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瑞安在狄姜那帮着收拾完之后便回了王府,接下来两日,他派吕晨飞带人驻守在见素医馆前,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晚间,武瑞安继食欲离家出走两日之后,脑子里逐渐淡忘了那股恶臭,便发觉有些饿了,遂着人在膳厅布下了一桌膳食。

武瑞安看着满桌佳肴,食指大动,刚要动筷子,却又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半年没洗胳肢窝的人睡在铺满了鸭毛的烂草席上’这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充斥着他的鼻腔,他一个没忍住,又‘呕’出了一堆酸水,两眼开始直冒金星。

“王爷您没事吧?您是不是病了?”掌事丫鬟金玉立即扶住他,不住的拍打他的背部,为他顺气。

武瑞安却被愈渐浓烈的腥臭熏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这时才发现,这股味道的源头便是来自身边的金玉。

“你……离我远点!”武瑞安连连将她推开去。

“奴婢,奴婢……”金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她虽然很担心武王爷,却也不敢再逗留,立刻便出门去寻管家刘长庆。

不多时,刘管家闻讯而来,立刻派另外两名婢女扶着武瑞安去了卧房。

刘长庆一路都听武瑞安嚷嚷着:“好臭,熏死我了,怎么能如此恶心……”之语,虽然他闻不到,却还是着人点了一炉气味浑厚奇楠沉香,想要中和一下空气里的味道。

此时没了金玉在身边伺候,又有沉香绕鼻,武瑞安才稍稍能够缓住呼吸。

他刚一恢复清醒,便道:“去把吕晨飞给我叫来。”

“是。”

吕晨飞从见素医馆赶回王府后,便得了武瑞安一个密令,密令要他去调查府中一名叫‘金玉’的婢子,吕晨飞不敢耽搁,连夜便赶着出去了。

第二日无时,当吕晨飞拎着四五个小混混进入见素医馆认人后,问药点头如捣蒜,直指着肥头大耳的地痞头子大骂道:“就是他!我家的桌子就是他砸的!”

说完,又指着头顶的壁柜道:“还有这道印记,就是他拿斧头砍的!”

“姑奶奶饶命啊——!”地痞头子被绑住双手,‘噗通’一声便直挺挺地跪在问药身前,哀求道:“小人不过就是财迷心窍,拿了人家一点银子,吓唬吓唬你们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小的罢!”

“现在知道哭了?”问药冷笑道:“你还是先谢谢武王爷罢,若不是他先找到你,等落在姑奶奶我的手里,定让你比现在痛苦十倍!”

吕晨飞在问药认人完毕之后,便带他们去了武王府。

一行人一进府邸,便引来众人侧目。

金玉知道自己劫数难逃,便早早的跪在了武瑞安书房前,不停地磕头认错道:“王爷,奴婢一时被鬼蒙了心智,求您念在奴婢伺候您十年的份上,饶恕奴婢这一回罢!”

武瑞安充耳不闻。

等到吕晨飞一行人赶到,地痞头头立刻便指认金玉:“就是她!前些日子给了我三十两银子,让小人去见素医馆吓吓掌柜狄姜,是小人见钱眼开,王爷饶命!”

武瑞安坐在书桌前,冷眼看着乌哑哑跪着的一地人。

若不是狄姜的丹若花引,他实在想不到,伺候了自己十年的大丫鬟金玉会是这次恐吓事件的主谋。

金玉素来勤恳,做事本份,模样也好,家世虽比不上豪门大家,但是也出生不俗。

她是前任工部侍丛洪齐豫的庶出小女,遥想当初她来武王府时,自己还觉得委屈了她,便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做了掌事丫头。却不想十年过去,她竟能和府外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做起了恐吓威胁的事情,对象还是他最关切的女子!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把他们送入京兆尹,国法论处。”武瑞安说完,又看向金玉。

“王爷恕罪!”金玉一着急,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额头立即磕出一个血窟窿,鲜血直流。

“金玉拖下去,仗责四十大板,掌嘴二十。”

武瑞安冷冷地说完,一扬手,便让人将他们拖了下去。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金玉被府兵拖在地上,拽到后院,随即便被架上了刑凳。

她的哭喊便淹没在一声声的仗责声里,四十大板过后,紧接着又是二十下掌嘴。

‘啪啪啪啪’地掌掴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每一下都将她打得头晕目眩,到最后,她就连哭喊都失去了力气。

当夜里,武瑞安便去了见素医馆,向狄姜报告这一好消息,顺便在她那讨了些吃食。

他也不知怎的,在狄姜那喝了一杯花茶之后,胃口便又好了起来,此时再回想丹若花引的味道,便又觉得它似乎是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而不是烂草席了。

在医馆用罢晚膳后,宾主尽欢,武瑞安临行前,狄姜给了他一个两寸长的木盒子。

武瑞安打开来,发现里头装着一根香。

“这是?”武瑞安疑道。

“回梦香,安神用的,王爷若是睡不好,便试试它。”狄姜站在门口,对他微笑。烛火从她的身后透出,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映出她的神态,更加淡泊从容。

“多谢了。”武瑞安点点头,飞一般的转身离去。

他生怕自己多呆一会,就又要情不自禁了……

第三日,武瑞安出门时,见侧门有些嘈杂,细问之下,刘管家才叹道:“金玉去了。”

“去了?”武瑞安蹙眉:“去哪了?”

“去世了。”

“什么?”武瑞安一愣:“四十个板子便要了她的命不成?”

“想来是她面子薄,不肯吃药,耽搁了两日便去了,”刘长庆摇了摇头,叹息道:“今早奴才派人去通知了洪大人,但他只说自己当没有生她这个女儿,让我们随意处置便是。”

“……”

武瑞安微微发愣,面上表情有些怔忡,看不出喜怒。

“王爷节哀,”刘长庆安慰道:“这都是她的命,只怪她自己心术不正,王爷不要想多了。”

“厚葬了吧。”武瑞安一声叹息。

“是。”刘管家颔首。

当晚,武瑞安没能睡好。

他的眼前似乎总有金玉的身影在眼前晃悠,她放下床帘,吹熄蜡烛,然后对自己浅浅一笑,道:“王爷,奴婢就在屋外候着,有事尽管唤奴婢……”

武瑞安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到枕头下有狄姜送的香盒,便将它打开来,拿出香点燃了去。

香味悠然,安神助眠,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当晚,武瑞安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看见金玉趴在床上,四周窗户门窗大开,被褥上沾满了鲜血。

她的呼吸薄弱,意识模糊,嘴里却一直在喊:“水……我想喝水……水……”

可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门外时不时有婢子路过,可是见了她这幅惨状却当没看见似的。

没有一个人来帮她,没有一个人来关心她。

就这样过了两日,她便断了气,尸身被草席一卷,便拉了出去。

武瑞安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虽然这是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却十分真实。

真实到每一个婢女的面容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她们面上的表情。

最轻的是冷眼旁观,再深一层便是冷嘲热讽,更甚者便打开了门窗,让冷风灌进金玉的房间,加速了她的死亡。

他不能想象,过去其乐融融的王府,怎么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变得陌生了?

那些巧笑嫣然的婢女转过头就是这样一副嘴脸?

武瑞安忍不住将这一梦境说给刘管家听,说完,他无奈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与武瑞安的怔忡不同,这一切似乎都在刘长庆的意料之中。

“金玉从前得王爷重用,自然有人嫉妒她,此番她落难,便墙倒众人推罢了,说到底,还是王爷这张祸国殃民的脸的错啊……”刘管家一声叹息。

“此话何解?”武瑞安一愣。

“你让她们日日看得见,却摸不着,岂不是怀璧其罪?”

“……”

武瑞安蹙了蹙眉:“你接着说。”

刘长庆咧嘴一笑,接道:“若是大家都摸不着也就罢了,只当您高高在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便是,可偏偏您最近带着狄姑娘四处晃悠,狄姑娘本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过与她们一般,是个平头百姓而已,不,确切来说,她是个日日抛头露面的生意人,出生或许比府内的婢子还不如,她们见了能不吃味嘛?”

“本王可未曾考虑这般多……”

武瑞安板起脸,一脸凝重道:“那本王该怎么做?”

刘长庆见武瑞安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便索性打开了话匣子,用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以后不要与某一女子太过亲近,做到雨露均沾便皆大欢喜了!就算不能皆大欢喜,也能暂且缓解狄姑娘受到的压力不是?”

“女人真是麻烦。”武瑞安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心中有了主意,旋即对刘长庆点了点头,道:“行了,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爷英明。”刘管家恬着肚子,摸着胡须,端足了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午膳过后,武瑞安便招来一众仆人,让他们将武王府所有的女子,不论美丑,不论年纪,不论职位大小,全部集合在前院里。

刘长庆跟在他身后,急道:“王爷,挑几个就可以了,不必所有人都沾染,这样更乱!”

武瑞安不理会他的话,等人都到齐了,才道:“此前发生了丫鬟金玉的事情,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本王不希望再看到此类事情的发生,为了杜绝此种情况,细思之下决定,将所有女子遣散出府,武王府内只余男子伺候,本王会一次发给你们三年的薪水,你们领了赏钱便收拾东西回家吧。”

此言一出,众女哗然。

就连刘长庆脑子里紧绷的弦都突然崩裂开来,他哼都没来得及哼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把他抬回房去,找个大夫来看看。”武瑞安扬手一挥,便不再管他,转头吩咐另一掌事太监开始发放散伙钱。

平日里与武瑞安相对走得近的几名婢女见他是认真的,当场就嚎啕大哭起来,跪在地上直哀嚎:“奴婢宁愿吊死,也不愿离开武王府!”

武瑞安充耳不闻,毫不留情。

毫无意外的,当晚就有婢女跳湖的跳湖,上吊的上吊,好在吕晨飞提前收到了消息,领了一百禁军来盯着,这里救一个,那里捞一个,忙活了几日,才终于将所有婢女都平安的遣散出了府。

这一出阵仗之大,闹得人尽皆知,就连辰曌这一日上朝,也不禁问他:“皇儿可是受了刺激?”

武瑞安心一横,淡笑道:“儿臣发现自己不好女色。”

“什么?你……真是胡闹!”辰曌惊得牙关打颤,不耐烦地扔下一句“退朝”之后,便匆匆出了太极宫。

辰曌虽然面上气急败坏,可看她离去的背影,却更像是落荒而逃。

左丞相公孙渺转身见了一脸坦然的武瑞安,连连指着他摇头苦笑。

长孙齐见了亦是同样的模样,二人从前政见难以统一,今日在武瑞安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默契。

有了这二人的带头,连带文武百官都忍不住开始发笑。

若说自幼流连花丛的武瑞安是断袖,那真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他这一出,明摆着不过是在揶揄女皇陛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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