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使团载着珍宝金玉无数、绫罗绸缎上万匹,释迎佛金像三一百尊、金玉书橱八十副、经卷经典三千卷、卜筮经典三百种,营造与工技著作六百种,治四百种病的医方千种,医学论著四十车,花草种子三十车,浩浩荡荡的从太平府出发。

行驶路线延绵千里,西出阳关,途径陇西戈壁,穿过北甲往西七百里之后,再长途跋涉翻越墨山,最终才会到达深处草原腹地,被绿洲包围的突厥的新国都,高阙城。

和亲使团出了太平府,向西行了一日后,当晚在汉庭驿歇脚。除了公主近从之外,其余人等皆在驿站外就地扎营。

八月处暑,天气炎热,武婧仪在人前,始终都要头顶红盖头,赤艳艳的一片在人群中十分打眼。

武瑞安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鞍前马后嘘寒问暖,直到她回房沐浴后才又回到大营里去巡视。

此次送亲,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也是他除了带兵出征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去做一件事情。

狄姜混在人群里,远远的看着武瑞安,发觉不过月余不见,他竟苍老了这么多。

“真教人心疼。”问药靠在树上,一脸崇拜。

狄姜睨了她一眼,又将一箩筐的衣服扔给她,没好气道:“有空看武瑞安,不如赶紧去洗衣服!把我的这份也一起洗了!”

狄姜说完仍觉不解气,又唉声叹气道:“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听了你的话,竟沦落到这送亲大军里当起了浣衣女,被旁人知道了一定会被笑掉大牙!”

“谁会知道呀?这乌泱泱的几千人里有几个认识咱们的?别跟我说你不担心武瑞安和武婧仪,真不担心你也不会答应来!何况咱们去青云山也是要往西,顺路送一程而已,也不会损失什么,你的活儿我全包了就是!”问药一手拎起一个衣篓,每一个都有她半人那么高,而她竟全然不觉得费力。

“是是是,他们去西北,咱们去西南,真的很,顺,路!”

狄姜担心武婧仪不假,但是更多的,是趁着这次出巡,去西南边的青云山看看。

不管钟旭现在在不在青云山,那里总该是会有他的线索,毕竟前些日子,他的棺材铺是青云山来了道人托着变卖的。

却不想临行前,她竟鬼使神差的听了问药的话,女扮男装混入大军后,被人安排的却是浣衣打杂洗碗这类的粗活,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去找武瑞安,作为他的婢女一路吃香喝辣的跟着呢!

狄姜唉声叹气,后悔不迭。

问药拿着衣篓离开后,狄姜索性爬上了一枝叶茂盛的大树,整个人趴在树干上歇息。

这一日的赶路让她体会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累,双脚已经近乎残废,现在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大床上,睡成一个大字型。

但奈何条件不允许,有这么一棵树已经是顶好的待遇。不管怎么说,这都比回去跟三十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挤通铺的强。

狄姜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人正在戳自己的腰,且一下比一下重。

“你!怎么不睡帐篷?”

“说你呢!还不快下来!”

“再不清醒,不要怪本官将你军法论处!”

狄姜一脸懵忡地抬起头,便见吕晨飞带着一票人,正站在树下看着自己。

他的手上,握着长枪,眼看着又要打在自己身上,狄姜下意识便握住了枪头的红璎珞。

“你!大胆!”吕晨飞刚要发作,却见树上那人的手腕上有个十分熟悉的物件。

一只内含金丝的玉镯子。

不会吧……难道又是……

不会的不会的,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呢……

可是男人怎么会戴镯子?

这一定是巧合,对,巧合。

吕晨飞内心建设无数,却被树上那人的一句话所摧毁。

“将军恕罪……我实在是太累了,本只是想歇息歇息,却不想竟然睡熟了!我这就回去!”狄姜压着嗓音,努力装出一副男人的声音。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吕晨飞一声便听出来,这人正是见素医馆的掌柜,武王爷的心上人,狄姜。

他脚一软,又差点给她跪下了,幸好狄姜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他身前,在让他清醒了些许。

眼前的狄姜,一身男装,正是军中最底层的伙夫扮相。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一行人的身后,武瑞安阔步而来。

“参见大将军!”众将士立即抱拳行礼。

武瑞安的眸子落在吕晨飞身上,不耐道:“出什么事了?”

“末将……您还是自己看吧。”吕晨飞行了个军礼,招呼着一票人撤退。

几人听话的离开后,武瑞安的注意力便放在了低头扶额的伙夫身上。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只份外熟悉的金丝玉镯。

“狄姜?”武瑞安一愣。

“是……是我……”狄姜干笑了两声,缓缓抬起头来:“好巧……啊哈哈……”

“你怎么会在这里?”武瑞安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担心你们呀,所以跟着来看看。”狄姜刚一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子。

她不想惊动武瑞安,是因为在她的计划里,五日后,她将在黄河岸与送亲使团分别,从此他们向北,自己向南。

可如今……似乎是走不了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武瑞安吸了吸鼻子,随即一脸感动的走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顺势又将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本王竟不知你这般用心良苦!”武瑞安嚎啕大哭起来。

“嗯?”狄姜一愣。

“你一定是想默默的守护本王,才不告诉本王,你为本王做饭洗碗洗衣服洗袜子,这不正是妻子对丈夫所做的吗!”

“……”狄姜突然觉得自己也想哭。很想哭。

“你也是来与婧仪道别的对不对?本王以后再也见不到婧仪了!突厥人吃生肉,喝冷血,婧仪怎么受得了?而本王却什么都做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做出一副识大体,重大局的模样!可是本王知道,她心中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

狄姜明显的感觉到,有灼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落在自己的衣襟里,一滴一滴连成了线。

这是一个男人的眼泪,里头充满了无助。

这是她从来没有在武瑞安身上见过的痛苦,哪怕从前他在重病之时,也没有替自己流过一滴眼泪。

今日会这般,怕是因为难过在他的心中生根发酵,郁结难消。

既然自己是他仅有的发泄口,那就让他哭个够吧……

当晚,武瑞安哭了很久很久,哭累了就靠在狄姜的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狄姜则靠在树干上,一夜不眠。

在身体极累的前提下,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不过被武瑞安发现之后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她们不必再做伙夫的活计,而是换上女装,日日跟在武婧仪身边,赶路有马车乘坐,出入皆是与公主享用同一级别的待遇。

唯一的麻烦是每每武婧仪看向她,眼睛里都带着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

好似在说:“本宫到底该叫你狄大夫呢,还是皇嫂呢?”

“就叫我狄姜吧。”狄姜亦用眼神答她。

……

一行人浩浩荡荡渡过黄河,西出阳关,终于在一月之后到达了宣武的国境线。

明日,他们将与在国境线上等候多日的龙茗将军的军队汇合,最终送亲队伍将达到三千人,这无异于一次小型的行军作战所配备的人数。

可越是接近,武婧仪眼里的苍凉便越是深重。

这份难过,怕是只有狄姜才会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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