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姜一边听琴,一边不自觉靠近武瑞安,淡笑道。“江大人是不是很厉害?”

“一个男人琴都谈得这样好,可你呢?空有好琴在手,却不会弹,真是替你脸红。”武瑞安借着酒气,白了她一眼。

狄姜一愣,险些要翻脸。

武瑞安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又接道:“本王很好奇狄掌柜究竟会不会女儿家的事情?亦或是,您只会给人诊病骗银子?”

“你都知道了?”狄姜惊道。

“本王无所不知,”武瑞安高深莫测的一笑:“你坑蒙拐骗起来,倒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让人啧啧称奇,连本王都不得不佩服到五体投地。”

“谁说我只会坑蒙拐骗?王爷觉得替人诊病很简单吗?”狄姜怒道:“我看过的每一本医术都有城墙那么厚,堆起来可以放满好几十间屋子,我日夜背诵,身体力行,您以为我只会空口说白话,只会卖假药?”

“本王可没说过你卖假药……这是你自己不打自招。”武瑞安耸耸肩,一脸无辜。

“……”狄姜怒不可遏,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只叹这武瑞安似乎变了一个人。

从前他对自己毕恭毕敬,这会子竟当着旁人的面拆穿自己,真是教人好一通生气。

江琼林三只曲毕,恰好传来一更的更声:“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喽——”

江琼林闻言,便停下了双手,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早些还有政务要处理,琼林先告退了。”

江琼林如今是辰曌面前的红人,狄姜与武瑞安都清楚,也便没有挽留。

他收拾好绕梁琴,临走前,正色道:“武王爷,您拼死才立下赫赫战功,被陛下封为神佑大将军,您就甘心,从此远离朝堂,镇日在市井买醉吗?”

“战功算什么?”武瑞安眼皮也没抬,摆了摆手,道:“此次大破突厥,本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神佑大将军这个位置,该属于每一个与我上阵杀敌的将士。”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江琼林赞赏的点了点头:“王爷体恤下属,倒让我刮目相看。”

“那你呢?”武瑞安突然抬头,淡淡道:“你又为什么去考科举?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奴籍,你想方设法的参与科举,并且殿前夺魁,难道不是别有用心?”

江琼林深色一黯,摇头道:“我考状元不是为了显名,也不是为了做官。”

“那是为何?”武瑞安道。

“不知武王爷对某事可有过一分执念?”江琼林低头看他,思绪开始飘渺。

此时武瑞安和狄姜都是沉默,静静的等他继续往下说。

过了许久,他似是鼓足了勇气,才又柔声道:“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琼林即是琼林宴的琼林。”

“我父亲是盐运使手下的一名官员,曾是三十余年前一场科举中的探花郎,后来迎娶了江南书香世家孔家的嫡出千金为妻,也就是下官的母亲。”

“我父自诩才高八斗,是不二之才,从小我便耳融目染,也一心奔着科举而去,为的就是殿前夺魁,弥补我父当年未能得中状元的遗憾。”

“那为何却……”狄姜面露疼惜,欲言又止。

“后来江南一场大火,烧掉了半边粮仓,母亲为了救我死在了火场,当晚,父亲为了救灾,也死在了那里,而我……苟活于世的我却被烙上了奴印,四下变卖。”

江琼林本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沦落勾栏,任人玩弄,却还因身上背着母亲一条性命,而不得以死明志。

由奢入俭难,这样的遭遇,或许比一开始就活得潦倒的人更加难受。

“对不起……”武瑞安长叹一声,发觉自己竟一时间词穷,说不出旁的安慰的话来。

“都是过去的事了,”江琼林摇了摇头,淡笑道:“说出来反而比较舒服。”

武瑞安放下酒瓶,侧头看他,便见他完美的侧颜里氤氲着一圈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那是一种淡淡的忧郁,似是与生俱来的凄凉。

他终于知道这分忧郁从何而来了。

没有人的不快乐是与生俱来的,人之初,性本乐,他开心了半世,游戏人间,却发现,这世上更多的是自小奋发向上,为未来拼搏努力的人。

可这些人,始终却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武瑞安清了清嗓子,二人齐刷刷的回头看他,便见他抬起手腕,与江琼林敬了一杯酒。

江琼林也不扭捏,端起桌上的酒杯便一饮而尽。

武瑞安亦是。

狄姜见了更是开怀,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杯酒释前嫌,宾主尽欢了?

“下官告辞。”江琼林道。

“好走。”武瑞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

江琼林从见素医馆出来后便遇到了巡逻的武侯,他因这几日查案之故,便有畅行无阻的腰牌,武侯并没有多加拦阻。

回到江府,管家立刻迎了上来:“大人您可回来了!宫里头都来人催了好几次了,说是陛下急召,宣您立即进宫。”

“果真?”江琼林诧异。

“千真万确!”管家道:“您快些去吧,不然一会儿又该来了。”

江琼林闻言,便不再耽搁,径直往皇宫走去。

他的腰牌,是辰皇亲赐的令牌,任何时候进宫都不会受到拦阻,他很快便从最近的丹凤门入了宫。

经过伴月宫时,江琼林走在亭台楼阁下,看着不远处太极宫的穹顶,便继续顺着白玉栏杆往前行,心里估算约莫还有半刻钟便能到达太极宫勤政殿。

此次辰曌半夜急召他入宫,还是这些天来的头一次。

他步履如飞,生怕在她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在。

他对这份感情很迷惑,辰曌是君,可是他却总是忍不住对她想入非非。但是也仅止于想,他一刻都不曾忘却,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是他仍然想好好的对她,至少在她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能为她尽些绵薄之力,以报答她对自己的提携之恩。

就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打破了这一宫的平静,紧接着江琼林便觉得一盆凉水倾盆而下,全数倒在了自己身上,将他的头发,衣襟,鞋袜全都打湿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江琼林抬头,便见一宫女扮相的女子在台阶上伸出了半个身子,她的手中还端着一个空掉的木桶。

婢子很快将身子缩了回去,不消片刻后,她又出现在了江琼林面前,跪地道:“奴婢是负责淑太妃起居的婢子,每日在此倾倒沐浴水,却没想今日此时江大人会从这里路过,全都是奴婢的错,请江大人责罚!”

“你怎知本官姓江?”江琼林面色一沉,淡淡道。

“因为……”婢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许久也不肯说下去。

“因为什么?”江琼林催促她。

“因为江大人的容貌举世无二,奴婢自然认得……”婢子的声音愈来愈小,江琼林却松了一口气。

“你起来吧。”江琼林道。

“多谢江大人。”婢子战战兢兢的起身,此时,身后又传来一柔弱的女声,“嬛儿,你在与谁说话?”话音刚落,便从门里走出一华服女妇,年纪不大,模样娇媚,还有着与辰曌相似的五官。

此人便是淑太妃了。

淑太妃与辰曌的眉目很相似,但是气场却大不一样。

辰曌属于有气魄和气场的一类,坐在那里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不怒自威。

而淑太妃则完全相反,她属于贴心温婉型,一颦一笑都和声和气,温温柔柔,让人见了便如沐春风,心花怒放,连带着心情都变好似的。

江琼林就算身上凉透,但也不敢有气。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道:“下官江琼林,参见淑太妃。”

“江大人快请起。”淑太妃迎上前,将江琼林扶起,一摸他的袖子,发现已经湿透了,便连忙拉着他的手腕,急道:“江大人深夜湿身可是因为嬛儿?”

江琼林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她也不是有意为之,请太妃饶恕。”

“江大人真是大人有大量,”淑太妃说完,又是一凝眉,对嬛儿道:“你这婢子,镇日就知道偷懒,以为将这浴水泼在宫外,明日干了就看不见了?还好你遇到的是江大人,若是长孙大人,非扒了你一层皮。”

“太妃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嬛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淑太妃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罚俸一月,自己去跟掌事宫女说。”

“是……”嬛儿长舒一口气,退了下去。

等嬛儿走开后,淑太妃又是一柔声,浅浅笑道:“江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回太妃,下官奉旨入宫,陛下在勤政殿召见下官。”江琼林老实的回答。

淑太妃听了一惊,连连咋舌道:“这可如何是好,衣衫不整可是大不敬之罪,还是去本宫宫中换一身衣裳再去吧。”

“这……”江琼林低头一看,见自己确实无法以这副模样面圣,便只得点了点头:“下官多谢太妃恩典。”

“谢什么?本就是本宫的婢子脏了你的身子。”淑太妃一嗔,随即转身,领着江琼林进了主殿。

伴月宫历来是皇后居所,进殿后,一切规模皆比大明宫中大了几倍。主殿中,右侧是寝殿,左侧是盥洗室,此时浴桶里的水还存有一整缸,其上飘着几许玫瑰花瓣,浴桶旁边还散落了几瓣,一看便是刚有人从浴桶里出来的模样。

再看淑太妃,此时的她穿了一身单衣,长发披下,面上却仍化着精致的妆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她见江琼林盯着自己,面上有些不自在,便走近了他,道:“本宫习惯就寝时才卸妆,如此可让自己看上去,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活力,此时天色尚早,江大人不必奇怪。”

“下官不敢。”江琼林躬身,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淑太妃也不再向前,径直唤来婢子送来了一套男装。

衣裳薄如蝉翼,素如白雪,是一件上乘的云萝纱衣,一尺可抵百金。

“这样贵重的衣服,下官不敢受。”江琼林放下衣物,拱手作揖道。

“诶,这只是借给江大人,来日你洗干净了再给本宫送回来便是。”淑太妃掩嘴一笑。

“这……”江琼林有些迟疑,总觉得有哪里不妥贴。

“大人不必推辞,还是速速换上去回了陛下吧,若让她等急了怕是要连本宫也一起怪罪了。”淑太妃催促道。

“这……好吧!”江琼林不得已,只得换上了新衣,又在淑太妃温柔如水的目送下,匆匆赶去了太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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