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沛迎面撞来,魏景不得不手一抄先将人接住,顺手一放,他脚尖一点掠至悬崖边。

不过耽搁半息,然如魏景卫诩般的高手,半息时间,已相距甚远。

陡崖垂直向下,不高也不矮,目力所及能隐隐看见崖底。卫诩正是在奇峰峻岭间长大的,穿山过林如履平地,就这么一会功夫,他脚尖轻点峭壁上微凸的岩石和稀疏的横生小树,又借着手里那条蟒皮长鞭,瞬息已跃下十数丈。

他长鞭灵活转换目标间,顺手将先前缠住的小树拔折,稀疏的支撑点一去,路径更险之又险,让魏景就算想追,也及不上他的速度。

魏景并没有以身犯险的必要。

他垂眸眉心一蹙,卫诩回首看了他一眼。

一道锐如冷电,一道清淡漠然,目光一触即分,卫诩回头,玄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浅淡的云雾之间。

“主公,可要搜山?”

韩熙后脚赶上,眺一眼陡崖,忙问。

魏景摇了摇头:“不必。”

卫诩这身手,寻常兵卒是搜不到的,无需白费功夫。

此人,只能暂搁下。

魏景收回视线,冷冷瞥一眼安王死状凄惨的无头尸身。

安王头颅已不在,卫诩纵身而下的时候,长鞭顺势一甩,将他的头颅拿在手里。

大概是想祭奠什么人。

卫诩是什么内情,魏景暂不清楚,反正离不开仇恨,他已猜到对方为何反复相救安王,又一再将其推进深渊。

“来人,将此贼挫骨扬灰。”

未能手刃死仇,魏景并不畅快,冰冷含戾的命令,让瘫软在地的傅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魏景余光见了,不禁眉心微蹙。

傅沛快十四岁了,瘦骨伶仃看着也就十一二,脸色青白泛黄,他倒是知道自己已获救,眸中有希冀有喜意,但更多却是怯惧,数年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涯已彻底磨灭他的胆气。

魏景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魏景眉心皱得更紧。

对于傅沛,他感情复杂,一方面欣喜舅舅好歹存下一丝血脉,不至于断子绝孙;但另一方面,他痛恨孟氏傅芸。

孟氏和傅芸的所作所为,已将他某些情感消磨殆尽,看见傅沛,他无法避免想起其母姐。

亲近,已再亲近不起来,但魏景对舅舅的情谊确是不减半分。

“将人带回去。”

原本不了解,又落于敌手多年,也不知长成什么模样,还能不能掰回来?

先观察着吧,单纯懦弱的话,就算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他也会妥善安置。

黄河畔的大战大概差不多,魏景还有很多事要处置,他沉默片刻,先行作罢。

……

黄河南岸的大战确实已进入尾声了,数员大将连同“安王”陆续战死,盟军彻底崩溃,残存兵卒大乱各自逃命去了,不能逃的,俱扔下兵刃束手投降。

魏景令,收缴降卒,打扫战场。

令下,战场立即动了起来,他跨于马上环视一圈,视线投往黄河之北。

暮色笼罩,借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黄河北岸黑幢幢的长长一线。

千里河北。

正北顾,忽一阵马蹄声“哒哒”,亲兵杜庸打马而来,“主公,夫人来信!”

魏景心绪迅速从军务抽离,接过信笺启封一看,原来邵箐携女和寇玄等人往北推进,已出关至高平。

他一喜。

河北他不急,盟军已彻底击溃,大局已定,并冀二州不过他掌中之物。

现有些空隙,正好先回去探看妻女

……

己方大捷,彻底击溃盟军,尽歼盟军诸首脑,豫兖徐并冀五州,已是魏景囊中之物。

不单单是南北大战,天下大局,也基本奠定。

在接到捷报的那一刻,邵箐热泪盈眶。

五年多了,一路走来,太多太多的艰辛险阻,今日终于算蹚过来了。

耳边是众人爆出的欢呼声,她抹了抹眼角泪花,露出笑脸。

心潮激荡,欢呼雀跃,不过兴奋过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头一个,就是崞岭一带。

火牛阵虽援救及时,但伤亡的流民依旧很多。还有盘水南堤,被掘的口子虽不大,但得尽快补牢。夏讯河水暴涨,否则会有再决和大决的危险。

邵箐一行赶赴距崞岭最近的高平城,组织修补大堤的人手,救治并安置附近大批的流民。

魏景飞马而归。

途径崞岭,处理已进入尾声,当日挖起的深坑长沟已经填回去了,不幸身死的流民和牛尸都已掩埋,徒遗焦黑处处。

这地儿还有不少流民,接受安排一起处理现场的,还有围着大坟悲声痛哭的。

听得马蹄声疾疾,回头一看,只见一行骠骑正急奔而来。

马将健儿甲胄整齐,人数不多,气势磅礴。黑甲精兵紧紧簇拥当先一骑,首骑一年轻银甲将军,英伟矫健,威仪赫赫。

“此乃齐王殿下!”

不知何人高呼一声。

众人又惊又喜,齐王殿下仁厚,火牛阵救他们于旦夕,又填补堤坝,救治伤者,安置流民。

“谢齐王殿下大恩大德!”

寻常民众也不懂太多慷慨之词,激动之下伏拜一片,凌乱却众口一词,“谢殿下大恩大德!”

高呼声回荡在山壁之间,魏景颔首致意。

他心情更加轻快,对妻女思念如炽,连连打马,快速穿过崞岭,往高平城而去。

邵箐早已接讯了,她同样挂念他,坐不住,把姁儿交给孙氏带着,她赶去城头等着。

这边翘首以待,那边魏景已遥遥望见高平城。

远远一线尘土扬起,邵箐眯眼看清,大喜,正急急绕下。那边魏景飞速抵达,翻身下马,冲上城头。

“夫君!”

“阿箐!”

心潮激荡,许久未见,她不顾他满身尘土,他也不顾众目睽睽,夫妻紧紧拥抱在一起。

冰冷坚硬的铁甲,硌得人脸生疼,有血腥味,有尘土的气息,还有大汗淋漓热意。

大夏天这般捂着,要馊的吧?

她却笑得很甜,紧紧搂着他,深深嗅着他鲜活的气息,心脏强而有力的搏动,就在她脸侧。

夫妻俩没忘记这是外头,情难自禁搂了一会,分开,二人一垂头,一仰首,眼也不眨凝视对方。

她笑靥如花。

他喜盈于色。

邵箐掏出丝帕,细心给他揩干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又高兴又心疼,“赶这么急做什么?晚一些也是无妨的。”

魏景笑而不语,问:“姁儿呢?”

“小丫头睡觉呢,我娘带着她。”

都到地方了,魏景想想也不急着回去看闺女,他记挂女儿不假,但夫妻独自相处也难得。

高平城背靠云翼山,面向东部平原,此际晚霞漫天,高居城头俯瞰平原,天高地阔,心胸舒展,他索性携了妻子的手,缓步行至城垛之前。

城外熙熙攘攘,或坐或站了一大片流民,一直蔓延到数里开外。

高平城城池不大,但需要安置的流民却很多,尚不断有得讯的流民陆续赶来,无奈只能紧着伤者,其余的,暂安排在城外先行落脚。

“暂时安置着,先登记造册,待重新丈量土地,核对了鱼鳞册,再分田到户,应还能赶上一造秋耕。”

夫妻亲昵携手,窃窃私语,邵箐见魏景环视城下流民,就顺口说了接下来的公务安排。

魏景颔首:“先后有序,忙不生乱。”

提前分土地,会给后续工作带来很多麻烦,流民再坚持一下,接下来才能有条不紊。

邵箐笑道:“是呢。”

其实底下流民并不觉得苦,相反他们兴高采烈,个个欢欣鼓舞。

是的,饱受黄河大决之苦,还有多年战乱波及的豫兖二州百姓,终于迎来安定的曙光了。

在不久的将来,时不时小范围爆发的瘟疫会最终消失。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河大堤也会重新加固,这块土地将会重新焕发生机。

“嗯,这黄河大堤确实该重新修筑,黄河不驯,当以宽河滞沙之策治之。”

说起宽河滞沙,不免想起前太子,魏景胞兄为黄河殚精竭力多年,最终功亏一篑于魏显之手。

他抿了抿唇。

忽忆起一次兄弟对话,他返回北疆,而兄长出洛京亲察看河堤,二人同路一段。

当时兄弟看罢大堤,并肩而立,兄长隔江望了河北,又环视身后,笑道:“愚兄无长志,惟愿吏治清明,黎民安居。”

清朗男声犹在耳边,惜如今物是人非。

魏景有些难受。

“可以的,皇兄虽不在了,然他此志长存,你可以替他延续下去。”

邵箐已经听闻了火牛阵前之事了,魏景创伤渐愈,他终是走出来了。

她满腔欣喜。

邵箐执起他的手,柔声说:“此亦是你之志,不是吗?”

是的。

这是兄弟二人之志。

魏景忽又忆起旧日豪情壮志,先攘外,再安内,平大江南北之乱,救赎黎民于水深火热。

他笑道:“好!”

久违的记忆,巨变初起之际,魏景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有想起往日之志,并决心继续为之努力。

他轻抚妻子的脸,“谢谢你,阿箐。”

因为有了她。

往昔种种,恍如昨日,他眼眶微微发热,将她拥进怀中,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发顶。

“谢什么呢?”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仰脸看他,俏皮眨了眨眼,“你不是说了,咱们可不许说谢谢么?”

邵箐快活地笑着:“我高兴着呢。”

终于大胜了,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她抚了抚他脸,一身甲胄的魏景英武不凡,但她宁愿不看他披甲的样子。

“嗯。”

魏景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很快就结束。”

是的,很快就要结束了。

豫兖徐已在他脚下,并冀随时可取,方才接讯,幽州甘元遣使,欲投。

魏景拥着妻子,轻轻拍着她的背,抬目眺向西方。

南北天下,只差一处。

司州。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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