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太平府民风开放,但女子上妓院这一做法还是并不那么时兴,所以欢宜馆虽然现在名声大燥,但在江琼林来之前,确实并不怎么受人关注。

于是整个院子从外看去,并不引人注目,尤其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男馆要生存下来,就必须出奇制胜了。

江琼林就是他们的头牌,吸引了好一众人。

女人是为了一睹他的风采,而男人则是为了观察。观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引得半个太平府的女子都对他垂涎欲滴。大家对武王爷趋之若鹜也就罢了,毕竟身份地位容貌摆在那,可他一介男倌,何德何能?

武瑞安心中也是这样想,便更坚定了要去探上一探的心思。

武瑞安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趁着小厮在打盹,提着裙摆便一溜烟的跑上了二楼,然后从楼梯拐角处闪过,似乎转身便入了一间上房。

他心中一凛,也依葫芦画瓢,避过门口的小厮,小心谨慎地跟了上去。

整座院子呈口字形,分上下两层楼,四周都是房间,中间则有个天井,天井里面搭了一方戏台子,台下摆满了桌椅,这与寻常妓院没什么区别。

武瑞安一边走在走道里,一边低头看楼下的戏台,想象着坐在台下的是女人,站在台上搔首弄姿的是男人,这感觉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遂加紧了脚下的步伐,一间房一间房的去聆听,只想赶紧找到狄姜,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在最当头的一间房,房门外摆满了牡丹,一盆一盆的,显然都是经过精心修剪和打理,被或有钱或有势的女恩客送了来。

毫无意外的,他在门外发现了努力向房里偷看的狄姜。

武瑞安几乎没有迟疑地上前去,径直抓住狄姜的手腕,淡淡道:“狄大夫怎么会来在这里?”他说话的时候一脸郁闷,眼睛里还隐约可以见到些许怒气。

“你怎么也在这儿!”狄姜被他吓了一跳,惊叫出声,在这安静午睡的欢宜馆中,显得中气十足。

“谁在外面?”屋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声音,吓得门外的二人脖子一缩。

“小声些。”武瑞安捂住她的嘴,道:“被人发现了,咱俩可有得闹了。”

“知道了……”狄姜点点头,武瑞安便将她放开来,她偷偷瞥了武瑞安一眼,对方立即回来一抹寒芒毕露的目光,吓得她猛地一哆嗦。

狄姜感叹,明明自己是个不喜多事的人,但是怎么在哪都能遇见他?

“你跟踪我?”狄姜凝眉道。

“谁跟踪你了?我来这见个朋友罢了。”武瑞安咳嗽了一声,也趴在门缝往里看。

此时,屋里正烟熏雾绕,香气缭绕,窗边放了一个木质浴桶,浴桶里的热水正腾腾往外冒着热气,而那热气里,正背对着他坐着一身型高挑的男子。

只见他脖颈修长,冰肌玉肤,十指纤纤,莹白若曦。他的背影惹人浮想联翩,端的是一副遗世独立的美人坯子。

“你竟然在偷看男人洗澡?!”武瑞安血气上涌,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他回过头定眼看着狄姜,眉目里充满了斥责。

狄姜哑然,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很惊讶,少顷,才又急道:“王,王爷……您怎么流鼻血了?”

“我流鼻血?”武瑞安一愣,随即抹了一把鼻子,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已是鲜红一片。

“这怎么可能!”武瑞安一激动,又忘了压低声音。

此时就连旁边的屋子都传来抱怨声:“谁呀?大中午的吵吵嚷嚷,烦不烦?还懂不懂规矩了?”

与此同时,还有好一阵洗洗簌簌的穿衣声。

二人一惊,提步欲走。

二人此番虽然没有看见牡丹公子的面貌,但光凭他的身姿,连见惯美人的武瑞安都会流鼻血,可见一斑,于是准备先行回家,待下次开市了再来一睹风采。

岂料二人刚迈开腿,便听“哗啦”一声,头顶的房门便朝内大开来,一身穿雪白中单衣的男子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只见他黑发如瀑,垂落肩头,双眼微微眯起,嘴角轻轻上扬。

狄姜与武瑞安都看痴了。

他的凤眼微微上翘,峨眉入鬓,再配上樱唇一点,看上去无限妖娆,让人难以把持。

狄姜只觉得一股暖意从鼻子落下,再伸手一抹,发现自己也是不自觉的开始淌血。

正在她险些昏倒之时,武瑞安眼疾手快,扯下江琼林的白衣一角,塞在狄姜手中,这才让晕血的狄姜幸免于难。

江琼林被武瑞安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却也不生气,只淡淡道:“你们是何人?”

狄姜晕乎乎的,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武瑞安被狄姜这幅模样给气着了,遂不自觉的想要与江琼林一争高下。于是当着江琼林的面,拢了拢头发,端起一副王爷的派头来,朗声道:“我们……”

“哪里来的乞丐!还不快滚出去!”这时,楼道里走来一穿金戴银的细腰女人,身材倒是不错,可容貌已经半老,皱纹横生。

江琼林见了,便规规矩矩的低头行礼,唤了一句:“假母。”

狄姜和武瑞安这才知晓,这女子便是欢宜馆的当家人了,俗称老鸨。

“他们是谁?”老鸨儿轻蔑的看了眼武瑞安,再一看狄姜,立即向楼下招呼,道:“请你们回来看门的,怎么反倒让这不三不四的人闯进来了?还不快上来将他们打一顿了再扔出门去!”

“假母且慢!”江琼林急道:“他二人没有坏心,想来只是一时好奇迷了路,请假母不要放在心上,我让他们离开便是。”

老鸨冷哼了一声,甩着袖子道:“你呀就是心眼太好,随便哪来的山野村妇都能与你攀谈,改明儿让那些达官贵妇见了,肯定要不高兴了,你自己注意着点儿,马上就是你的开元日了,小心别教人落了下乘。”

“是,琼林知道了。”江琼林低眉敛目,送走了老鸨,遂转身对武瑞安和狄姜道:“你们快些走吧,不然一会就走不了了。”

“本……我来这里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什么时候被人赶过了!她欺人太甚!”武瑞安说着,就要冲上去与她理论。

狄姜立即拉住他的手腕,咳嗽道:“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在这销金窝里,谁会捧你这般的乞丐?”

狄姜的话把武瑞安从冲动里拉了回来,他立即泄了气,双手握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狄姜“噗嗤”一笑,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一旁的江琼林见了,也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也不想懂,于是拢了拢头发,低头淡道:“二位好走,在下不送了。”他说完,又是微微一笑,才重又关上了门。

狄姜不禁又看呆了,连武瑞安的手在自己眼前晃悠都浑然不觉。

她深深的觉得,江琼林与一般以色侍人的面首不同,他不娇柔,不造作,出尘脱俗的气质与生俱来,融入在他的灵魂里,配合着姣好的容貌,更是相得益彰。

这位遗世独立的佳公子,与现在披头散发还月余没洗澡的武瑞安站在一起,毫不夸张的说,一个是身长玉立的翩翩美谪仙,一个是在泥里滚了一遭的乞丐。

狄姜和武瑞安走出欢宜馆时,免不了惹来一众人的白眼,武瑞安扶着额,叹道:“你一个寡居的单身女人,出入这种场所,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怕谁瞧?”狄姜睨了他一眼,大步走出了欢宜馆,相较于她的坦坦荡荡,武瑞安反而遮遮掩掩,生怕旁人将他认出来一般。

狄姜见了他这副过街老鼠的模样,直笑他:“何苦来这里受罪,安安分分呆在家里不好吗?”

“你以为本王想来?还不都是因为你!”武瑞安没好气道:“以后不许来这种地方。”

“为何?”

“你!”武瑞安气结,看了眼四周,又压低声音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烟花柳巷!男人才能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就是好奇。”

“以后不许好奇。”武瑞安沉这一张脸,郑重其事道。

但显然狄姜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一脸花痴道:“这牡丹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皮肤简直好得可以拧出水来了!”

“皮肤好怎了?还不是一个以色示人的面首?与我相比可是差得远了去了。”武瑞安清了清嗓子,直起身板,又摆弄了弄散落的头发,故作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可这丝毫没有惊艳到狄姜,她反而又是一笑,道:“您把头发束起来,不怕被人认出来了?咱可还在常乐坊里呢。”

“……”武瑞安光顾着耍帅,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何披头散发,遂又马上将头发落下来,遮住脸庞,闪闪躲躲的走在狄姜后头。

二人一路向南走,不多时便要回到医馆,这时,狄姜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武王爷,什么是开元日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武瑞安汗毛倒立,一脸不耐。

“刚刚那老鸨儿不是说江琼林的开元日要到了么?那是什么大日子?”

“……”武瑞安脸色发绿,支支吾吾的,并不想回答,狄姜几经逼问,他才扭扭捏捏的开口,道:“开元日就是竞卖初夜权了。”

“初夜?!”狄姜惊得目瞪口呆,一旁的武瑞安也是好一阵尴尬。

片刻后,狄姜又疑道:“初夜要做什么?”

“你不知道?”武瑞安一脸狐疑,凝眉道:“你不是已经嫁过人了么,怎还不知何谓初夜?”

狄姜这才恍然,明白了他所说的竟卖初夜权是什么意思,便高深莫测的一笑,道:“良家妇女的初夜和欢场中的能一样吗?何况拍卖的还是男人的初夜权,我奇怪一番不也很正常吗?”

“哦……”武瑞安似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又急道:“总之,那地方以后你不许再去。”

“知道了知道了,王爷您是不是年纪大了,人也变得聒噪了?从前您没有这般话多的呀。”狄姜蹦蹦跳跳的离去,一脸没心没肺。

武瑞安跟在她身后,满脸伤神,似乎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甚至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贯穿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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