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瑞安穿戴整齐之后,便走出房门,此时,狄姜与问药已经不在门外,他顺着木质楼梯往下走,撩开后院的帘子,便见几人正坐在树下用早膳。

“早……”武瑞安咧嘴一笑,几人便纷纷停下筷子,站起身来欲与他行礼。武瑞安立即上前搀起狄姜,道:“我现在不是王爷,王爷正在几百里以外呢,不要多礼,把我当……邻居,对!你们把我当邻居就是了!”

狄姜又是一笑,点了点头,笑道:“饿了吧?快坐下,随便垫垫,竹柴——再多加一副碗筷来。”

“是。”竹柴在厨房中应了一声,随即打开门,在武瑞安面前摆上了碗筷,然后很快又回了厨房里忙活。

“那是……”武瑞安看着他的背影,好奇道。

“我家的伙夫,做饭的手艺相当不错,王爷快尝尝。”问药说着,十分殷勤的夹了一枚三色烧卖放在他的碗里。

“谢谢。”武瑞安点了点头,刚吃了一口,便忍不住又夹了两个放在嘴里,连一句好吃都顾不上说,只得连连点头,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活似三天没有吃饭。

“王爷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要是吃不够,我再让竹柴做便是,可不要噎着了。”狄姜掩嘴一笑,冲书香使了个眼色,书香立即会意,走到厨房去帮竹柴。

问药和武瑞安的吃相如出一辙,都是饿虎扑食,恨不得把盘子都给吃了。

狄姜看着他一脸沧桑,眸子里明显少了三分稚气,多了几分刚毅,整个人的气度魄力与从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心中连连赞叹:沙场果然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它能使男人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坚不可摧。

很快,书香和竹柴又端上来一盆古早味鸡蛋面,二人分别挑了两大碗,不消片刻,又全吃完了去,狄姜和书香看得目瞪口呆,问药和武瑞安则约好了似的,一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嗝……真好吃!”

“这还是我认识的武王爷武瑞安吗?”狄姜吃惊道:“我记得曾经的您,衣衫沾不得半点泥,嘴里有饭时从来不说话,一盘菜再好吃,也不伸出第四筷子,您这……看来军营伙食不太好啊!”

狄姜边说边笑,虽然言语中充满了调笑的意味,但眼神中散发出的更多的是赞赏。

她或许更加欣赏这样洒脱随性的生活方式,有一些皇族礼仪,在她看来实在是没有必要的。那扼杀了一个人的天性,更将人关在了一座无形的牢里,渐渐迷失,终至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不再有着照亮旁人的光环,有的只是压迫。

而她庆幸,武瑞安这三年的变化可说是脱胎换骨,与从前的放纵玩乐大不一般了。

这时,武瑞安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道:“安息营寨驻扎在大漠腹地,平时补给有限,寻日里一日能有一个馕充饥就算很好了,若是打起仗来,更是茹毛饮血……就说这次突厥来犯,我军被困在墨山,饿了整整五日!若不是援军及时赶到,我多半是已经死在那里了。”

狄姜与问药听得一愣一愣的。

狄姜倒能想象出那副场景,而问药却一脸迷茫,她唯一听懂的是,武瑞安很辛苦。非常非常的辛苦。

武瑞安又道:“我都三年没有吃过精致饭食了,此次回来,在你这,是第一顿。”他说完,又狠狠地啃了一个馒头。

狄姜一脸同情,脑海里想到的便是银枪白刃,刀剑无眼,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在那种环境里生活了三年,难怪身上满是伤痕了……

在武瑞安和问药吃完了四打烧卖一满盆面再加一碗粥之后,终于吃得心满意足,放下了筷子。

问药贴着武瑞安坐着,一脸崇拜道:“武王爷这次回来,怎么先来我们这儿了?”

“我当然是想狄……”武瑞安说到这,突然一顿,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才道:“本王甚是想念太平府的美食,于是快马加鞭赶回京中。”

“原来如此……”问药一脸嬉笑道:“可到底是想念美食呢,还是想念美人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冲着狄姜使了个眼色,结果没有意外的,又被狄姜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都想念,都想念。”武瑞安尴尬的笑了笑,面色一红,道:“我离开这三年,京中可有什么稀奇事?”

“哪有啊!最稀奇的不过是您大破突厥,即将凯旋而归的事了,太平府里已经将您的威名传遍,就等着您班师回朝,来个十里长街迎王爷了!”

问药眉飞色舞,狄姜和武瑞安都相对安静。

狄姜自然也是开心的,可是只要一撞上武瑞安的眸子,她总觉得心里有些慌。

狄姜话锋一转,道:“王爷不在的这三年,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便易了主。”

“还有人比我更风流倜傥?”武瑞安茶杯一抖,想不到这话会从不理世事的狄姜嘴里说出来,不禁十分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哪家的公子?”

“是欢宜馆的公子,”狄姜掩嘴一笑,补充道:“头牌花魁。”

武瑞安心中一凛,总觉得听上去不像个正经地方,更是惊讶,随即求证道:“这欢宜馆是个什么地方?”

狄姜偷笑,低头不语。

问药便索性接过话,道:“欢宜馆坐落在常乐坊的西隅,挨着烟花柳巷一条街,但是那里不伺候男人,只接待女客,欢宜馆里的挂牌面首,一个二个都肤白貌美,朱唇一点,眼含秋波!”

“噗——”武瑞安一口茶水尽数喷在了问药脸上。

“哎呀,王爷您这是怎么了!”问药连连擦拭。

“抱歉抱歉,我只是没想到,狄掌柜居然好这一口,我太惊讶了。”武瑞安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狄姜。

狄姜这时才睨了问药一眼,斥道:“平时瞧你不学无术,怎的今日成语信口拈来了?”

“我只是照着坊间谣传说的嘛……”问药嘟囔了一句,便起身告退,回房去换衣裳了。

院子里便只剩下武瑞安与狄姜两人。

经过昨天晚上,武瑞安面对狄姜便觉得有些奇怪,眼前人明明是笑盈盈的,可在他看来,总觉得那笑里带着几分诡谲,似乎随时会变成一只巨大的螳螂,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一口吞下。

武瑞安摇了摇头,使劲让自己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定了定神,才又道:“狄大夫,这段时日本王想在你这里叨扰一阵子。”

“这是为何?”狄姜一愣。

武瑞安叹了口气,道:“大军还在几百里开外,到太平府尚需要一段时日,本王若此时回了王府,必然引起骚乱,所以……”

“所以您想住在我这里?”狄姜率先问道。

“正是。”武瑞安点了点头。

“这……”狄姜面露犹疑,推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但武瑞安似没有看见一般,道:“本王会支付房租,按照市价的十倍。”

“这……”狄姜心中咯噔一声,有些心动。

“二十倍。”武瑞安伸出两根手指,在狄姜面前晃了晃。

狄姜两眼放光,咽了口口水,但还是摇了摇头。

武瑞安索性直接张开五指,笑道:“狄掌柜,咱们谁也不多说了,五十倍!这足以抵挡您半年的收入了。”

“成交!”狄姜狠狠地点了点头,这哪里是半年的收入,简直是三年的收入。

她伸出右手,道:“先钱,押一付三。”

“……”武瑞安一脸愕然,道:“本王现在没有钱,不过只要本王人在这,你还怕本王赖账吗?”

“虽说您是王爷,但是这也说不准,万一哪天你走了,我连你人都找不着了,王府那么大,怎么可能让我随便进?况且我行走江湖,素来喜欢落袋为安,因为只有到了我的钱袋子里,那些钱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否则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悬在那,心中不踏实。”狄姜说着,一脸抱歉的摇头道:“不好意思啊王爷,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你……”武瑞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遂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一小袋子。

这小袋子通体呈麻黄色,一看就是粗糙制作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正在狄姜奇怪武王爷身上怎么会带着这样的钱袋时,他便将钱袋打开来,拿出了里头装着的一个莹白色的手镯,放在了狄姜手上。

狄姜接过一看,这镯子虽然看上去通体莹白,但是内里飘着几缕橙黄色的金线,美轮美奂,温润得宜。

“这是?”

“这是我在戈壁沙漠里的一处绿洲发现的,本是一块金丝玉原石,我平日没事了就自己打磨打磨,想着这样一块石头,狄掌柜总该不会拒绝了吧?权且将此镯子当作我的房费吧。”

狄姜心中一暖,说不感动是骗人的,手中冰冰凉凉的触感却让她清醒过来,她道:“一块破石头,怎么能抵得千金?”

“你不要小看这枚镯子,它可是救过本王一命。”武瑞安端起茶杯,高深莫测的一笑。

狄姜奇怪,便仔细观察起这枚镯子来,几经摩挲之下,才发现玉镯的一侧,有一个小洞,肉眼难以辨认,但摸上去就能很清楚的感受到,那里是有缺陷的。

武瑞安见她发现了那一点,便道:“这几年里,本王日日将它带在身上,那一日兵困墨山,也正是它横梗在胸口,替本王挡下了一箭。”

“这个小坑是羽剑留下的?”狄姜一愣,随即笑道:“王爷不要开玩笑了,普通的镯子遇到羽箭,早就裂成几块了。”

“所以它不是一般的镯子,我相信它能带给我好运,今天我把它送给你了,当是押金,待我来日回了王府,再取千金来与你就是了。”

“这……”

“狄掌柜切莫推拒,”武瑞安清了清嗓子,咳嗽道:“其实这本也是想送给你的,你之前说翡翠不合适,这金丝玉总该满意了吧?世上只此一枚,还是本王亲手制作,用本王的皇气加持了三年,独一无二。”

“好吧,只得如此了。”狄姜将镯子包好,放回了自己的袖口中。

武瑞安见狄姜默默收好了镯子,便面露吃惊,急道:“你不戴着吗?”

“戴在哪?”狄姜一愣。

“镯子自然是戴在手腕上了!”武瑞安嘟囔道:“放在袖子里,哪日丢了可怎么好?”

“这个你放心,我的东西都丢不了。”狄姜隐秘一笑,摆了摆双手,双袖便在她身前使劲的摇晃了晃,果然丝毫也看不出来宽大的袖子里装了些什么,也没有会掉出来的危险。

武瑞安叹气,虽然有点不爽,但也只能由得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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