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的后第一次岁首朝贺,格外隆重其事,若想把乌纱帽戴稳了,只要还喘着气的都得紧赶慢赶去。

张雍一拍大腿:“实在不行,就用赴京中途遇匪,致重伤不起的法子得了!”

这可不是啥太平年月,混过这一年就得了,明年黄河一决堤,民乱必定四起,谁还闲心思关注边陲一郡守朝贺没来?

况且,届时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实在不行,确实能用这法子,只是这却是个下下策。”说话的是季桓。

偌大的外书房中,有六人。宽阔的楠木大书案后主位坐着魏景,他身侧是邵箐,下首则坐了韩熙季桓张雍陈琦。这等绝密,并不能让庄延寇玄等人知晓。

季桓见张雍张嘴要问,抬手:“公恕,你且听我说。”

“赴京朝贺,得先去谷城聚合,而后再随何允赴京。这何允,可是见过咱们主公的。因此,若用伤病之策,需赶在抵达谷城之前就施为。”

“如此一来,距离谷城太近了。”

高陵去谷城,快马也就五天时间,倒不担心何允亲自打马来碰面,但缺席朝贺这么大一件事,对方使心腹来察看的必不可少。

这不管是伤是病就不能有假了,必须经得住检验,且真伤病得无法挪动才行。

让魏景自伤当然不可能,使心腹冒充不是不行,但露馅风险也有,因为何泓肯定也会使人来探看。

这探看之人,未必不会是上次亲眼见过魏景的人。

这就很麻烦了,还得先解决这何泓的人,让对方无法顺利抵达。

行是行的,但难免惹人疑窦。且赴京者济济,唯独缺了魏景一个,安阳郡提前露一把面无法避免。所以,季桓说这个是下下策。

魏景颔首:“伯言所言甚是。”

所以一开始,他也是这么和邵箐说的。

“嘶,如果不用伤病缺席的法子,那大概只有易容一途了。”一直蹙眉倾听的陈琦接话,他用的是排除法。

“夫君若朝贺,只怕易容也不稳妥吧?”

邵箐看一眼魏景,他引人瞩目的之处,从来都不仅仅只一张脸。气势,声音,身形,还有举止步姿等等,这些种种,若是熟人,只怕一眼就生出疑心了。

京城不是他们的地盘,一旦落入被动境地,会非常棘手。

且还有易容术的难题需要攻克。

邵箐摇头,若让魏景易容,那还不如采用伤病这个下下策呢。

她刚这般想罢,忽灵光一现:“咦?那我们能不能换人顶上?”

反正都易容了,换个心腹,不管是声音身形,还是气势举止,统统都没了问题。

魏景眸光微微一闪:“此策可议。”

他就从没想过自己亲去朝贺,一来如何教他向仇人跪地伏拜?二来,若进宫,将要和太多旧识碰面,如邵箐所言,风险太大。

用心腹顶替这思路不错。

魏景很清楚朝贺的站位,益州这偏远之州的一个郡守,铁定只能站后面被淹没在人群里。而且不管是何允等益州官吏,还是京城诸人,都不认识这个刚冒头的“杨泽”,庸庸碌碌把朝贺应付过去,就可以了。

唯二需要解决的,就是易容术和何泓。

魏景看了邵箐一眼,问:“你先前不是琢磨过易容术么?如何了?”

说起惟妙惟肖的易容术,他第一个就想起自己的妻子,在合乡前往平陶的路上,他可是亲眼见过她如何利用妆粉,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完全陌生的黄脸少年。

若不是喉结,及行走间残存一丝的女子姿态,可谓天衣无缝了。

现在这顶替心腹肯定是用男的,上述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邵箐因为曾有的这么一段经历,打心底觉得化妆术是个好技能,就是不防水这点缺陷了。抵达平陶后,她曾苦心钻研过一番,魏景听她嘀嘀咕咕的,也是清楚。

“呃,还差一点的,混合妆粉的材料我有点头绪,不过没试验过。”

邵箐由粉底液触发灵感,想着能不能把适合的液体材料混进妆粉里,从而起到防水作用。当时她试验了很久,都失败了。后来还是寇月安慰她被颜明听见,他嘲笑一句顺便说了几种草木汁液,说这个涂抹后能隔水。

邵箐自然喜出望外的,但当时合围濮族将要开始了,她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搁下就一直到现在。

“我等会就试试。”

魏景一问,她忙道:“那几种草木汁液我都看过的,唔,成功应能有五成以上。”

“好,那你先试试,若成功,我们再商议下一步。”

……

魏景让邵箐立即就去试。

邵箐自然没有不应了,她匆匆回了后院,将当初拜托颜明处理过的几种树木汁液取出来,再从妆台取了妆粉,先挑出一点,尝试调匀。

“夫君,你是不是也想去京城呀?”

魏景也后脚跟过来了,正盯着她手上动作,他很关注这件事,给邵箐的感觉,就是他也想趁机去京城一趟。

“嗯。”

魏景果然点头:“这是个好机会,很适合打探如今京中局势。另外,我欲联系一下旧日眼线。”

诸多外臣王侯来贺,京城热闹最适合浑水摸鱼。魏景固然已遣心腹往京城打探消息,但百闻不如一见,有些政治眼光是探子不具备的。

第二点才是最关键的,魏景欲联络旧日布下的眼线。

身为皇子,虽常驻北疆,但在各处放些眼线必不可少。这些人从前都是铁杆心腹,照旧忠心的必然不在少数。但已叛变的肯定有,毕竟新帝登位快一年,而他“死讯”传出已久。

这需要一一鉴别后,再行联系。

他尚在人间消息何等要紧,魏景只有亲自过目后,才会放心。

这次朝贺是个好机会,若易容术成功,他正好也伪装成随行人员,毫不起眼,光明正大进京。

邵箐点点头,神色绷紧更凝重了几分。

她逐一试过汁液,嗯,有两种是不错的,混合妆粉的效果很好,用手背试了试颜色也很均匀。

最关键就是防水效果不错。

就稀了点,如果能稠一点就更好了。

她瞥一眼方才因太稠被淘汰的另几种,灵机一动,不如试试混合?

邵箐思路是对的,她试了二三十种比例,最后得出一种稠度恰到好处,融合度极好,且防水效果也最佳的汁液。

这混合汁液不但调妆粉效果佳,画眉的铜黛,点唇的胭脂等等都调和得十分好。

邵箐细细端详手背上的试样,再把手浸泡进铜盆中,过了盏茶功夫,试样都未见丝毫掉色。她再把颜明提供的另一种褐色树汁倒进水中,过了一会,将手拿出来一抹,试样才晕开。

她对魏景喜道:“成了!”

……

易容术成功,接下来就是解决何泓问题了。

何泓亲眼见过魏景真容,既要用心腹顶替,那这伪“杨泽”就不能和他碰面了。

偏偏他曾和魏景说过,他也是朝贺随行人员之一。何泓说起来时还一脸喜悦向往,新帝登基第一次朝贺,他虽不能上殿,但也极期待此次盛事。

“何信不是一直使人追踪何泓欲下毒手的么?”魏景食指敲了敲书案:“我们正好从此处下手。”

在抵达谷城前将其一众解决。

“极是,极是!”

张雍一拍大腿,和季桓等人对视一眼,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

季桓忙道:“主公,那您得赶紧修书一封,邀何泓同行,如今送出去正是时候。”

何泓还在东南巡视盐铁,不过已进入尾声准备返程了。其实按常理推断,此人有些能耐,大约何信是找不到下手机会的,正需要人推一把。

而魏景并没打算让何泓丢命或彻底失去竞争力,毕竟目前还用得上。这最恰当的法子,就是邀对方同行,既能给何信制造合适的漏洞,也能将事故程度控制在手里。

魏景执笔,快速写下一信笺,用印封好加了火漆,递给季桓。

季桓接过,又问:“主公,那我们选何人易容赴京?”

他说话间,看了韩熙张雍陈琦三人一眼。

之所以非得易容,概因“杨泽”并不是谁都能冒充的。

忠心不二这点不用提,此人还得熟悉安阳郡内外事务,大局观得有,对官场文化也要涉猎的,不然,恐有露馅的危险

其实最符合条件的,唯韩张陈三人。他们会武符合“杨泽”事迹,熟悉安阳又曾为高级武官,对官场文化了解不浅。

然既曾为大楚武将,即使从未赴过京,该做的准备也不能少,易容是必要的。

韩熙已上前一步:“主公,标下愿赴京。”

相较而言,他确实更合适,他高挑精瘦,气质内敛,更易泯与众人。不像张雍陈琦,肌肉鼓鼓举止粗豪一看就是个武官。

韩熙也清楚这一点,能为主公分忧,他当仁不让。

魏景颔首:“可。”

……

计策议定,就是一连串密锣紧鼓的准备。

接下来就是去信邀何泓同行。

不出意料,何泓欣然应允。且接信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返程了,后脚就能到。

“禀主公,何泓一行进踏入安阳郡,明后日便至高陵。”

韩熙拱手:“我们的人回信,尾随何泓一行的人不但未曾离开,且还增添了二个。”

尾随者曾传信,顺着传信追踪上去,果然是何信。

“看来,这何信欲置何泓于死地的决心颇坚。”这正好合意。

魏景淡淡一笑,未达眼底:“传令,加派人手盯紧何信,梳理出他近日异常之处。”

……

一连串命令下,等韩熙领命退下,已是亥初。

夜渐深了,魏景出了外书房折返后院。

邵箐早早就回去了,这几日,她重点都作放在调制妆粉的工作上。

效果斐然,或深或浅的一整套防水易容材料她已准备妥当。韩熙和魏景的定妆已试过,非常满意,接着她就该拾掇自己了。

此行北上,邵箐也得去。毕竟再防水的易容,也不能一口气闷两三个月,化妆技术一下子学不精的,所以她不跟不行。

魏景并未提出反对意见,一来易容需要她;二来,独留妻子在千里之外长达两三个月,他不怎么安心。另最关键一点,京城看似龙潭虎穴,其实此行危险性很低。

京城等级最分明,昔日有机会见过齐王妃的一小撮人,基本都在贵妇圈,而一个外臣随属的圈子,与之相差十万八千里根本无法交集。且她还易容呢,不露真容连万一都不会有。

甚至邵箐以女儿身示人都无妨,上京外臣带一二姬妾或侍女,实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吧,魏景肯定不乐意她伪装他人的姬妾侍女的,哪怕此人是韩熙。而邵箐也觉得男儿身行动更方便,于是二人略略商议,决定以少年身份示人。

“阿箐?”

魏景推开房门,外间不见人,他径直入了内室。转过屏风,却见妆台前有一身着淡蓝长袍的少年郎正背对着他坐在,对着铜镜描描画画。

“府君回来了?”

他喊一声,少年郎应声而起,转过来迎上前,正经八百做了一揖:“在下见过府君。”

这蓝袍少年皮肤白皙微带黄,没半丝昔日的晶莹之感,浓眉大眼,长相清秀却陌生,举手投足颇为大方,不见丝毫女气。

魏景不禁微笑。

装得还挺像的呀,连喉结都弄出来了,掩在衣领若隐若现。

“怎么样?”

他半晌不说话,邵箐急了,凑上来也不压嗓子了,声音恢复平时的清脆。

“很不错。”

魏景这是真心评价,眼前人和妻子判若两人,竟无一丝相似,甚至凑到近前来,他也只嗅到淡淡的青草气息,不觉半丝往时暗香浮动。

“那是!”

邵箐这身装扮,她可是费了大功夫。脸颈手毫无纰漏不说,衣服重新也做了几身,肩腰的垫子拆卸安装,自如方便。还有最重要一个,她吸取了屈乾教训,曾模仿少年步姿很是学习了一番,成效颇佳。

且冬季和夏天不同,现在她穿的是厚厚的长袍,长达脚裸,遮挡严密,夏季那只及小腿的薄袍完全无法相比拟。

邵箐精益求精煞费苦心,得魏景这般高评价的肯定,她高兴极了,轻咳两声站直,四平八稳踱了几步,回头奇道:“府君到此,有何贵干?”

她很骄傲自己的技术,故作好奇,干脆拉起了戏腔,这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勾得魏景心头微痒,他也轻咳一声,回道:“来寻吾妻。”

他也一本正经,踱步过来:“夜色已深,我欲携妻入帐安歇。”

安歇就安歇,为啥非得入帐?

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知道不知道?

魏景不按套路乱搭台词,让邵箐脸热了热,好在化了妆看不出来,瞪了他一眼:“在下不知府君之妻何在,要不这就去寻寻?”

她说着就要跳开,被魏景一把抓了回来,他含笑搂着她的腰:“小郎君姿色不错,不若先伺候着,如何?”

不如何!

啧啧,听着多那啥呀?

“喂,你怎……”你怎么就不按剧情走了?

正在兴头上的邵箐大力抗议,魏景却认为这是闺房之乐,他俯身下来,后面的话,消失在唇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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