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这日上午,哀乐齐鸣,狄姜主仆三人被关在一旁的房间里,不得外出。

“外头怎么了?”狄姜躺在床上,侧身看着趴在窗边的问药。

“好多人啊!全是侍卫!”问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才在窗户缝里看到了一些些蛛丝马迹。

书香嗑着瓜子,淡道:“应该是女皇来了。”

狄姜一拍脑袋:“对啊,儿子病了这么久,当娘的肯定是要来探望的!”

于是女皇驾到,闲杂人等回避。闲杂人等里,自然包括了狄姜这些从民间请来的医师术士。

因为在上位者看来,她们是见不得光,且登不上台面的。

禁足的指令没到中午就结束了,听闻女皇在瑞安王爷床前悲恸了半日,随后便因国事离开。与她一同离去的还有满院的和尚姑子,就连太医也尽数离开,取而代之的是白布经幡和前院里一口足以装下三十人的金丝楠木鎏金棺椁。

女皇也放弃自己的儿子了。

“这场病来得太蹊跷。”管家朝着狄姜抹眼泪。

狄姜还没回答便听问药抢先道:“若能找到其中的缘由,或许还有救。”

“当真?”管家眼放精光。

狄姜却摇了摇头,道:“不要听问药胡言乱语。”

“掌柜的……”问药很是委屈。

狄姜连忙骂道:“你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连我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你从何而知?”

“真的没救了?”问药满含希冀。

“没有!”狄姜斩钉截铁。

管家见问药是信口雌黄,于是也不再理会二人,独自一人背过身去,身体止不住的抽搐。

“刘管家,你不要太难过了,或许还有转机……”问药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

哪知问药这么一说,刘管家哭得更凶了。

狄姜曾听问药说过,管家刘长庆是先皇的贴身太监之一,他一路看着瑞安王爷长大,后来武瑞安封武王赐了宅子之后就一直在武王府照顾瑞安王爷,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自是痛心疾首。

但常言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一切都是命数,狄姜看惯了也就不觉得有多煎熬了。

现下没了和尚念经,耳根子清净之后,狄姜倒是好受了许多,毕竟她与常人不同,见惯了生死,自然知晓什么有用什么没有用。

傍晚时分,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一点也不夸张,他真的是硬生生闯了进来。

刘管家与问药还坚守在瑞安王爷的病榻前,只听“哗啦——”一连串的瓦片碎落之声传来,回头便见钟旭直直地从房顶落了下来,他的手中还擒着一个女子,正是被梅姐附了身的昭和公主,武婧仪。

大家连同角落中武婧仪的魂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只见他落地后,便用缚神锁将梅姐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动作简单粗暴,毫不怜香惜玉。

“公,公主!”刘管家见了,险些吓晕过去,连滚带爬去到她身边,谁知还没碰到武婧仪的身子,一把剑便横在他的身前。

“这身体里住着的不是你家公主。”钟旭冷冷道了句。

狄姜却没来由的被他这句’你家公主’四个字给逗乐了,她一个没忍住,面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你怎么在这里?”钟旭瞥见了狄姜,一脸疑问。

狄姜指了指身边的药箱:“我来给武王爷看病呀。”

钟旭点了点头,便不再理她,转而一剑指向梅姐,道:“快些解了瑞安王爷的死咒,否则我要你魂飞魄散!”

“呵,我怕什么魂飞魄散?”梅姐嘴角流下一丝鲜血,笑道:“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还怕被你再杀一次?”

“敬酒不吃就别怪我了!”钟旭抬起剑,刚想刺下去,狄姜连忙拦在他跟前,道:“钟老板吃错药了?连昭和公主都敢杀?”

“这哪里是昭和公主,这分明是个生魂!”钟旭怒目而视。

“生魂是何物?”狄姜装作不知。

“就是死人的魂魄,因一口恶气而留在世间不肯离去,你快些让开,莫要过了子时就来不及了!”

就在狄姜与钟旭打太极的功夫,梅姐和武婧仪开始交流起来。

“若我说我没有伤害王爷,你信也不信?”梅姐看着武婧仪,幽幽道。

“……”

武婧仪盯着她的眸子看了半晌,最终却点了点头:“我信。”

“那你快让他松开我,否则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梅姐用力挣扎,可钟旭的法咒岂是随便能挣脱开来的?

狄姜担心梅姐再挣扎下去会伤了武婧仪的身体,于是推了推钟旭,道:“钟道长,你先松开她罢,不管里面住着谁,她的身子也是昭和公主啊!”

“是啊是啊,请道长手下留情!”刘管家在一旁满脸心疼,生怕他不小心伤着公主的身子。

此时,角落中的武婧仪也跟着点了点头:“请道长为她松绑。”

钟旭瞥了众人一眼,冷冷啐了一句:“妇人之仁!”说完,抬手给梅姐松了绑。

钟旭看了角落的武婧仪,随即扬起了木剑,在二人之间斩了一剑,便见被梅姐侵占的武婧仪的身体通身一软,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待她再睁开眼时,她的目光便变得清冷孤傲又不驯。

武婧仪回到了她的身体里,梅姐则在她的身边飘荡。

“多谢道长相助。”武婧仪柔柔道了一句,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有多开心。

狄姜想了想,也是,她的皇兄正在生死关头,她如何能开心的起来?

而梅姐少了束缚,倒是平静了许多,她安静的飘在一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生死不明的武瑞安。

武婧仪夺回身子,也立刻走到武瑞安的床边,在床沿上坐下,双手摩挲着他的面颊,伤心之情溢于言表。

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气氛降到了冰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梅姐突然对武婧仪道:“我确实曾因你的一句话羞愤自尽,但是,自从那晚你愿意将身体让给我,让我能与王爷多相处一段时光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恨你了。”

“本宫何德何能,竟能平了你的恨?”武婧仪面露微怔。说实话,她的内心很矛盾。从前,她害怕是自己的一时心软,而使得阮青梅有机可乘来加害皇兄,如今见阮青梅的模样,又怕自己再次冤枉了她。

梅姐不理会她的讥讽,又道:“我承认,我曾经非常恨你。在我初亡的那几日,我心有不甘,魂魄便终日徘徊在王府之外,但王府有王气庇护,我丝毫都进入不得,直到有一日国师造访,我听到他在轿子里与徒弟聊天,才知道瑞安王爷命中有一死劫,需人心甘情愿的一命填一命,此人还需终日伴在他身侧,自然而然沾染他的气息。”

“所以……”武婧仪睁大了眼,似乎猜到了七八成。

这时,满屋子的人也都是一样的情状,钟旭面露疑惑,狄姜神色微讶,就连问药都充满了同情。

“我不怕你笑话,我虽讨厌你,但我是真心喜欢王爷。”梅姐笑容苦涩,带了些许自嘲,她耸了耸肩,又道:“瑞安王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想要长久的留在他身边,除了身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的你之外,没有别人。所以,在你试穿嫁衣的那日,我跟着夜香师傅的马车入了皇宫,我本想寻个机会窃了你的身体,却不想你居然看得见我。我寻了个谎话,对你说我想借用你的身体和瑞安道别,想再抱一抱王爷……我本以为你会拒绝,却不想你居然很快便答应了!”

阮青梅叹息道:“那时,你即将大婚,竟也不怕我不还你身子。”

说到此处,武婧仪也是自嘲一笑:“那日本宫刚缝制完自己的嫁衣,但那时,也是本宫知道自己被他退了婚。本宫命中带煞,天生的鬼目,能看见许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于本宫而言,脱离那副身体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狄姜闻言一惊。

鬼目对凡人来说意味着终日惶惶不安,走在路上可以被迎面而来的鬼魅惊吓,睡觉也比旁人更容易鬼压床,甚至连如厕……都比旁人辛苦许多。假如到了中元节鬼门大开,想来更是食不下咽,夜不安眠。位高如公主,却比寻常人过得都不如,她这样都没有发疯,也是有着非同常人的定力。

狄姜心中,对武婧仪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可是,你为何要将本宫禁锢在道观之中,还引得钟旭来杀我?!”这时,武婧仪突然话锋一转,对阮青梅怒目相向。

“我只是不希望旁人来阻拦我的计划。”阮青梅若有似无的看了狄姜一眼。

狄姜面色坦然,不急不躁。

“我怎可能阻止你救皇兄?若是如此能救皇兄,我宁愿拿自己的命去!”

“我只当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纵然与王爷感情要好,也从未想过您会为了王爷舍弃自己命,毕竟,当时的你已经与大将军有了婚约,哥哥再好,你真能舍下将军吗?至于后来的退婚,又是另一回事了。”梅姐目光中带了些同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王爷知道你为了救他的性命,而害了他亲妹妹的性命,他能不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阮青梅笑了笑,眉目中轻松又自在。

在座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的眼里只有武瑞安,只要能救他,她不会在意旁人的性命。

这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女子,却也是个不择手段女人。

“知道本宫为什么喜欢龙茗么?”武婧仪话锋一转,问道。

“为何?”问药率先回答,她这个八卦罐子,自然对这个很是关心。

当然,这个疑问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个迷,连狄姜也很好奇,她怎么会喜欢一个寒门出生且从未谋面的少年将军,比龙茗更出挑的人只怕也是求着想要娶她的。

“五年前,本宫遇到百鬼夜行,不慎落入水中,是龙茗救了本宫,”武婧仪长舒了一口气,道:“本宫自小就因鬼目的缘故,每活着一天便是多一日的煎熬。后来,本宫发现只要待在龙茗身边就看不见鬼魅,而那时的他还只是个武馆的学徒,一无所有但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那是本宫从未体会过的快乐,那半个月,是本宫这辈子最心安的日子。”

“后来呢?”问药道。

“后来本宫回宫后出宫不便,便时常教柳枝去接济他,却不想他们日久生情,而本宫反倒成了横刀夺爱之人。再后来的事情相信你们都有所耳闻,本宫被当朝退婚,成了举国最大的笑柄,还有什么可说的?”

“是我对不起你。”这时,梅姐幽幽道了一句。

“这与你何干?”

“若不是当日你将身体让给我,你或许还有与他解释的机会。”

“解释?”武婧仪又是一笑:“解释什么?你让本宫去和自己的婢女抢男人?还是让本宫去和自己的婢女做平妻,抑或棒打鸳鸯拆散他们,然后鹊巢鸠占只为图一时心安?”

“本宫不愿意。”武婧仪眉目骄傲,面上的神色容不下半分的阴谋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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