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只与凌家姐弟可说的话并不多。

她本身并不是多言的人,一时柳儿端来甜汤,大家便开始喝甜汤。

朱家的宴会给凌三姐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她心中的兴奋一时难以平静,眼睛亮晶晶的又开始跟赵长卿打听别的事,“卿妹妹,听说你在念书啊?”

什么叫听说?她念书又不是什么秘密,凌家人早就知道的。凌三姐主动提及,自然是有其用意所在。赵长卿不动声色,淡淡道,“随便认几个字而已。”

凌三姐立刻道,“我看朱家的姐姐妹妹们也都是念书的。”

赵长卿勾勾唇角,不再说话。她太知道凌三姐无利不早起的性子,刚刚发表了一番楚越如何大傻妞儿的言论,如今又打听她念书的事。赵长卿对于凌三姐的宏图大志没兴趣,也不愿做她的踮脚石,事实上,她根本不想跟凌家如何亲近,故此,赵长卿面色淡淡,只管小口喝汤。

无奈凌三姐绝不是你表现冷淡她便会罢休的人,凌三姐问,“卿妹妹,你看的书能借我看看吗?”

赵长卿有些不耐烦了,露出一丝惊诧道,“我的书?表姐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进士的人家,我常听母亲说,表姐家有一大屋子的藏书呢!我家祖上军户出身,怎么能跟表姐家相比?表姐倒找我来借书?真是奇也怪哉。”

凌三姐不料赵长卿小小年纪这样难说话,顿时冷了脸道,“借就借,不借就不借了,就问你借这么一本书,看你这一大通推辞!”

赵长卿抿着唇,看凌三姐一眼,搅搅汤匙,明明白白的摆出个拒绝的姿态。赵长卿如此,叫今日如鱼似水交际大半日的凌三姐感到羞恼不堪。

凌三姐会跟赵长卿开口,就是看中赵长卿年纪小,不大懂事,人也笨笨的。虽然上次赵长卿害她挨顿打,不过那都是赵长卿太笨的缘故。而且,她还曾经把赵长卿掐哭过呢,可见赵长卿又是个好欺负的。凌三姐年纪不大,孩子心肠却很懂得算计。她估量着只要开口借,赵长卿都不会拒绝。不料,赵长卿这般抠门!

凌三姐眼珠一转,咕咚咕咚两口将甜汤喝尽,呯的将碗撂在桌上。既然赵长卿这样小抠,凌三姐索性就使出第二招,吓唬吓唬“好欺负”的赵长卿。

不得不说凌三姐对于赵长卿不够了解,甚至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赵长卿并没有被凌三姐吓住,见凌三姐竟然在自己房里摔摔打打,赵长卿挑眉问,“表姐,这甜汤好喝么?”

“难喝死了!”

赵长卿唇角一勾,扫一眼干干净净的小瓷碗,淡淡道,“难喝就少喝几口吧!”真是要饭的还嫌饭馊了。

连续两招都未见效,又听得赵长卿这明明白白的讽刺嘲笑,凌三姐脸胀的通红,凌腾忙道,“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字都不识一个,看什么书啊!”

凌腾这样一说,凌三姐更来火了,伸手推了凌腾一下子,怒冲冲道,“是啊!父亲只教你一个念书!”

赵长卿冷笑,看来这火不是对她一人的。

她明白,与凌家标榜为书香门第不同,朱家才是真正的书香大家,哪怕曾经落魄过一段时间,朱家仍是边城排得上名号的人家。凌三姐忽然借书,很明显在朱家收获的不只是交际来的新朋友,恐怕也在朱家受了不小的刺激。

不过,赵长卿对凌三姐受的刺激没任何兴趣,反是吩咐柳儿道,“去老太太屋里说一声,表姐嗓门有些大,叫老太太莫见怪。”

凌三姐恼怒,“诶!不许去!”

柳儿毕竟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丫环,凌三姐一说,她就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不知所措的望着赵长卿,不知是去还是不去。

赵长卿道,“这是赵家,你是赵家的丫环。”

柳儿忙急急的去了。

别看凌三姐厉害,她这厉害也只是在兄弟姐妹们面前厉害一二罢了,对长辈,总是有几分惧怕,更何况赵老太太又不是她凌家的长辈。这次来朱家拜寿,原本父母并没有打算带着凌三姐一道,凌三姐似乎天性中就有这种机伶,她要死要活的在家闹了好几通,母亲凌二太太才决定带她一起。当然,前提是凌三姐必须听话。

眼睁睁的看柳儿跑去告状,凌三姐暗火中烧,不过,这回倒没扑过去掐赵长卿,她如今大有长进,竟咬咬嘴唇,眼圈儿一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起身道,“我知道妹妹不喜欢我,我这就走。”

凌三姐忽就如此作态,赵长卿亦没有半分惊讶,这点算什么,凌三姐上辈子就是这方面的人才,她简直无师自通,天生擅长这一套。如今凌三姐年纪尚小,不过刚刚展露这方面的才华。撒泼打滚哭天抹泪之类,对在乎你的人才有用,凌三姐无疑是用错了地方。赵长卿眉毛都未动一下,只是平平静静心宁神和的看着她们姐弟,一言不发。

赵长卿的沉默让凌腾倍觉羞惭,他先是红着脸跟赵长卿赔不是,“卿妹妹,实在对不住,我姐她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你别跟她计较。”又劝凌三姐,“姐,好端端的你哭什么。你小声些,老太太年纪大了,别吵着老太太。”

凌三姐强词夺理,愈发高声,“是我要吵老太太么?你没见有人都叫丫环去告状了么?”

赵长卿根本不愿同凌三姐理论什么对错,她对着刚回来的柳儿,直接道,“出去找来福,让来福去外头叫辆车,送表哥表姐回去吧。我累了。”

赵长卿直接翻脸,凌三姐大怒,指着赵长卿道,“你竟然撵我们走!”

赵长卿冷冷地,“你看清楚了,这是赵家的房子赵家的地,你姓凌,我姓赵!你还是少把那套惺惺作态的玩意儿拿来对付我!姓凌的吃你这一套,我姓赵的可不吃!我好心好意带你去朱家,如今看来是斗米恩升米仇了!”

“在我家,在我屋里,你倒来拿捏我!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是打错了主意!”

赵长卿陡然暴发,凌三姐又不能在赵家把赵长卿压起来揍一顿,只得嘤嘤哭泣,做足弱者的委屈姿态。凌腾简直愁死了,不过,他小小年纪便极有决断,直接去老太太屋里说了一声就回来叫凌三姐,臭着张小脸儿道,“姐,我跟老太太说了,怕家里父母惦记,咱们这就回家。”

凌三姐哭道,“我不回!这是我亲姑妈家!我不回!别人撵我我就要走?世上没有这个理!”

凌腾抿了抿粉色的唇瓣,小小的脸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并未发怒翻脸之类,只是点点头,“行,那你呆着我,我先回了。”

凌三姐抓着凌腾的胳膊,“你也不许走。”

凌腾动也不动,只凭她抓着,语气却颇是不善,道,“我是要走的,你若不想走,尽管住下来。表妹一片好心招待我们,你这样不懂事,我定要告诉父亲的。”

凌三姐此时方着了慌,紧紧的抓着凌腾的胳膊,哭道,“你究竟是不是我弟弟?倒偏帮外人!”

凌腾打开她的手,“你要不是我姐,我才懒得管你。”转身对赵长卿一揖,凌腾羞愧道,“卿妹妹,实在对不住,今天我姐太失礼了。我管不住她,等过两日再叫她来给妹妹赔不是。”

赵长卿挑挑眉,跳下椅子扶起凌腾,温声道,“表哥客气了。对令姐,我已经仁至义尽,无话可说。”

凌腾的脸羞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其实凌三姐并不怕凌腾,她怕的是凌腾身为两房独子在家中的特殊地位。

在凌家,长房二房只有这一根独苗,更不必说凌腾有着一流的读书天分,凌家对此期冀颇深。

在凌家,凌腾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这让好强的凌三姐深深的羡慕与嫉妒,同时又害怕凌腾这种超然的地位。同胞姐弟,凌三姐自幼便知道,弟弟说一句顶她说一百句。

若是凌腾真向父母告状,恐怕又是一顿好打。

凌腾与赵长卿赔完不是,也不理会凌三姐,直接自己就往外走。凌三姐顾不得哭天抹泪装腔作势,连忙追了上去。

室内终于恢复宁静,柳儿叹口气,“表姑娘真是……”

赵长卿道,“你出去瞧瞧,叫来福勿必亲自送他们姐弟回去。”

柳儿跑出去传话,赵长卿以为赵老太太会问她怎么回事,不想赵老太太屋里根本没什么动静。去朱家大半日,赵长卿也累了,她爬上床,拉开被子,很快睡去。

赵老太太的确没当什么大事,孩子之间吵吵闹闹再正常不过。

何况,那个凌三姐的脾气……

直待赵长卿午睡转醒,下半晌陪老太太说话时,赵老太太才问了一句,赵长卿如实说了。赵老太太皱眉,“也太不识好歹了,以后少跟她玩儿。”让凌家姐弟跟着赵家人一并去朱家的法子,还是赵长卿想出来的。尽管赵长卿是为了把准备果子的差使要到手,才故意出这个主意讨母亲凌氏的喜欢。但,赵长卿毕竟是带他们姐弟去了朱家。说这个并不是要凌家感恩,亲戚之间,互有相帮是应该的。不过,似凌三姐这般,仗着是亲戚,一语不合便拿捏使性,在赵家又哭又闹,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赵家怎么着她了呢。这样的性子,真是叫人没法疼。

赵老太太看着赵长卿长大,祖孙情分暂且不提,就是赵长卿本身也不是不讲理的性子,赵老太太自然心疼孙女,道,“你表姐妹好几个,谁的脾气好,跟你性子合得来,咱们就跟谁玩儿。”

倒是凌氏听闻此事道,“你表姐不就是要借你本书看,给她就是。”

赵长卿并不想与凌氏翻脸,忍怒低声道,“母亲常说外祖父家诗书传家,要什么书没有,怎么就偏要借我的书?咱们家不过军户,这几本书都是爹爹小时候学的,我就不信这样的书外祖父家没有。再说了,腾表哥都说了,表姐大字不识一个,她借书能有什么用?倒是表姐,我一说不借,她竟然跟我翻脸。我好意请她喝甜汤,她还说难喝!后来又大喊大叫哭天抹泪的闹起来,连祖母都给她吵的不得安宁。以后我再不跟她来往了。”

凌氏又觉好笑,“一点点事,莫说这样的话。”

赵长卿道,“我也觉着事不大,就是表姐那张嘴,在咱家时就能颠倒是非黑白,如今她这回了家,还不知怎么在舅舅舅妈面前编排我瞧不起她、怠慢她呢?她那些个心眼儿,我猜都能猜出来。别人亲戚来往是为了亲近,我跟她来往,总是吃亏。我以后再不跟她说话,也不跟她玩儿了!母亲别让她来咱们家!”说了几句孩子样的气话,赵长卿撅着嘴,满脸不高兴。

凌氏并未放在心上,笑,“行了,过几天就没事了。表姐妹,还真生分了不成?”打发赵长卿出去玩儿了,根本没往回里去。

不过,若凌氏能看到凌家场景,她便会明白,赵长卿真是看透了凌三姐。

来福亲自送了凌家姐弟回家,便告辞了。

凌二太太与凌二舅也已经到家,见儿女回来不禁笑道,“正说要打发车去接你们呢。怎么脸色这样差,可是累着了?”

凌三姐恶人先告状,未待凌腾说话便抢先道,“娘,卿表妹欺负我——”说着就扑到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凌家虽然女孩儿多,凌三姐却是二房长女,第一个孩子,哪怕是女孩儿也多得父母偏爱。凌二太太忙揽住女儿的身子,心疼的问,“这是怎么了?”

凌三姐抽咽着道,“我好羡慕卿妹妹认得字,想借卿妹妹的书看,卿妹妹不借,生起气来,直撵我跟弟弟走。我们这才回来的。”

凌二太太顿时不悦,“这卿丫头脾气也太骄横了些!她撵你,你就走,你姑妈呢?你姑妈怎么说?”

凌腾听的忍无可忍,忍了一路的怒火终于暴发,他大声道,“母亲也真正弄明白是非曲直再说别人的不是!姐那是借书吗?咱们家什么书没有,非要借卿妹妹的书!何况,姐根本不识得字!人家不愿意借也没什么不对!她就在人家大哭大闹,连人家老太太都给她吵的得不得安宁!这要怎么在人家呆!”

“我去朱家附学,姑妈又带我们去朱家,本是好意!你看看姐姐干的叫什么事!在人家老太太屋里就撒泼作态,自以为聪明绝顶,殊不知一家子的脸都给她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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