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定亲前,凌腾便大安了。

凌家备了厚礼谢夏文,夏文十分客气,推托不掉,只得收了。

倒是赵蓉,因关心凌腾的病情,每日前去探望,非但心下焦急,更兼失于保养,凌腾刚好,赵蓉心下一松,自己病倒了。幸而苏先生就在家里,给赵蓉开方抓药的也便宜。

小女儿的心事,凌氏即使先前不知,如今见这情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凌氏悄悄同丈夫道,“你说,阿蓉同阿腾如何?”

赵勇一时没明白,问,“什么如何?”

“亲事。”凌氏叹道,“阿腾这一病,阿蓉来回的去探望,自己也折腾病了。我想着,两个孩子,也不算不般配。”

因私下说话,赵勇也少了几分顾忌,皱眉,“这怎么能成?咱们心知肚明,阿腾心仪的是长卿。阿腾对阿蓉无意,若因此成就了亲事,阿蓉如何能过得舒心日子。”

凌氏素来怜惜小女儿乖巧,丈夫的话,正入她心坎儿,凌氏道,“我也是忧心这个。”

“只当不知道就是了,卫所刘千户还跟我打听过阿蓉的亲事。”赵勇道,“刘千户家的次子也是念书的孩子,比阿蓉长两岁,正在准备着考秀才。”

凌氏也认识刘千户的太太,两家门户倒也相当,心下便有几分愿意,道,“那你仔细打听打听,若是合适人家,就先给阿蓉定下来。亲事定了,她这心也就能收一收了。”

赵勇道,“这话很是。”

赵长卿的定亲礼也相当热闹,毕竟赵家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族人便有许多,更不必说赵勇的同僚朋友,自然都要来凑一凑热闹的,虽然大家对于赵家父女择婿的品味多有不解。

赵长卿只管坐在闺房同姐妹朋友们说话,许多女孩子在她这个年纪已经为人母,叫赵长卿装羞,她也装不大来。倒是赵长卿自少时便交往的手帕交,只要在边城的,都来凑一凑热闹。赵长卿往日对人大方,礼尚往来,她的好日子,不论是姐妹还是朋友,亦不小气。

陈少将军陈山还差人送了一份贺礼来,消息灵通的人士皆心下暗道:这赵勇真是面憨心亮,不显山不露水的便能巴结到少将军身上去,真人不露相哪。

殊不知赵勇心下也糊涂着,他跟陈山根本没打过几回照面儿,话也没说过半句,怎么给他送贺礼呢。赵勇知道赵长卿是瑶瑶的专用大夫,便思量到了这上头,问赵长卿,赵长卿果然道,“少将军常请我去给内眷看病,因此送的。”

赵勇便不再问了,只命凌氏将瑶瑶送的东西给赵长卿送屋里去。

赵长卿定亲之后,便说到了赵蓉的亲事。凌氏私下同赵蓉说的,“千户家的公子,极有才学的,这就要考秀才了,你父亲都打听过了,人品端正。”

赵蓉低头不语,凌氏道,“你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刘家家境也不错,差不多你的也就定下来吧。”

赵蓉忍不住掉泪,委屈道,“都是爹娘的女儿,姐姐就能随心所欲的选人,轮到我,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人。”

凌氏道,“这叫什么话?哪里是稀里糊涂了,刘千户是你爹爹卫所的同僚,官职比你爹爹都高,端得是好人家。爹娘都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根知底,才想着给你定下的。”尤其是跟夏家比,强夏家一千倍。

赵蓉拭泪道,“我心里想什么,爹爹不知道,难道娘还不知道?”

凌氏一按桌几,厉色道,“知道什么!你一个闺阁女孩儿,自幼念书,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难道还要我教你吗?自来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个明白人,不该想的就不要想!好了,去你屋里想个明白吧!这事就这么定了!”经过赵长卿的亲事,凌氏私心认为,赵长卿就是给丈夫惯坏了。到了小女儿这里,一定再不能走大女儿的老路,故此颇是疾言厉色的训斥了赵蓉一回。

赵蓉含泪回屋,当天饭也没吃,凌氏只当她耍脾气,亦未理会。

赵蓉一连绝食两天,凌氏就坐不住了,过去劝一回,“你是不是傻了,阿腾心仪的是你姐姐,你偏去凑这个热闹做甚。他心里没你,你哪怕死求白赖的嫁了,日子要如何过?就是你二舅妈那个脾气,谁愿意让自家闺女去给她做媳妇,你是我亲生的,我哪一样不是为你好?你说说,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干脆拿刀一刀捅死我算了!也省得我操尽了心,你反当我是仇人。”

赵蓉嘤嘤泣道,“谁家嫁人是图婆婆的,我只看表哥有情有义,就比世人都强的。”

凌氏见女儿榆木脑袋,恨声道,“他有情有义是对你姐姐,我看着你们长大,阿腾只当你是妹妹一般,你莫做此痴心,不过自讨苦吃。”

赵蓉哽咽道,“娘问都不问一声,焉知表兄就不愿意呢?我虽不如姐姐,也自认不是那等一无是处的女孩儿。”

凌氏说破嘴皮子,赵蓉就是铁了心的想嫁凌腾,直愁的凌氏恨不能上吊,叫丫环炖了燕窝送去,赵蓉又不吃。凌氏与丈夫商议,“这可怎么办?”

大女儿的亲事刚安稳了下来,赵勇又开始发愁小女儿的亲事,叹道,“你先叫她吃饭,这亲事又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成的。若阿腾愿意,她又一门心思要嫁,只管嫁去就是。若是阿腾不愿,那傻丫头也能死了心。”

凌氏道,“也好。”

赵勇做官多年,他看得出凌腾有出息,却并不很情愿这桩亲事,不为别的,凌腾始终一条心的在赵长卿身上。倘若凌腾愿意这桩亲事,那先前他对赵长卿要死要活的用心用情算什么?不说别人,赵勇先得说凌腾也不过朝三暮四罢了。若凌腾拿次女当长女的替身,次女婚后日子要怎么过?一样是女儿,哪怕赵勇偏爱长女些,也并非不疼爱小女儿,他舍不得。

赵勇与凌氏商量后,是让凌氏回娘家探一下口风,看凌家是什么意思。若凌家愿意自不必言,即使不愿,也不会伤了赵蓉的名声。

凌氏便去娘家走了一趟,凌老太太倒是颇为心动,凌氏道,“阿腾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先时那一团乱麻且不去提,我单就看上阿腾有情义。长卿是亲事已经定了的,夏家现在虽在边城,以后还不知要不要回蜀中。到了阿蓉这儿,她是小女儿,自幼娇惯,外头寻的亲事我总不能放心。”

凌老太太道,“阿蓉这孩子素来懂事,我心里喜欢她的很。”经了这许多事,哪怕不是赵长卿的错,凌老太太对赵长卿的心也淡了。如今听闺女一提赵蓉,想到前些日子赵蓉每每来探望凌腾,凌老太太这心便又软了三分,道,“只是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还得跟你爹商量,再问一问你二哥二嫂的意思。”说到凌二太太,凌老太太叹道,“阿腾好了,她又病了,总不能就这么着把她扔到庙里去。她死了倒没什么,我只担心阿腾担个不孝的名儿,再守孝三年,连下科春闱都得耽误,便暂且叫她婆娘在家里住几日,待她好了,再叫她回庙里。”

凌氏笑一笑,并未说什么。

这桩亲事,凌家人都瞧着不错。于凌老太太凌太爷,赵蓉是亲外孙女;于凌家两房,赵蓉是亲外甥女。当初凌家相中赵长卿,很大原因便在于此。何况,赵蓉素有才名,赵勇也是百户之身,正经的六品武官,如今家资富庶,前后五进的宅子住着,在凌家的亲戚中算是一等一的。哪怕凌腾中了举人,赵蓉嫁凌腾,也绝委屈不到凌腾。

便是赖在家里装病的凌二太太,知晓此事亦有几分自得,私下对丈夫道,“长卿那蹄子,挑来捡去的,我还以为她得嫁什么有一无二的人家,不想自甘下流的嫁了犯官家,我倒要看她得意到几时!”眼瞅着丈夫的脸有些发黑,凌二太太眉梢一吊,冷声道,“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咱们阿腾,我自小怎样眼睛不眨的养他长大。自小到大,一个喷嚏都没打过。就因着长卿,小命险些没了,你还怨我说!”

凌二舅闷声道,“阿腾生病,也怪不到长卿头上,还是夏大夫医好了阿腾,你少瞎迁怒。就说阿蓉这亲事吧,你乐不乐意。不乐意,我去说一声,另给阿腾说亲就是。”

凌二太太瞪眼,“你傻了不成?这怎能不乐意。妹夫可是正经的百户,妹妹家这几年日子好过的紧,陪嫁定也不老少!干嘛不应,这亲事应了,我也省得总在屋里装病。”

凌二舅道,“我也觉着阿蓉这孩子柔顺,很是不错。”

凌二太太笃定道,“比长卿那蹄子强一千倍。”

倒是凌二姐听母亲说了凌腾与赵蓉的亲事道,“在家里不必避讳,咱们都清楚先时腾弟的心在卿妹妹身上,虽欠些缘分,可腾弟娶蓉妹妹算是怎么回事呢?我觉着不大好。”

凌大太太道,“你可知道什么好歹。你要知道好歹,就不会这么叫我着急了。”凌二姐和离好几年,如今身材早苗条下来,美貌重现,端庄大方,时常有人来说媒,凌二姐都不愿意,简直能急死凌大太太。

凌二姐笑,“我是自己这样想,也不知腾弟的意思,还是问一问腾弟的好,他素有主意。”

“自然要问阿腾的。”凌大太太话间不由带了几分讽刺,道,“不为别的,若此事能成,你二婶子也省得天天窝在房里装身上不好。”

凌二姐一笑,“姑妈向来心软,哪怕婶子不装病,就赖家里住着,想来姑妈也不会来说什么。”

凌大太太叹口气,懒得评价妯娌凌二太太。

出乎一家子的意料,凌腾拒绝了这桩亲事,凌腾说的明明白白,“我一直拿蓉妹妹当妹妹,绝无他念。何况功名未成,要备考下科春闱,无心男女之事。”

凌二太太要闹,凌腾早看透了他娘的心思,道,“若娘不愿去庙里,我去求一求姑妈,姑妈也不会一定就要娘再去庙里念经的。”

凌二太太横眉竖眼,“难道我是为了我自个儿,你想一想蓉姐儿,哪儿配不上你?何况春闱岂是好考的,若你下科不中,还一辈子不成亲了?前程要紧,我孙子难道就不要紧了!你莫昏了头,分不清个轻重!”

凌二太太还要说什么,凌腾已捡起本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看了起来。凌二太太性子虽泼,倒还有一桩好处,只要儿子看书习字,她便一个字都不会来打扰。见儿子念书,凌二太太嘴巴抿了抿,终是将满肚子的话憋了回去,回屋去同丈夫抱怨,“儿大不由娘,我说什么,他是听不进去的。牛心左性的小子,天生没福!”这样一举多得的好亲事,且赵蓉又有一幅好嫁妆,真不晓得凌腾是哪里不乐意,怎么就这般眼瞎的就相中赵长卿了呢!

听得老婆好一通报怨,凌二舅只管闷头喝茶,并不言语。

凌二太太便与回娘家的闺女抱怨,凌三姐倒是不以为然,道,“阿腾如今是举人,除了姑妈家,难道就没好人家了?娘也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

凌二太太道,“你怎知你姑妈姑丈的厉害,当初非要我去庙里十年,这才三年多,若是你姑妈计较起来,我又得去庙里。何况你姑丈是六品官,家里也有钱,蓉丫头嫁过来,少不得一幅好妆奁。”

凌三姐听她娘唠叨一回,劝道,“反正阿腾有出息,大丈夫何患无妻,娘也不必担心。到时中了进士,说不得能娶皇帝老子的公主哩。”一听这话就知是看戏看傻了脑子的。

凌二太太叹口气,又问女儿,“大妞妞都五岁了,你也该想着再生一个,到底有个儿子,心里才塌实,怎么总没动静,你跟女婿都得加把劲才成。”

凌三姐脸一冷,“娘说的容易,加把劲?要怎么加?成天就知道念书念书,到底念不出个所以然!这都去府城两回了,鸟毛都没考一个回来!那几亩薄田,一年拢共收入不了二三百两,是够吃还是够喝?还不是要靠我的铺子补贴?我略多说一句,母子两个一条心的给我脸色瞧!好像我要害他似的!”

凌二太太劝道,“女婿还年轻,想多念几年也情有可原,你这是做什么。就是劝,也得温言细语的劝,似你这般横眉厉目的,你婆婆怎能喜欢你?”

“娘是不知道,婆婆只当我是个贼,家里可有什么,就那么不到三百亩的薄田,从来管都不叫我管一下,收入的银子全都揣自己裤腰带里藏着。家里一天一个荤菜,我略说多个小葱炒蛋,就天天念叨节俭度日,好似我多么败家一般。”凌三姐没好气道,“当初我生大妞妞时,多么辛苦,想喝个鸡汤也没有,成天就知道吃鸡蛋吃鸡蛋。还说叫我生,我就是给他们老林家生出百子千孙来,也没人知我的情!”

凌二太太道,“你莫总说婆家穷苦,我跟你爹成亲时,咱们还没分家,一大家子也只有三百亩地,一处铺子,还不是慢慢过起来的。你们现在年轻,莫心急,你看你大姐姐,她出嫁的时候哪里有钱给她陪送铺子,如今你大姐姐攒了两处铺子,儿子生了三个,闺女也生了一个,陈家人看她跟宝贝蛋一般。你比她强百倍,林女婿比你陈姐夫也强百倍,怎么你倒不会过日子了。”

“陈姐夫一月起码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他有什么?买纸买墨、行诗作文,哪样不要钱!一文不挣,只知花钱!”凌三姐是赌气回来的,道,“反正娘你病了,我已跟婆婆说了,回来几天,给娘侍疾。”

凌二太太叹口气,这几年在庙里,与女儿相见有限,也的确思念女儿,便让她住了下来,又问,“大妞妞你怎么没带来?”

凌三姐道,“我婆婆在家又没事,成天看我不顺眼,叫她带一带孩子,她也能明白我的辛苦。”

凌二太太便不多说了,想着什么时候再开导开导女儿才好。

凌腾对亲事的拒绝带给赵蓉极大的打击,赵蓉跟着就病倒了,奈何家中有苏先生在,想大病也不易。赵蓉身上大好后,正赶上纪家大爷殷殷心切,亲自上门请苏先生早些去家里任教,得知苏先生想待赵长卿出阁的心思,纪大爷笑道,“先生过去,以后与赵大夫也是前后邻。就是赵大夫大喜之事,先生尽可回来送一送赵大夫的。不是我不知情理,实在是内子身孕将将七月,家中弟弟每天出去做工,只有福姐儿伴在内子身边,福姐儿尚在稚龄,我委实不大放心。想提前请先生过去,也是存了私心,想着先生能与内子做个伴。何况先生医术精湛,有先生在家,我在军中也安心。”

纪大爷将话说的这样明白,苏先生也不好再推辞,与赵老太太、凌氏说了一声,择日便搬了过去。赵老太太凌氏颇是不舍,凌氏道,“咱们在一起十几年,我娘家没个姐妹,咱们就如同亲姐妹一般,阿白也懂事,这乍然走了,我心里很是难舍。”

苏先生笑,“看凌姐姐说的,难道我就不回来了?你不嫌我,我隔三差五的都过来,咱们一道陪老太太说说话,这才热闹。”

凌氏笑,“你若不来,我必要去寻你的。”

赵老太太笑,“屋子还给先生和阿白留着,这里就当娘家是一样的。”听得苏先生心下微酸,面儿上依旧微笑着同赵家人说话: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家人,她生于富贵,长于荣华,这大半辈子,细算起来,也只过了这十几年的安生日子。

纪大爷派了小纪账房与管事带着车马来接,赵长宁赵长宇苏白骑马,赵长卿与苏先生坐车,大家一道送了苏先生母子去纪家。

待苏先生在纪家安置好,秋风乍起时,赵长卿另有事与父亲商量,“爹爹,眼瞅着就是太爷和老祖宗的周年了。”

赵勇道,“到时咱们也去祭拜祭拜。”

永福端了茶来,赵长卿接了,捧一盏奉予父亲,道,“爹爹,当初老祖宗、太爷偏爱,分东西时也给了我一份。那时只顾着伤心,没心力多想,如今想来,总觉着不大合适。祖母一辈的长辈们,都得了老祖宗、太爷的东西,往孙辈算,只有大舅爷家的嫡长子得了一份,重孙辈算,只有六舅爷家的庆小爷得了一份。我若姓朱倒还罢了,偏是外姓人,朱家这样的大族人家,子孙无数,我得了这许多东西,不知多少人眼红。若以往缺钱的时候也舍不得,我想着,如今咱家的日子顺顺当当的,银钱也够花用。这些东西,爹爹和母亲问都不问,只由我处置,我取一两件留作纪念也就是了,余下的,我想趁着太爷、老祖宗周年,捐出去。”

赵勇很是吃惊,“捐出去?”这可不是小笔数目,他与妻子虽是让赵长卿自己处置,却是他的私心,想着长女命运坎坷,多留些钱财傍身也是好的。这些东西,他是看过的,三万两银子打不住。乍然听赵长卿要捐出去,赵勇也愣了,问,“捐给谁?”

赵长卿温声道,“爹爹、阿宁、阿宇都在朱家族学附过学,这银子,我想捐给朱家族里,算是公产,给族中变现了银钱,置成祭田,这些田亩每年出入不得外用,都要用在族学才行。”

赵勇问,“你跟女婿商量过没有?”

赵长卿道,“我自然先跟爹爹商量,爹爹觉着好,我再跟他说。”

赵勇道,“你要是想捐,就现在捐。不然这些都算在你嫁妆里,若成亲后再捐,婆家定不能愿意的。”媳妇的嫁妆虽是媳妇的私产,可论理媳妇的嫁妆都要留给自己孩子的,婆家不能插手,却不代表婆家不能发表意见,何况是这样大笔财产。

赵长卿笑,“我明白,所以跟爹爹商量。”

赵勇到底是男人,心性阔大,道,“你得了这一笔,虽难免有人眼红,可咱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你想留只管留,莫担心这个。如果实在要捐出去,捐出去也无妨。”

赵长卿笑,“爹爹放心吧,银钱够用就好,留多了也没用。”

赵勇笑叹,“真不知你这性子像谁,你娘常抱怨我是个傻大方,你竟比我还大方,你娘知道又得聒噪我。”

赵长卿笑,“家里小事母亲做主,大事还是要听爹爹的,是不是?”还拍起赵勇马屁来。

赵勇笑,“是啊,爹爹是一家之主。”终是他要听妻子唠叨的。

细想下来,赵长卿把这笔银钱捐出去也不是没有好处。朱家太爷、老祖宗故去,可儿孙为官者极多,即使没什么高官,在边城也是显赫人家,又是赵勇的外家。赵长卿拿着这笔银钱,眼红者不在少数,她捐出来用于族学,朱家人哪怕得不着什么,心气也便能平了。这话说着有几分奇怪,却是大部分人的心思。

赵勇同凌氏一说,凌氏果然一幅挖她心肝的模样,怒道,“那丫头是不是脑袋不清楚,那么多东西,她不高兴要,给我就好!捐什么捐!难道咱家是什么大财主!眼瞅着阿蓉阿宁阿宇都大了,成亲的银子都紧巴巴!她竟这样给我败家!天生没财运的丫头!明儿我就把那几箱子东西搬我这里来!省得她天天惦记着往外散!”

赵勇到底不愧是一家之主,不知使得什么法子,同凌氏分说了半夜,凌氏虽仍不大乐意,却不再反对。

赵老太太听说此事后,虽说亦有些难舍,到底年纪大了,温声道,“你的东西,你自己处置吧。捐了用于族学也好,母亲过逝前还特意拨了一万两银子用于族学呢。”

赵长卿笑,“是啊。”

待赵长卿同夏文提及此事时,夏文并没什么意见,爽快的说,“你高兴就好。”心下很是自豪,他以前有同窗,娶个吝啬的婆娘,连同窗们聚一起吃酒的钱都没有,攒几个私房钱像做贼一样,看他媳妇多大手笔!

待朱老太太、朱太爷周年,烧过周年纸,孙辈便出了孝,就是儿子辈的,过了头一年,余下两年也不必似第一年那般严格了。朱家按习俗请客,本城的外嫁女都去了,赵老太太带着一家子去的。

朱家老一辈十个兄弟,最年轻的十舅爷也是发角微霜的年纪了,赵勇同朱大舅爷说了这捐银子的事,其他九位舅爷和几位年高德卲的族老也在,少不得都听了一耳朵,心下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无他,赵长卿命也忒好,这凭什么呀,你一个丫头,重外孙女,就得了一份,与咱们比肩。

今听人家要捐出这笔银钱,诸人又有些别个思量了,朱大舅爷先是道,“那是父亲母亲给长卿的,她受得了,我听说她亲事也定了,带了去给丫头做嫁妆,父亲母亲泉下也高兴。”

赵勇笑,“她的嫁妆,我在她小时候就给她攒着的,自不敢与外祖父外祖母给她的相比,不瞒舅舅们,我是过惯了小门小户的日子。就是长卿,心里也想着,不说我自幼附学,就是她两个弟弟,也是自幼在学里附学的。再者,这也不是给别人,是给族里的,长卿说,若能变现银钱,置成田亩,做为祭田,只是这部分祭田所出,悉数用于族学才好。”

这话一出,非但朱大舅爷暗暗舒了口气,便是其他人也心服口服。若这笔钱归于族中,少不得有分配不公,或是中饱私囊之事,如今变现银钱,置为祭田,哪怕只能用于族学,也是阖族受益之事。朱大舅爷是族长,多年高官,虽知这笔银子不少,也不至于差这些银子,却不想因这笔银子担别的名声。话至此处,有位族老赞道,“哎,我那老哥向来眼高,等闲人他都看不上,怪道对你家那丫头另眼相待,的确是有宽仁之心哪。”

有人开了头,大家便都七嘴八舌的赞起赵长卿来。赵勇再给朱大舅爷铺个台阶,道,“还望舅舅们成全我那丫头的一片痴心。”

朱大舅爷便点了头,想着赵长卿的确有几分与众不同之处,这大笔银钱,说捐就捐了。又思及母亲活着时几番信中提及赵长卿,他因心高,总觉赵家门第低微,不甚如意,便婉拒了母亲的提议。及至去岁回家,亲事未成,反因一个不知好歹的丫环反目,之后引得父母过逝,朱大舅爷又是一阵心酸。他为官多年,看人却是不比父亲眼毒,父亲这般另眼相待的人,虽是个丫头,看来的确是有过人之处的。朱大舅爷心下思量,过些时日就是赵长卿出阁的日子,自己即便去不得,也得叫儿子媳妇的好生过去添妆,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一道热闹热闹才是。

赵长卿这一笔捐出了大好人缘,直接表现就是,她添妆的那一日,朱家舅爷辈的没办法过去,均派了媳妇辈的过去给赵长卿添妆,而且,添妆里颇有几件贵重之物,就是诸人对赵勇也更加亲近,在赵老太太面前格外恭敬。

相熟的如袁氏,很是奉承了赵老太太一番。

袁氏自认不是个笨人,却是有些看不懂赵长卿的。赵长卿一下子将朱老太太、朱太爷的馈赠如数捐了出来,朱明堂袁氏这对夫妻也没什么酸话了,袁氏还问丈夫,“这卿丫头是不是傻了?”之前就跟个犯官之子定了亲事,如今又把这大笔银钱捐给族里置祭田。朱庆得的那一份,袁氏密密的给儿子存着呢,皆是珍贵之物,算起来得好几万银子,哪里舍得用。更何况如赵长卿这样捐给族里?傻了不成?

朱明堂思量片刻,也想不出赵长卿大手笔做慈善的原因,只道,“你傻了她也傻不了。”

如今看这满堂来给赵长卿添妆的朱氏族人,袁氏顿时明白了,非但老一辈的十家皆有人来,便是几位在族中理事的族老也皆着了晚辈来添妆。袁氏轻叹,真不是人家赵长卿傻,是她傻了。

这样精明的丫头,岂能因她嫁个不出众的小子便小瞧于她?

如此思量着,袁氏更添了几分真心,直在赵家呆了大半日,午间用过席面,过午在赵老太太面前亲辞了,再去瞧过赵长卿,拉着赵长卿的手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方与妯娌们告辞离去。走前又与凌氏约好,待赵长卿出阁那日定要来热闹一番的。

凌氏从早忙到晚,照应这一日,到傍晚已累得不行。赵长卿赵蓉在内宅看着丫环们收拾,外头是赵长宁赵长宇梨子梨果苏白几个安排,赵勇已去屋里醒酒。

直待第二日凌氏瞧着亲戚朋友给赵长卿添妆的单子,脸上方添了三分笑,与丈夫道,“这些年咱们交往的朋友、亲戚,总算没白交往,这许多东西,能再合出六台来。

赵勇问,“一共多少台嫁妆?”

凌氏道,“夏家不宽敞,长卿也没要多少家俱,家俱不多,十二台。还有首饰细软、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四季衣裳、被褥裘皮,这些就有四十台。添妆的能算六台,一共五十八台。”

赵勇点点头,“这也不少了。”

凌氏挑眉,“岂止不少,我当时嫁你,一共也就二十四台嫁妆。何况,这些东西还是面儿上的,长卿外头还有两处宅子一座山头,还有她的药堂、与李掌柜合伙的生意、同林老板合伙的胭脂铺子。不是我说酸话,即便知府家的姑娘出嫁,也不一定有咱们闺女这样丰厚的陪嫁。”再一想夏家那穷家破落户,凌氏便不由堵心,道,“夏家真是积了八辈子德。”

赵勇握住凌氏的手,笑道,“说这个做甚。”

凌氏指着礼单子道,“别人家的陪嫁无非就是凑个面子光鲜,咱家的多实惠。长卿自己也会攒,她有许多好料子好东西。就算夏家穷,以后也苦不到她的。”凌氏其实拢共就花了两千两,她说的那些大头都是人家赵长卿自己挣的。

凌氏也说了实话,道,“这孩子,我原是想着她私房虽多,怎么着也要拿出三千两给她预备。她不想着炫耀,便只花了两千两。余下这一千两,再添一千两,给她银票,叫她做私房吧。”

赵勇点点头,“也好。”女儿自己有,是女儿的。嫁妆是父母的心意,该多少是多少,总不能因着长女能干,父母便一毛不拔。

凌氏叹道,“只是一样,长卿这样丰厚的嫁妆,到了阿蓉这里,怕是没有这许多的。”

赵勇笑,“这也不好比的,大头都是长卿自己置办下的,我都不知她何时置的宅子,怎么还买了一座山?”

凌氏道,“那山上出产好杏花,正好胭脂铺子用。”

夫妻两个说了不少儿女事,长女嫁不出去,夫妻着急闹心,如此眼瞅着要嫁了,又生出许多不舍来。

赵长卿出嫁前一夜,凌氏拿着一本春宫去给赵长卿普及夫妻知识,打发了丫环与赵长卿道,“这些事,女婿是大夫,想来是懂的。可万一不懂,别闹出笑话来。你瞧一瞧,心里有个数才好。”

赵长卿就翻着看了看,问,“母亲,你平时跟爹爹看吗?”

凌氏羞个大红脸,轻啐道,“胡说八道,瞅一眼就行了,想看以后自己偷着看。放箱子底,寻常可别叫外人瞧见。”等于什么都没说,就叫赵长卿放起来了。

“我知道。”

凌氏望着赵长卿秀美的脸庞,抚摸着她的发丝,轻叹道,“你自小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格外的能干,心里也有主意。你不嫁人,我心急火燎的就盼着你嫁人。这你眼瞅着要嫁人,我心里又很是舍不得。”说着眼圈儿便红了,拈着帕子拭泪道,“到了别人家,不能再跟在娘家一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尤其在婆婆面前,她说什么你只管应着。若心里觉着不好,不要直接跟你婆婆讲,叫夏文去跟他娘说。人家母子是亲的,说好说坏的都无妨。婆媳不一样,就得格外留心。宁可客气些,别太随意了。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就是这个道理。那夏家虽说穷些,我看夏文待你倒也体贴,人也老实,只管好好过日子,待过两年,叫你爹爹去活动一下,给你公公赎了罪出来,一家子便太平了……”

凌氏啰里啰嗦的说了许多,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赵长卿握住凌氏的手,轻声道,“母亲放心吧,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凌氏拭着泪,笑道,“怪说人家重男轻女,生女儿有什么用,这么娇生惯养的养了二十年,我自己都舍不得使你一下,到了岁数就要去给别人家做媳妇。”多么辛苦。

凌氏说着哭湿了一条帕子,赵长卿抚着她的脊背,再一次说,“母亲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我的人生,永远只是我的人生。

离开了谁,失去了谁,依旧是我的人生。

想来,这就是人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长卿要成亲了,该弃文的就弃文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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