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龙子手掌一顿,面现狞笑,钢鞭还是照样击下,方宝儿咬牙切齿,瞪眼瞧着土龙子钢鞭击下,他也不躲闪!

就在这时,只听几声惊呼,几声怒喝,好几条人影齐地扑了过来,其中又有两人扑在宝儿身上。

只听“当”的一声,土龙子钢鞭已被战常胜一鞭挡住,双鞭相击,进出一溜火星,火星飞激中,李英虹也与土龙子换了一掌!

他两人见宝儿有危险,便已不要命地扑来,万老夫人与木郎君居然也并未加以阻拦!

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此刻竟似也对宝儿起了怜惜之心,否则又怎会容得战常胜与李英虹出手?

只见两个少女扑在宝儿身上,以身子护住了宝儿,另一少女紧紧抱住了小公主。这四人见了宝儿有难,更是早忘了自身安危,齐地抢了出来,四人俱是满面流泪。伏在宝儿身上的少女嘶声道:“天下人你们谁都可以杀,但……但这孩子,你们却不能动他一根手指。”

这时战常胜与李英虹两人紧紧缠住了土龙子,使他无法空出手来。土龙子腿不能动,但在这两大高手夹攻之下,居然毫不退让。突然,只见他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丈余,原来铁温侯在宝儿抱持下竟不知不觉将牙齿松了,木郎君一掠而来,冷冷道:“这孩子为何不能杀?”

那少女道:“你们可知今后武林的命运,已系于这孩子身上!”

木郎君冷冷道:“武林高手纵然死光,武林命运也轮不到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孩子来担当。”

那少女嘶声道:“他现在虽小,但我家侯爷已将世上惟一能制住白衣人的秘密告诉了他,他若死了,七年后白衣人再来,有谁抵挡?”

小公主突然大喝道:“住手!你们本是为我们四人来的,只要你放过他,我们四人都跟着你走!”

抱着她的少女颤声道:“小公主,你……你……”

小公主满面泪痕道:“他曾不要性命来救咱们,咱们为何不能不要性命来救他……”

那少女也痛哭着垂下头去,小公主大声道:“只要咱们跟着你们走,五色帆船上的珍宝,就全都是你们的,……你们难道还不肯放过他?”

要知五色帆船在风暴中遇难之事江湖中并无所闻,是以万老夫人发现小公主等人落入天风帮,便不惜一切也要将她夺来,为的自是那五色帆船上的珍宝与秘笈,木郎君也正是为着这原因,是以才被万老夫人说动,否则他本一心要将万老夫人杀死,此刻两人又怎会联手?

小公主将五色帆船遇难之事隐瞒,自也是要以此打动他们,她深信这句话的诱人,任何人都无法抗拒。

木郎君微一迟疑,果然缩回手掌,万老夫人大声道:“你要跟着咱们走,就得快,再迟可就走不了啦!”

小公主转眼望去,但见战常胜、李英虹仍在与土龙子缠斗不休,池塘四面却已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条大汉在池塘中呼号奔走,要想夺路而回,若有人一个不慎,被人挤倒,立时便将被乱足践踏而死。

原来池溏本来只有东、西、南三面着火,但萧配秋率领着十余个亲信弟子自北面冲出去后,便再也不管别人的死活,将北面芦苇也放起火来,此刻池溏中虽还有萧配秋门下,但已只顾逃命顾不得争杀了!

只听四面惨呼之声,声震天地,池溏中泥水也已被鲜血染红,被烈火一映,那颜色更是凄艳恐怖、慑人心魄!

小公主瞧了一眼,手足已是冰冷,突然转身拉住牛铁兰,道:“你……你可得好生照顾着他。”

牛铁兰身子不住颤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小公主顿足呼喊道:“你们虽放过他,但他如何逃出这里?你们……”呼声未了,已被万老夫人一把抱了起来。

那少女喊道:“放下她……放下她……”

万老夫人道:“跟着咱们冲出去,否则我就先取宝儿性命!”一手抱着小公主,向舱外冲出。

木郎君双臂一伸,抓住了伏在宝儿身上少女的头发,生生将他两人提了起来狞笑道:“走!”

左臂一抡,将一个少女抛向土龙子,右臂夹着另一少女,随着万老夫人冲出,但闻小公主惨呼道:“放下我……放下我……反正宝儿也冲不出去了,我……我要陪着他死!”

土龙子左臂震开了李英虹身子,右手钢鞭脱手向战常胜掷出,凌空接住了那少女,一掠而出,乘势将万老夫人拉着的少女也挟在胁下。

只见三人身形起落,践踏着在池中狂奔的大汉们的头颅,木郎君与土龙子当先冲出了火焰。

万老夫人身形慢了一慢,突有一股烈焰扑面掩了过来,万老夫人竟反手抓起了一条大汉,向那火焰抛了出去!

那大汉惨呼一声,落入烈火中,火头被他身子一压,火势果然小了些,万老夫人白发飘飘,冲了出去。

船舱中“当”的一声大震,战常胜挥鞭震飞了土龙子掷来的一鞭,身子摇了两摇,道:“好……”突然倒下!

他方才早巳脱力,只是亡命挣扎苦斗,此刻强敌既去,精神骤然崩溃,哪里还支持得住。

李英虹身子竟是摇摇欲倒,转眼四望,中原武林仅存的四大高手,此刻已唯有他还能站直着身子。

但他心头之悲哀与沉痛,又岂是别人所能体会。

池塘中大汉冲出去的确有几个,倒下去的却更多,此刻塘中人已少了,呼声亦弱,但火势却更大。

鲜红的泥水中狼藉着满地尸身,有的搭在舟舷,有的横挂铁链,有的身子虽已落在泥中,双手却仍紧抓着船舷不放,筋结满现的手掌,无言地叙出了这些人求生的挣扎,也叙出了他们生之苦难、死之绝望!

还有的虽然未死,但已满身浴血,再起无力,只是跌坐在血水中呆呆地发楞、呆呆地等死!

一柄长刀插在船板上,刀柄红绸迎风飞舞,为这已被死亡笼罩的池塘更平添几分慑人的凄迷。

李英虹沉痛地凝望着这飞舞着的红绸,久久不能动弹。船中亦有火,闪动的火焰,映得他铁青的面色煞是怕人。

他自闯江湖以来,也曾身经百战,但这一役杀伐之惨、死亡之众,却是这位身经百战的武林豪杰生平未遇。

“开碑手”宋光已死,“七丧戟”铁温侯一息奄奄,“万人敌”战常胜晕厥在地,小公主被掳,天风帮瓦解……

这一战之下,可说是一败涂地,此刻唯有让李英虹一人来咀嚼这失败的滋味,却又叫他情何以堪?

方宝儿呻吟一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方才他热血奔腾,不觉晕厥,此刻转眼四望,热血已寒,一直冷到心底!

烈焰冲天,火势更大,天地一片死寂,唯有火焰烧得“毕剥”作响,与风声交奏出一阕死亡之曲。

牛铁兰冲到李英虹身旁,噗地跪了下去,嘶声道:“求求你,将他带出去,再迟就……就来不及了!”

李英虹俯首瞧了她一眼,茫然道:“你呢?”

牛铁兰道:“我?……我……我不要紧……”

方宝儿嘶喝道:“你救她出去,我不要紧!”

李英虹道:“你……你不怕死?”

方宝儿道:“我怕死,也不愿死,但别人又何尝愿死!”

牛铁兰道:“别人都能死,你,你却是不能死的。”

方宝儿大声道:“都是一样的性命,我若不能死,你也不能死!战……战大叔不能死,铁大叔更不能死!”

李英虹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笑容,一字字缓缓道:“只怕……大家……都要死了……”话未说完,他已跌倒在地上。

牛铁兰面容惨变,反身一把抓住宝儿,嘶声道:“你快走……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冲出去!”

方宝儿道:“我不走,我不能抛下你们。”淡淡的几个字,却叙出了他钢铁一般坚强的决心。

牛铁兰突然暴怒起来,厉声道:“你可知就为了要你活着,就有多少人牺牲。你可知你身上负担着多么沉重的担子?你……你……你怎么能死?你若死了,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你牺牲的人?”

方宝儿眼圈一红,扭转头去,李英虹却沉声叹道:“他纵不愿死,但却叫他一个孩子怎么冲得出去?”

牛铁兰怔了一怔,道:“你……”

李英虹惨笑道:“我也不行了。”

牛铁兰再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李英虹斗志全消,那一股英雄之气早已被这惨败击倒,此刻萎缩地坐在地上,竟是抬不起头来。

船舱已有一半着火,火势眼见已将烧及他们身上,那一股焦热之气更是逼人眉睫,宝儿等人俱是舌干唇裂,几将窒息。烈焰冲天,穹苍也被染成一片血红。

李英虹瞧着奄奄一息的铁温侯,仰天惨笑道:“你我自出道以来,并肩闯荡江湖,身经百战,战无不胜,……那是何等的威风,但……不想今日,你我竟死在这里!”狂笑声中,泪珠夺眶而出。

哪知就在他凄厉的笑声中,那奇异的语声竟又在他耳边响起:“有我老人家相助于你,你怎会死?”

李英虹精神一震,霍然抬起头来。

只听那奇异的语声接着又道:“对了,抬起头,挺起胸,站起身。方才那一场恶战都未能伤了你,这区区一把火,又算得了什么?你若在这火焰间丧生,岂非令天下英雄耻笑?”

李英虹咬一咬牙,果然翻身站起。

这奇异的语声方才已曾数次救了他性命,此刻更带给他一种蓬勃的生之意志,也带给他一种旺盛的求生力量。

只见他身子挺得笔直,仰天大喝道:“对,闯,不管闯不闯得出去,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得多!”

牛铁兰又惊又喜,颤声道:“对,这样才是男子汉!”

李英虹厉声道:“你跟着我,宝儿伏在我身上,咱们……”

宝儿突然大喝道:“不行!”

李英虹怒道:“你不敢闯么?”

方宝儿大声道:“咱们要闯,就得带着铁大叔、战大叔在一起,万万不能将他们抛下!”

牛铁兰顿了顿足,惶声道:“但……但他们已如此重伤,就算将他们两位救出去,他们也……也未见能活得成了。”

方宝儿流泪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见着他们活活烧死,否则……否则我也不走了。”

李英虹满面怆然,长叹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已有如此豪气,只是……只是……”

牛铁兰嘶声截口道:“只是凭我们三人,自己也无法闯出去,哪里还有力量去救别人?”

方宝儿大声道:“他们为了我们力战至此,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他们牺牲?要闯出去,就大家一起闯出去;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语声截钉断铁,哪里像是他这么大年纪的孩子说出的话。

李英虹大笑道:“好!不想我今日竟能见着有如此侠义心肠的孩子!今日你纵然也死在这里,这悲壮侠义的故事,也必将在武林中流传下去,好叫天下英雄都拿你做个榜样!”

牛铁兰流泪道:“咱们都死了,这故事又有谁知道?”

李英虹洪声道:“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让这孩子失望。来!你背战常胜,我背着铁温侯……好孩子,你跟着我,咱们闯,闯到哪里是哪里!”俯身抱起了铁温侯,纵声大喝道:“闯!”

牛铁兰只得含泪抱起战常胜,宝儿却大笑道:“今日我才知道这‘生死与共’四个字竟有如此重大意义。”

突听角落中一人呻吟着说道:“你……你忍心抛下我这老头子,被火活活烧死吗?”

宝儿这才发现那“锦衣侯”周方还躺在角落里,此刻正跌跌冲冲,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牛铁兰道:“这是个骗子……”

话还未说完,宝儿却扶起了周方,道:“莫怕,我扶着你!”他并未想到自己有多少力量,只想的是要相助他人。

牛铁兰更是着急得发慌:“你……你……你哪有力量去扶别人,这样岂非是送死么?”

宝儿道:“不要紧!”

牛铁兰还想说话,但这时船舱已将被火焰吞没,几乎再无立足之地,众人只得先跳下再说。

血红的土塘水映着他们六人身影,那模样委实狼狈已极。

周方摇头叹道:“芦苇着火,连绵最少数丈,就凭你们几人,如何能冲得出去,不如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牛铁兰大怒道:“人家救了你,你还说风凉话!”

哪知宝儿心念一转,竟也大声道:“不错,这位周老哥说得不错,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

牛铁兰瞠目道:“你说什么?”

宝儿道:“不但要在这里等着,还要将这些用铁链连起的轻舟团团围住我们,再将这些轻舟用火点着。”

牛铁兰眼睛睁得更大,道:“你……你疯了?”

周方笑道:“这孩子非但未疯,头脑还比别人清楚得多。”

牛铁兰怒道:“你除了骗人,还懂得什么?”

李英虹一直凝目打量着周方,此刻忽然大声道:“这位老爷子既说宝儿话不错,咱们就遵命是了。”

他竟对这声名狼藉的武林骗徒如此尊敬,端的又是大出别人意料。牛铁兰驳不过这许多人,也只得紧紧闭起了嘴。宝儿大喝道:“唯有以火制火,才能死里逃生,快动手吧,还等什么?”

这一场大火早已将五里周围老幼男女一齐惊动,但这些久居江上的渔户也都知道着火处乃是天风水寨所在之地,谁也不敢来多事救火,直到火势渐熄,才有人壮着胆子来一窥动静。但见一片苇塘,俱已化作飞灰。

浓烟未熄,呛人欲咳,焦烬犹自在烟中随风飞舞,突然间,几个人自浓烟中踉跄飞奔而出。

这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俱是满身泥垢,狼狈不堪,但别人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大火中还有人能活着自火场中出来,只将这几人当作火炼不死的妖魔一般,都不禁惊得大呼一声,四散而逃。

大火后的余生者,自然正是宝儿与李英虹等六人。

牛铁兰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胸膛起伏犹自甚剧,但也不管别的,只是眼瞧宝儿喘息着道:“也亏你想得出这法子。”

宝儿笑道:“以火阻火,那一片泥泽自不至被火势波及,我等再伏身泥水中,这法子岂非简单已极。”

牛铁兰长长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法子虽简单,但在那种危急的时候,别人又怎会想得出?”

李英虹一翘拇指,大声赞道:“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此等勇气、镇定与机智,若非绝代英才,焉能如此?唉!想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但今日比起你这孩子,却当真是自愧不如。”

宝儿垂首道:“多谢大叔夸奖。”

周方忽然截口道:“战大侠与铁大侠伤势都极需救治,你等该立刻寻医才是,多说什么废话?”

李英虹肃然道:“老爷子说得是!”当下便待放足前奔。

周方道:“且慢!铁大侠双臂俱碎,若非一身钢筋铁骨,此刻哪有命在?但等你寻得良医,只怕仍是救治不及。”一面说话,一面自那箱子取出一只木瓶,接道:“我这伤药虽非极具灵效,但最少也可护住他的性命。你前面寻得有清水之处,立刻将之一面外敷,一面内服。”

李英虹躬身道:“多谢前辈。”语声微顿,忽然又道:“晚辈心中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前辈。”

周方微微一笑,道:“心照不宣,多问无益,走吧!”

李英虹凝目瞧他一眼,果然不敢再问,一齐觅路奔去。

牛铁兰瞧见李英虹竟对这武林骗徒如此恭敬,又听得他两人对答之言,心下更是满心惊疑,却又不便动问。

方宝儿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在周方身上转来转去,越瞧越觉得这老头子委实有许多神秘奇怪之处。

河湾间叉路纵横,几人转了几个圈子,突然一条大汉叉手立在前面,东张西望,一眼瞧见方宝儿,欢呼一声,奔了过来,正是牛铁娃,宝儿微微皱眉道:“你在等人?”铁娃咧开大嘴,只是点头。

宝儿道:“等谁?”

铁娃笑道:“自然是在等大哥你呀!”

宝儿道:“你在危急中便将大哥抛下了,此刻大哥若被火烧死,你又当如何?”

牛铁娃嘻笑道:“凭大哥你那么大的本事,还会被火烧死么?所以铁娃放心得很,就先到这里来等大哥了。”

若是换了别人如此说话,那必定是推诿之辞,但铁娃这几句话却当真是自心里面说出来的,半分不假。

宝儿也不禁被他说得展颜笑了,方才心中若有不满之意,此刻也早已无影无踪,摇头笑道:“你倒真不会着急……”

牛铁兰忍不住问道:“二哥呢?”

铁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陪你嫂子。”

牛铁兰变色道:“二……二嫂也来了?”

铁娃道:“不是二嫂,是大嫂。”

牛铁兰目定口呆,楞在那里,铁娃大笑道:“傻妹子,告诉你,你家牛老大也要娶媳妇了。”拉起铁兰的手,放足而奔。

但见他那艘平底方舟还好生生停在那里,还有一人沉睡未醒,竟是天风帮主姜风。

在经过那般重的刺激之后,她身心实已交瘁,此刻睡得甚是香甜,漆黑的发丝云雾披散,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蜷曲着的身子,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生动的韵致,剽悍刚猛的英雄气概,已随着沉睡而消失……宝儿只觉惟有此时此刻她才回复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牛铁兰瞧得又惊又喜,道:“你……你要娶她做媳妇?”

铁娃点头直笑,道:“不错。”

铁兰道:“她答应了么?”

铁娃怔了一怔,道:“还要她答应么?我喜欢不就成了?”

铁兰苦笑道:“单只你喜欢可不成。”

想了想又道:“你若要她答应,就要完全听我的话,待她醒来时切莫胡言乱语,要好生服侍着她,过一阵子,再让我给你想法子,若是心急,可就不成。”

铁娃大喜道:“好,全听你的。”

这时众人都已上了船,这艘船也正如世上别的那朴实而有用的事物一样,看来虽不起眼,用处却比好看的东西大得多。九个人在一条船上,非但丝毫不见拥挤,还照样能够行驶。

铁娃大笑道:“那时我费丁偌大气力做这条船时,本想待我有了办法,将全家一齐接来船上,哪知今日竟先派上用场。”笑声一顿,又道:“大爹和大妈身子还好么,我倒着实想念得紧。”

铁兰垂首道:“我也有多时未见他们了。”

宝儿心念一转,忍不住问道:“你怎会投入天风帮门下?你那二嫂又怎会嫁给你二哥的?此刻你应该说出来了吧!”

铁兰想到先前自己骗他的事,脸不禁红了,头垂得更低,道:“我那二嫂听说就是那萧某人的妹子。我本也在奇怪,以她的身份,怎会嫁到我们这种平凡的穷苦人家来,后来我投入天风帮了才知道,原来我家那几间房屋恰巧搭在长江水运枢纽之处,自我家窗户里望出去,不但江上来往船只以及停泊卸运之地都可尽收眼底,而且还可暗暗窥望天风帮的举动。”

宝儿恍然道:“这就是了,他们若是将你家赶走,再在那里设置个了望之处,自也未尝不可,但那样做便难免惊动别人耳目,天风帮自也定要前来骚扰,而他们如此做法,却可以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每天令人与你那二嫂联络,便可将江上动静全都了然,又有谁会想得到一个贫穷渔户家的媳妇,竟是江上盗帮中的眼线……唉,她虽然牺牲一些,也算是值得的了。”

哪知牛铁兰脸却更红了,嗫嚅了半晌,方自轻轻道:“二哥与二嫂成婚后,二哥一直是睡在地上的。”

宝儿睁大了眼睛,道:“真的?”

牛铁雄嘻嘻笑道:“我成亲前,娘就悄悄告诉过我,男人要在上面,女人在下面,所以洞房那天,我就要她睡在地上,我睡床,哪知她却偏偏睡床,要我睡地上,我又打不过她,只好听她的了。”

这句话说将出来,宝儿还未觉得怎样,李英虹与周方却已忍不住破颜而笑,牛铁娃的声音更大。

宝儿道:“你笑什么?”

牛铁娃瞪着眼睛呆了半晌,痴痴笑道:“我也不知道……”

天已大亮,江上烟波浩瀚,方舟行于风中,江风振衣而来,众人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

宝儿想到那一场杀伐恶斗,当真有如做了阵噩梦一般,再想到已落入魔掌中的小公主,又不觉为之潸然泪下。

世事竟是这般凑巧,他遇着牛铁兰时,又怎会想到这偶然的相遇,竟会引出了这样多事故,不但自己几番濒临生死边缘,也使许多人的命运为之改变……思前想后,宝儿小小的心田里,不觉更是充满了悲痛。

只听周方喃喃道:“萧某人还未死,江行只怕还是凶险,此刻若有人在前面拦劫,咱们可是死定了。”

宝儿悚然忖道:“可不是么!”他忽然发觉,这武林骗徒说的话听来虽不人耳,但每句话中都大有深意,每到生死存亡关键之际,他便会说出一句话来,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在那水塘中若不是这骗徒一句话提醒,他们势必将亡命冒火冲出,那只怕真没有一个人能冲得出来的。

但见李英虹沉吟半晌,突然拔出了牛铁雄背插的一柄钢刀,走到船头,盘膝坐下,撕下刀柄红绸,擦拭着刀身,直将一柄长刀擦得精光雪亮,在日光之下更是耀眼生花,令人见之胆寒。江中大大小小船只,瞧见这耀眼刀光,果然都远远绕开。

一路毕竟无事,直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江面渐窄,李英虹回首道:“他两人伤势极需医治,不知可否先设法靠岸?”

牛铁兰目光一转,道:“前面便有个渡口。”她果然不愧江上儿女,一句话功夫,便已将船头打偏。

宝儿见她双手虽不停地操作,眉宇间却是忧虑重重,心念一转,便已知道她正在为她双亲安危担心。

只因萧配秋此番落得如此狼狈,确有一半是坏在铁娃、铁雄兄弟手上,脱困之后,自然难免迁怒到他的爹娘。

一念至此,宝儿也不觉多了份心事,深知就凭他们这几人之力,委实无法将萧配秋击退,何况李英虹又必须走了。

唯有铁娃、铁雄兄弟两人都是了无心事。两人同心协力,将方舟驶近岸边,铁娃口中还大声笑道:“这渡船恰好离我们家不远,我也正好该去瞧瞧大爹大妈了。嗨!二混子,卖点劲呀,快回去瞧瞧,你老婆不知逃了没有?”

周方喃喃道:“他老婆不会逃的,你们的劲可别卖光了,还是留着点气力的好,要卖劲的事还在后面哩!”

牛铁兰、方宝儿情不自禁抬头瞧了他一眼,两人都知道,这老人竟又瞧出了那未来的灾祸,正在暗中点醒他们。

忽然间,一艘江船顺流而下,朝这方舟笔直撞了过来,虽在白昼之中,这艘船上竟满燃灯火。

只见船面之上一无人踪,庞大的船身来势却有如被鬼魅所推,急如离弦之矢,方舟纵然坚实,在这一撞之下,也必定难免片片粉碎。众人齐地大惊失色,铁雄、铁娃兄弟又叫又骂,拾了只长篙冲上船头。船头的李英虹突然纵身而起,掠上了那艘“鬼船”,挥刀斩断了帆索。

巨帆“蓬”的落下,船身一偏,恰恰自方舟之旁擦过,浪花飞溅而起,有如山崩般往方舟压了下来。牛铁兰也跟着跃了过去,猛然一扳船舵,船身半倾,划了个斜弧,“轰”的一声,冲上了浅滩。

这其间当真是千钧一发,危险之状,笔墨难描。

方舟之上,人人俱是满身水湿,姜风也醒了过来,大呼着冲出。宝儿惊魂初定,反而连声安慰于她。

但闻那边“鬼船”上的李英虹与牛铁兰竟突然齐地惊呼一声,铁兰嘶声呼道:“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铁娃用力将方舟荡了过去,众人相继跃上“鬼船”。目光动处,人人都不禁吓得呆了。

只见船舱之中零乱地倒卧着二十余具尸身,有的扑倒桌上,有的一半身子伏在窗外……

显然,这些人俱是在猝然之中被袭,非但无还手招架之力,竟连夺路逃生都来不及了。

众人俱都瞧得木然呆在当地,唯有姜风瞥了这许多尸身一眼,竟突然冲了过来,扳起一具尸身。

宝儿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一句话未说出,姜风竟已敞声大笑起来,嘶声笑道:“原来是你!”笑声凄惨,有若猿啼。

众人又惊又骇,凝目望去,这才发现这尸身赫然竟是萧配秋,僵冷可怖的面容上犹残存着一份临死前的惊骇恐惧。

牛铁兰也不知是惊是喜,颤声道:“是……是谁下的手?”

李英虹一言不发,走了过去,长刀一展,挑开了萧配秋的衣襟,只见他胸膛之上赫然印着只褐色掌印。

再瞧别的尸身,亦是绝无血迹的伤痕,显见这些人俱是被人以掌力所震,立时毙命,这掌力之强毒狠辣,又是何等惊人。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良久,才有人喘出一口气来。牛铁兰道:“这……这莫非是那木郎君与土龙子?”

周方道:“除了他两人还有谁?”

李英虹沉声道:“五行魔宫中人,恩仇必报,不死不休,这萧配秋一把火将土龙子与木郎君也烧在其中,自然难逃一死。瞧这情况,萧配秋想必也知危机,是以便想连夜逃走,哪知……唉,还是被追着了!”

众人虽都庆幸萧配秋之死,但方经那般惨烈的杀伐之后,又见着如许多性命丧生,心中也不觉为之惨然。

突听牛铁雄大喝一声冲进内舱,转眼之间又冲了出来,瞧着众人痴痴笑道:“我老婆不在这船上。”

周方微微笑道:“似萧配秋这样的人物,若是急着逃命时,还会管别人么?自然连妹子也要抛下了。”

牛铁雄欢呼一声,跃起三尺,牛铁兰目中泪珠盈然,喃喃道:“这下我们总算能安心回家了。”

宝儿也不觉瞧得热泪盈眶,满心代他兄妹三人欢喜。

李英虹终于寻了辆大车,急着将铁温侯与战常胜送去就医。姜风满面泪痕,跪倒相送。江风强劲,吹起她满头青丝,英雄事业,俱已随风而逝。众人想到这一日间之变化,也不禁为之唏嘘泪下。

寒风振衣,李英虹轻抚着宝儿肩头,戚然良久,还是宝儿忍不住问道:“李大叔来自中原,可知道我爷爷清平剑客的消息?”

李英虹面色微变,竟是避而不答,只是沉声道:“英雄事业,多属孤身闯出,你前途不可限量,需得好自为之。”

宝儿眨了眨眼睛,垂泪无语。他年纪虽然幼小,却已学会将许多事藏在心底,免得惹别人烦恼。

李英虹目光转处,突又附在宝儿耳边轻轻道:“那位周老爷子必非常人,你千万莫以等闲视之。”

宝儿颔首应了,李英虹一跃上车,抱拳惨笑道:“青山不改,后会有期!”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姜风忍不住痛哭失声。牛铁兰悄然走过去,握起她的手腕。姜风却突然拭干泪痕,强笑道:“各位,我也要走了。”

牛铁兰道:“帮主要去哪里?”

姜风大笑道:“哪里?……四海为家,哪里不可安身?”她虽然想勉强作出昔日的英雄气概,却也掩不住语声中凄凉寂寞之意。

牛铁兰缓缓道:“凶险江湖,帮主你孤身一人如何闯得?帮主你……你奋斗多年,难道还不想歇歇么?”

姜风望着浩荡江水,泪珠在眼眶中的溜直转,嘶哑着声音道:“闯不得……唉……我也是要闯的!”

铁娃像是想说什么,却被铁兰瞪眼骇了回去。

只见铁兰轻理着姜风发丝,轻语道:“但帮主你……”

姜风突然顿一顿足,厉声道:“你还说什么?你难道不知我已无处可去了么?”抛开铁兰手掌,放足前奔。

但铁兰却又及时拉住了她,颤声呼道:“帮主……”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姜风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回首,紧紧抱住了铁兰的身子,两人竟抱头痛哭起来。铁兰流泪道:“我家还可安身,帮主若不嫌弃,何妨在我家歇段时期……”

姜风流泪道:“我这无家可归的人,你肯收容我?”

牛铁兰又惊又喜,道:“帮主,你!答应了?”

姜风凄然道:“你当我还想闯荡江湖么?对江湖我……我实已怕了,我实在连一步都不敢再闯。”

这满身傲骨的江湖女儿,如今竟也忍不住流露了真情,铁兰听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不觉为之心碎,流泪道:“帮主,你……”

姜风突然站起,拭干了泪痕,凄然笑道:“帮主?我还是什么帮主?你再唤这两个字,我就真的要走了。”

铁兰破涕一笑,道:“好,姐姐,妹子什么都听你的。”

宝儿在一旁又不觉瞧得热泪盈眶,满心感动,喃喃道:“在患难中现出的真情,为何总是叫人瞧了要忍不住流泪?”

牛铁娃咧开嘴笑嘻嘻走过来,又想说什么,但铁兰又瞪眼拦住了他,轻叱道:“还不带路回家?”

铁娃嘻嘻笑道:“好,大妹子,哥哥什么都听你的。”伸手拉着宝儿,道:“大哥,你可也得跟我大爹大妈磕个头才成。”两人当先而行,铁兰扶着姜风在后相随。

周方却一把拉着铁雄,道:“你媳妇一听她哥哥死了,必定再也不会留在这里,那时你想再娶个媳妇,可就难了。”

牛铁雄道:“这……这怎么办呢?”

周方笑道:“你可愿我老人家教你个法子?”

牛铁雄道:“老爷子你……你快救救命吧!”

周方道:“她若要走,你就这么出手一抓……”

双手齐出,比了个招式,接口笑道:“保险就可将她抓住。”

牛铁雄学了几遍,讷讷道:“这么容易就可抓住?”

周方笑道:“就是这么容易。你抓住她后,不妨再放开她一次,再使出这一手,还是一样可以将她抓住。”

牛铁雄瞪大了眼睛,道:“真的?”

周方捋须笑道:“自是真的。但第二次抓住她,可再也别放开了……”这时众人已走上一道山坡。

突见一条人影自坡上如飞奔下山来,却是个瓜子脸、大眼睛、美秀中又带着三分英气的青衣少女。

牛铁雄抢步赶过去,咧嘴道:“好媳妇,你来接老公了么?”

那青衣少女瞧见这么多人,神色微微一变,后退了三步,瞪眼道:“你怎的一个人回来了?你们人呢?”

牛铁雄笑道:“他们人都跑了,不要你了。”

青衣女怒道:“放屁,我去瞧瞧。”转身就要离去。

牛铁雄突然大喝道:“站住!”

青衣女厉声道:“我要走就走,谁管得着?”

牛铁雄道:“我是你老公,我不管你谁管你?”

铁娃拍手笑道:“好,不想二弟也有些男子气概。”

青衣女冷笑道:“你来管管看,小心吃耳光……”话犹未了,不知怎的,双手已被牛铁雄一把抓住。

牛铁雄大笑道:“你见过这一手么?……大哥,这就是我老婆萧素秋,从前我怕她,如今她可要怕我了。”

萧素秋挣也挣不脱,红着脸道:“出人不意,算什么男子汉?”

牛铁雄道:“好,你若不服,我就再让你试试……”

方自放开手,萧素秋便一掌拍了过来,哪知牛铁雄手一动,便又将她手抓住。萧素秋明知他一招是自哪里来的,却偏偏闪避不开,这一来不但萧素秋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姜风与铁兰亦是满心惊异,只觉牛铁雄这一着出手之巧妙、部位之奇诡,便是换了自己,也是一样无法招架。

牛铁雄大笑道:“好媳妇,这下你可服了么?乖乖地跟着你老公来吧!”拉着她放足上山奔去。

宝儿与铁兰、铁娃俱都瞧得又惊又喜,情不自禁转首去瞧周方,周方却恍如不觉,只是捻须微笑。

众人到了山上小屋中见着牛家两老,自然又有一番悲喜、哭哭笑笑、吵吵闹闹、吃吃喝喝……

这些人间的悲喜剧也难以一一描叙。到了晚间,宝儿悄然踱入屋后小林,树梢头月明星繁,山坡下江流如带。

宝儿俯首望去,十里江流,果然俱都可收眼底,不禁暗叹忖道:“此地形势果然险要,难怪那萧配秋要……”

一念尚未转过,突见两艘无篷大木船溯江而上,船上数十人一起操纵,船行之急,急如奔马。

星月与水光相映,将船上照得清清楚楚,这两艘船上百余条汉子,竟然全都是蓬头鹑衣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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