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个单调的季节。

雪一落下, 所有的颜色都被换成了纯粹的白, 抬眸望去, 天地之间,一片茫茫。

古时的人们最害怕的季节, 便是冬。

因为渐冷的冬代表着寂静和死亡,没有植物,没有动物, 万物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只有寒冷和饥饿。

与生机勃勃的春日、火热活泼的夏日、收获颇丰的秋日不同, 冬天,却是被畏惧和敬畏的季节。

冬神一直都知道这些,也平静的接受了一切。

“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怕你。”调皮的春神捧着下巴看着自己笑容温和的好友, “明明你的脾气,是我们里面最好的。”

冬神笑着说可能是因为大家怕冷吧。

春神道:“那为什么不怕夏天呢,祝融明明才是那个脾气最糟糕的。”

冬神不语,只是抬眸望去, 此时正值冰消雪融之际, 人界一片繁华。人们脱下了厚重的冬装,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开始耕种,繁衍, 再次恢复了勃勃生机。

没有理会春神的叫喊,冬神起身离开了,他的背影显出几分落寞, 春神见状只能轻叹。

两界分隔后,人界的灵气日益淡去,非人类的踪迹,也越来越少。

不过虽然如此,当初两界分隔时留下的裂缝,依旧是个巨大的问题。当年裂缝足足有十条,守护裂缝的是应龙一族和女娲后人,后来裂缝渐渐融合,剩下的通道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条。

也正因如此,这一条通道,成了两界关注的焦点,烛龙最后的机会。

烛龙也是龙族,只是他们和应龙不同,掌管的乃是阴间之事。烛龙喜欢吃的,是**浓烈之物,最喜欢的要吞进肚子,最不喜欢的,也要吞进肚子,和应龙倒是有几分相似。但应龙和他们最大的不同,便是会控制自己的**,就好像敖闰和他的恋人,明明喜欢的恨不得放在心尖上疼着,却还是没有舍得吃掉。这要是换了烛龙,恐怕早就吞的连骨头渣都没了。

冬神不喜欢热闹,他更喜欢一个人独处,倒是和寂静的冬日有几分相似。

他的好友们大约是害怕他寂寞,倒是经常来陪着他说话,日子便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四季神受女娲之托,也要维护两界的通道,现如今守护者血脉越发淡薄,烛龙虎视眈眈,着实是件让人头疼的事。

好在那时依旧有些希望,所有四季神并未太过担忧,而威胁龙族的,却是名为污染的病症,所以冬神便寻了个空隙,进入异界,想要查探出污染于龙族而言,到底是什么。

在异界里,应龙一族已经快要灭绝了,他们挑选伴侣格外的挑剔,所以繁育情况非常糟糕。烛龙和他们则正好相反,挑选伴侣的要求只有一个:活的。也因此数量繁多,但虽然数量是上去了,质量却是下来了,烛龙的龙脉越发淡薄,甚至开始流失。

冬神就曾经见过,敖闰轻轻松松干掉五条烛龙的画面。

异界很大,比人界大了百倍不止,他在这强者如云的世界里,也只是一个弱小的四季神罢了,所以行事格外小心。只是越探查,他就越觉得疑惑,他发现烛龙和应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一定要说,就是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

想吃的就吃,想生气就生气,想杀戮就杀戮,不会去考虑一丝一毫的后果,他们就像刚出生的稚子,身上只有本性中最纯粹的一部分。道德和感情都无法约束他们,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使得他们臣服。

在烛龙的身上,冬神隐约间明白了污染的本质——不受控制的本能。

这让他想到了人界。

人界非常吸引烛龙,自从两界分隔之后,它们就一直想要从通道过来,甚至不惜组织起了几波强大攻势,搞的人界的神明们焦头烂额。冬神起初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迷恋人界,后来他终于弄懂了,是**在吸引着烛龙们。

和单纯以力量为尊的非人类不同,人类更加孱弱,也更加复杂,他们的聚集地非常靠近,并且数量众多,可每个人类身上的**,却是惊人的。这些**有好有坏,却全都是烛龙心爱的食物。

特别是人类还毫无还手之力,那些热武器在烛龙坚硬的护甲面前,简直就像是塑料玩具。

所以烛龙们迫切的想要进入人界,而现在,他们最后的机会就摆在面前。水府村最后的一条通道,如果再次消失,那就意味着两界从此没有了任何融合的机会,这让烛龙们变得焦躁不安,隐隐策划着什么。

冬神感觉到了平静水波下汹涌的暗流。

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在异界摆放了树族长辈后,得到的一个卦象。

树族有着非常特殊的传承方式,便是族内之辈,会共享所有得到的记忆和知识。其他的种族获得的记忆和传承都有可能丢失,但树族却不会,这也使得树族上了年龄的长辈,通常都充满了智慧,这是集一族之力的结果。而树族最厉害的地方,却不是他们的记忆,而是算卦。

树族很少算卦,但每卦必准。

冬神找到的那棵树,便是树族的族长,它主动提出,为冬神最为担忧的事,算上了一卦。

“卦象不太好啊。”老树说话的声音很慢也很沉稳,倒是有些像年迈的老人,“不……准确的说,是非常糟糕。”

冬神坐在枝头,微微蹙眉:“何解?”

老树道:“他们的血脉就要断绝了。”

冬神愣住。

老树说:“最多最多,再延续两代……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般话来,冬神一定会发出质疑,但说话的是老树。

“有什么破解之法吗?”长久的沉默后,冬神只能如此问道。

“无解,无解……”老树的话却让冬神的心冷了下去,它说,“玄冥,这事……无解啊。”

冬神跳下了树干,围着老树转圈,他蹙起眉头,许久都未曾说话。

老树见状只能安慰他,说天地之间自有缘法,有些事情,不是强求就能得到的。况且非人界和人界融合或许不是坏事呢,或许是人类的机遇。

“机遇?”冬神道,“人类的肉身现在已经那么孱弱,如果两界真的相融,他们就是精怪嘴里的一道菜而已。”人类是很有韧性的种族,老树说的的确有道理,他们有可能会从中发现生机,但发现生机的前提是陷入不可挽回的死局,冬神都不敢去想,到时候到底要死多少人。

老树叹息,却是说守护者的血脉的确没有什么办法了,从卦象上来看,守护者会彻底消失,至于怎么消失,卦象就没有那么具体了。

冬神沉默良久,忽的抬头,摸了摸老树:“那你就帮我再算一下另外一卦吧。”

老树道:“你还想算什么?”

冬神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老树闻言脸色大变:“你……”

冬神道:“我只是想知道,还有没有破解之法。”

老树叹息,接着便为冬神又算了一卦,只是这一卦下去,他身上繁茂的枝叶却开始迅速的枯黄,直到蔓延了整个树冠。冬神见状连忙叫老树停下,但老树直到算完,才再次出声。

“有法子呢。”他说,“窥探天机,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这次的卦象很简单,就四个字。”

冬神道:“哪四个字?”

老树道:“破而后立。”

冬神愣住:“破而后立,什么意思,难道意思是两界必须融合?”

老树也不明白。

冬神思考许久,却是忽的想到了什么,他震惊道:“我突然想起来,曾经也有通道被打碎过……”

老树疑惑道:“嗯?”

冬神说:“通道被烛龙打碎了,但是两界却没有融合。”

老树道:“怎么会?”

冬神说:“是因为当时那个守护者将打碎的部分修补了,之后,通道也消失了……”他笑了起来,“的确是破而后立啊。”

老树闻言却有些茫然:“你是想……”

冬神用脸颊蹭了蹭老树,说老伙计,我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你不要想我,等我把这一切的事处理完了,就回来找你聊天。

老树说去吧去吧。人族的几十年光景于他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而已,睡一觉或许冬神便已经处理好了事回来陪着他聊天了。

冬神回到了人界,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他找到了熬闰的爱人,将她们一族血脉将会断绝的事,告诉了她。

只是冬神说的比较含蓄,并且表示,如果离开这里,才有可能阻止意外发生。

“这是真的,他们真的会出事?”芳如慧神情焦虑,她和冬神已经相识数年,知道这个神明虽然掌管着严冬,却是脾气最好的一个,也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那要怎么办?”

“在怀孕之前离开这里。”冬神说,“只有这么做,才能保下你的孩子。”

芳如慧信了冬神的话,她开始试图向敖闰表达自己想要离开水府村的念头。那时的敖闰和芳如慧正值热恋之际,两人如胶似漆,芳如慧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自然不会愿意,自己和敖闰的孩子出现任何意外。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之后芳如慧家中出现了一些意外,更加坚定了她想要离开的心情。但她没有意识到,每当自己说要走的时候,敖闰的脾气就会变得暴躁,甚至有些无法控制自己。这种暴躁越演越烈,直到,敖闰确定自己被污染。

那是个天气晴朗的下午,芳如慧躺在院子里,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睁开眼睛后,却看到了一张和熬闰平日里表情完全不同的脸,她的恋人的黑发变成了红色,眼睛之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你就那么想要离开我吗?”咧开嘴笑的恋人,嘴里是一片森森的白牙,他道,“我把你吃了,是不是你就不会想走了?”

芳如慧被吓傻了,她很了解敖闰,也知道此时的他,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一直想要离开我呢?”敖闰说,“就永远的待在这里不好吗?”

芳如慧还没来得及回答,屋外便响起了破空之声,却是冬神赶到,一番战斗后,将敖闰赶走了。

好在此时的敖闰还勉强有些神志,没有和冬神死斗,而是狼狈离开。

“他怎么啦?”芳如慧呆呆的发问。

“他被污染了。”冬神说,“你的状态也有些不对,我帮你寻了个医生……”

芳如慧这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那时的她虽然知晓污染二字,却并不知道原来被污染的龙,是这副模样。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白敖闰为什么会被污染,众人都是满目茫然,却唯有冬神知晓其中缘由。

原来和人类相恋的龙族真的会容易被污染,冬神坐在枝头思考着,他看着树下在草地里奔跑追逐的人类,忽的就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不喜欢冬天。雪是柔软的,冻结在一起,却会变成坚硬的冰,就像掌控冬日的神明,他应该如四季神般怜悯世人,可脑子里在得知自己造成的悲剧后,却并无悲悯,甚至开始谋划下一步该做的事。

这样的神,活该不被人喜欢。

冬神笑了起来。

熬闰出事后,冬神便消失了,其他的四季神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但至少知道他还活着,便也算是松了口气。

芳如慧如愿诞下一女,只是她在女儿长大一些之后,便强硬的将她送出了水府村,不愿让她再待在这里。

和冬神一起消失的,还有敖闰,他曾经回来过一次,在芳如慧生产的那一天。

那天空中乌云密布,芳如慧听到了半空中传来的兽吼,她虚弱的抱着孩子,以为熬闰是回来看望自己的,可却没有想到,迎来的却是他无情的攻击。若不是四季神一直在旁边守着,恐怕她和孩子,都会进了敖闰的肚子。

至此,芳如慧彻底对敖闰死了心。

然而虽然如此,日子却还是要过的,小孩一天天的长大,却是从来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芳如慧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她终于隐约间明白了敖闰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是因为她一直想要离开水府村。

而敖闰身为房客,却是不能走的。于是他便觉得芳如慧也想离开自己,如此一天天,一年年,感情渐渐积累,最终爆发。

芳如慧在想明白之后,起初觉得很可笑,她没有想到龙族是如此脆弱的生物,他们竟是如此的难以控制自己的**。后来却只感到痛苦,因为她不能去思考,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敖闰使出多么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对她表现出那种强烈到让人恐惧的**。

但好在她至少明白了,从此再也没有踏出水府一步。

芳如慧依旧记着冬神的话,当然有时候也会对此产生一些怀疑,但冬神并没有要害她的理由。而这一预言,直到孩子渐渐长大,甚至结婚生子,孙子出生,芳如慧才将之抛到了脑后。可是她却没有想到,预言竟是实现了。

那是个晴朗的夏天,芳如慧的女儿回到水府村来看望她,女儿虽然一直想要将母亲接出这个偏僻的山村,但却一直遭到了母亲的拒绝,由此只能无奈的选择每年都回来探望母亲。

芳如慧几天前就接到了电话,得知女儿今天就要回来,她很高兴,如往日那般准备好了丰盛的食物,等待着他们回来。

但最后,她只听到了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却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女儿死了,死在了自己爱人的口中,她的爱人将他们的爱情的结晶吞进了肚子里。

祝融在说这些事的时候,一直非常谨慎的选择着措辞,同时还在观察芳如慧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害怕将她刺激的太过,芳如慧却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最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不要太难过。”祝融说。

芳如慧笑了笑,挽起耳畔一捋发丝:“嗯,不难过。”

祝融哑然。

可是说着不难过,芳如慧的身体却开始迅速的虚弱,从这件事发生,到去世,也不过是短短两年时间而已。

她的孙子陆清酒为了帮她主持葬礼,回到了水府村,他并不知道,在葬礼进行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在暗中看着他。

“你还走吗?”好友尹寻小心翼翼的发问。

“嗯,我得把学上完。”陆清酒说,“之后就不知道了……”

“哦。”尹寻努力的安慰着自己的好友,“那你一定要加油啊,要保重身体,不然姥姥知道会伤心的。”

陆清酒闻言露出疲惫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姥姥始终不肯离开水府村,即便是重病时,也不愿意到其他地方去治疗,当时父母出了意外,他本来想着回到这里陪着姥姥,可却被姥姥以学业的理由强硬拒绝了。

“你至少得把大学上完啊。”姥姥摸着孙儿的发丝,语气里满是慈爱,“跟着我个老骨头在小山村里待着是怎么回事,那岂不是浪费了你母亲和父亲的心血。”

被姥姥这么说,陆清酒于是只能说等自己上完了大学,就回来陪着姥姥,不离开水府村也没有关系,咱们一辈子都在这儿过。

姥姥闻言却是笑着,她说:“外面不好吗,回来做什么,你有出息,姥姥就开心啦,至于出不出去……那不重要。”

陆清酒闻言,心里却想着自己一定要回来。后来他大学毕业,想要回来,可是姥姥死活不同意,陆清酒本来想磨一磨让姥姥离开水府村,可却没想到还没有磨出一个结果,姥姥就已经走了。

没有陪伴着老人离开,是陆清酒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这种后悔一直延续到他回到水府村。

冬神静静的等待着这一切发生,他看着敖闰被污染,芳如慧的女儿惨死,芳如慧病逝,陆清酒回到水府村。这像是一个奇怪的轮回,他对身旁的人说:“当初我要是不这么做,是不是这一切反而不会发生了?”

身旁的小孩似乎并不明白他话语的意思,神色间带着些懵懂,冬神……不,准确的说是玄玉,笑了起来:“好吧,你现在还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懂的。”

不知何时开始,冬神也被污染了。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被污染,为什么被污染,他是个感情单薄的神明,唯有对人类强烈的喜爱,驱使着他做出了这一切。

难道是这种感情太过热烈,才导致自己的灵魂被污染?玄玉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了。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解决污染的办法,他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让被**控制的那一部分,作为真正的冬神存在,而自己则是剥离了力量,却保存了记忆。

只要两界融合了,人类就会更加依赖他,他可以保护人类,让他们不再害怕自己——至于到时候如果不信被杀死不能复活这种事,从来就不在冬神的考虑范围内。

毫不意外的,被**彻底占领的灵魂,做出了玄玉预料之内的事,他离开了玄玉身边,选择了和烛龙合作。

玄玉没有了力量,身体开始变得虚弱,只有在最寒冷的时候才会出现。他却觉得有些可笑,原来不光是龙族,连神明都充满了**,这种**就是污染的源泉,哪怕只是一小点的不甘心,在无限的放大后,都会充满了毁灭的力量。

好在一切都在按照玄玉计划中的发展,陆清酒还是回来了,如同命运安排那般,回到了水府村。

而此时的玄玉也明白了老树卦象中的含义,为什么守护者会断绝在陆清酒这一代。

陆清酒竟是和应龙敖月相恋,两人本同为雄性,自然是没有繁衍后代的可能了,即便是陆清酒想,以敖月那独占的性子,只要冒出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都会被无情的抹杀,敖月可不会通情达理到考虑人类传承的地步。

“啊,真是有趣啊。”玄玉走在风雪中,却是享受着寒冷的雪花扑打在了自己脸颊上的感觉,他嘴角是温柔又慈悲的笑意,“陆清酒,你最后会怎么选呢。”

他从来都是个宽容的人,不会强迫人做出选择,陆清酒可以选择拯救这个世界,也可以选择和白月狐离开,当然,陆清酒最后的选择也决定人类的命运。

天边似有金光闪动,更有红龙窥探其中,玄玉站在雪地之中,看见一片蓝色的冰蝶翩翩起舞,朝着自己涌动而来。

他闭上了眼,嘴角的笑,却更加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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