯。

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无奈与不甘。

龙茗闻言后,立刻打马绝尘而去,吩咐手下士兵在最快的时辰内要做出一块石碑来。

他走后,武婧仪没有再说话,武瑞安看着身子单薄的妹妹,眼眶渐渐又湿润了。

不得已,他只得背过身,假装自己是被风沙迷了眼。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皇妹面前掉泪。

那只会让她更加难过。

半个时辰后,刀砍斧劈赶制出来的无字石碑由十几人抬着,被送至黄坡之上。

士兵们刚想挖一个坑将它立在大漠之上,却见武瑞安上前,一脚踢在石碑的尾部,石碑便朝他施力的一端开始倾斜。

紧接着他飞身而起,一掌落在石碑的上端,“轰”地一声,石碑的一半便没在了黄沙之下。

碑身稳稳的立住,最顶端还烙有武瑞安的一枚清晰的手掌印。

“本王发誓,有本王在一天,就绝不会再让宣武有机可乘,从此以后,我宣武国民再不会受突厥所扰!”武瑞安咬牙切齿,激愤之情随之在军中蔓延。

这块碑后来便被人称为‘无字灵壁’,从那以后,宣武国再没有出过和亲公主,亦没有被邻国骚扰。

万国自愿来朝,俯首称臣。

当然,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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