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锤气势汹汹的吼出这么一句话来, 别说是魏夫人,连皇帝都给惊住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悄悄庇护着乔大锤, 冷不丁反过来,被乔大锤保护了, 心里边儿的感觉,还真是有点微妙。

还有——马子是什么意思?

皇帝心里边儿又是熨帖, 又是疑惑, 目光欣慰的看着乔大锤, 目光柔和的能滴出水来。

魏夫人却体会不到他此刻的欢欣, 脑海里回想起倒在地上,再无气息的儿子, 双目赤红,几欲癫狂。

乔毓还没到时,魏家将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会儿不仅没有如愿以偿,反倒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魏五郎躲在一边儿, 早就做好了英雄救美的准备, 畅想着来日飞黄腾达, 没想到美没救到, 反而丢了自家兄长的性命, 惊怒之余,再见母亲此刻情绪已然失控,追着那侍卫要他偿命,心头不禁渐渐沉了下去。

人死不能复生, 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从前的生活,母亲将事情搞成这样,是几个意思?

一个儿子死了,拉着其余几个儿子陪葬,心里边儿才会觉得舒服吗?

秦国夫人与中书令魏玄奉命来此,便是朝廷使臣,她在魏家遭遇刺杀,这是多么大的罪名,不先想着撇清也就罢了,怎么还急匆匆往上撞?

魏五郎心急如焚,快步走上前去,扯住魏夫人衣袖,大力摇晃道:“阿娘!你是吓傻了不成?那侍卫救助秦国夫人有功,咱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魏夫人的心肺肠子险些被他给摇出来,天晕地转之余,却也彻底清醒过来,红着眼眶看了倒地的魏三郎一眼,这才银牙紧咬,向乔毓道:“是我糊涂了,方才被吓得紧了……”

“你糊涂了,我没糊涂,”乔毓冷冷看着她,道:“方才你口口声声说要他为三郎偿命——三郎是谁?那个刺客吗?魏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话说的可太犀利了,魏五郎与魏夫人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比纸还白,嘴唇哆嗦几瞬,想要解释,乔毓却也懒得听了。

“去跟魏相解释吧,”她道:“你们是一家人,我不好掺和,相信他必然会秉公处置。”

魏夫人母子摇摇欲倒,彼此搀扶着,方才没有软在当场。

皇帝淡淡一摆手,便有禁卫侍从近前,将不远处那具尸身带走,以供检验,至于他,则带着心爱的大锤离开这儿,往冀州城内游玩去了。

……

水至清则无鱼,皇帝明白这道理,魏玄自然也明白。

毕竟是一家人,有同一个祖宗,只要魏家没把事情做绝,他就不会下死手,只打算叫族亲削官去职,做个富家翁即可。

禁卫前来通禀时,他正跟魏家家主寒暄,听人说秦国夫人再后院遇刺,脸色霎时间阴沉起来。

魏家家主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等魏家的仆从送信过去,禁不住在心里咒骂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乔毓的身份魏玄是知道的,所以这会儿才更加生气。

如果只是荆州政局糜烂,那或许还有抢救的可能性,但若是发展到对抗天使,阴谋刺杀的程度上,不杀个人头滚滚,此事便很难善了了。

这堂哥虽说不是聪明绝顶,但也不算是蠢,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来?

秦国夫人在魏家遭遇刺杀,牵扯诸多,到底是魏家阴谋造反,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都未可知,禁卫们不敢疏忽,将魏玄护卫在后,又去调动冀州驻军,以防不测。

其余几家人见状,还当是魏家家主有意谋反,齐齐变了脸色,魏家家主也是有苦难言——谁知道自家的一点小心思,最后会发酵成这样一枚苦果?

“事态严重,免不得要委屈几位了。”魏玄下令将这几位家主分开,各自审讯,自己则亲自去见魏家家主:“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

冀州物阜民丰,百姓生活本不算坏,只是头顶上有那么几个想死命搜刮民脂民膏的人物,竟将好好的地方搅弄的乌烟瘴气。

乔毓跟皇帝出门,在城里边儿转了几圈,又问过米价粮价,直到傍晚时分,方才回到住处。

魏玄早就等在门外,见他们回来,忙将审讯结果说与他们听。

一个是刺杀天使,意图造反,另一个是魏家有小心思,想着借力飞黄腾达,魏家家主的脑袋只要没被门挤过,就知道该怎么说。

魏玄听他陈情完,真想一口血吐出来:乔大锤那样的混世魔头,是你们能招惹的吗?

大锤之下,葬送了多少牛鬼蛇神,你们的脑袋比她的锤子还硬吗?

乔毓听他说完,也觉得有些无语,闷闷的看向皇帝,道:“我是金饽饽吗?怎么都想咬一口?也不怕硌牙。”

皇帝听得失笑,忍不住低下头,在她脸上“啾”了一口,爱怜道:“谁叫我们大锤可爱呢。”

乔毓捧着脸,美滋滋道:“怪我咯。”

魏玄满口牙酸倒了大半,看着这对伤风败俗的狗男女,忍着怨气道:“这事如何处置,还请圣上示下……”

皇帝略一沉吟,道:“削去魏家官职,尽没家财,家中成年男子流放,其余不予追究……”

说完,又道:“不是说分开审讯吗?其余那几家人,可曾招供过什么?”

“这群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怎么肯轻易吐露?”魏玄面色一肃,道:“怕是还有的磨。”

“谁有空暇同他们慢慢磨,”皇帝摇头,断然道:“即日清查账目,勘测钱粮,责令有司处置此事,你全权主理此事,该削官的便削官,该去职的便去职,该问罪的,也尽管问罪,自有朕为你撑腰。”

魏玄见他如此雷厉风行,倒有些诧异:“动作是否太大……”

“这还算大?”皇帝微微一哂,复又正色道:“冀州的只是小角色,世家门阀才是大头,若只为了这几家,你带阿毓离京,岂非杀鸡牛刀?”

魏玄默然,良久之后,方才叹道:“冀州有臣的族亲,也有乔家的分支,臣来处置魏家,秦国夫人来处置乔家人,此后再处置到别人头上,其余人也说不出二话,至于世家门阀……”

他略微顿了顿,方才继续道:“说来惭愧,跟那些人打交道,非得快刀斩乱麻才行,秦国夫人这把刀,足够锋利,也快的惊人。”

魏玄说及此处,忍不住笑了,皇帝也是忍俊不禁。

乔大锤左右看看,郁卒道:“你们总是这样,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头一样,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那两人不仅不觉得愧疚,反倒笑的更大声了,乔大锤闷闷争辩了几句,说什么“都是别人先来招惹我的”“不得已才还手”“秉性良善”之类的话,室内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

冀州之弊,在于世家,敲掉了魏家和乔家这两家背靠大树的,剩下的就只是皮皮虾,在朝廷大势面前摧枯拉朽,毫无抵抗之力。

魏玄在冀州府内待了半月,便将府中官吏削去了一半有余,州府运转不禁没有停滞,反倒更加流畅高效,可想而知,冗官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又耽误了多少事。

魏家屁股底下不干净,乔家和其余几家也是一样,借着这股东风悉数去官,又抄没家财,最后清点一番,竟有州郡余财的三倍之多。

“士族出焉,天下弊矣。”魏玄大为感慨:“只看冀州这几家人,富贵不过十年,便有如此声势,便可知五姓七望那样的世家门阀,究竟有何等厚重的底蕴了。”

皇帝是不将这些放在眼里的:“底蕴厚重,是因为碾过去的巨轮不够沉重,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螳臂也终究难以当车,想跟朕掰腕子,他们还不够格!”

魏玄听他这话,似乎颇有碾压所有世家的意思,心头微动:“圣上……”

“朕登基之初,便令人编纂士卒名录,崔卢李郑王竟可居于皇家之上,简直可笑,”皇帝哂然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登朝堂却超然世俗的门第,不应该继续存在下去了。”

乔毓正吃樱桃,闻言忍不住发笑,戳穿了皇帝心思:“不就是当时没给你面子吗?能记恨这么久。后来你也叫人改回去了,你们李家还是第一位。”

皇帝瞪了胳膊肘往外拐的乔大锤一眼,道:“朕还叫他们把乔家改到第二位呢,你怎么记打不记吃?”

魏玄听得失笑,却道:“五姓七望声势颇高,与那些小世家不同,想要对付他们,也要顾及朝野士林的情绪,不能硬来……”

乔毓道:“所以下一个目标是?”

魏玄笑的意味深长:“荥阳郑氏。”

……

几人三言两语间,便决定去薅荥阳郑氏的羊毛,只是时值八月,临近中秋,便没有急着赶路,而是留在冀州,打算欢度完这节日,再行出发。

冀州刺史见魏玄只重公务,并非贪图享受之人,便不曾举宴相庆,只令人送了新鲜的各式月饼前去,叫几位贵人尝一尝鲜,魏玄果然十分赞许。

中秋节这日,皇帝、乔毓和魏玄,再加上禁军的几个统领凑个桌儿,一道过着节日,吃酒赏月,倒也闲适。

乔毓回家之后,头一次远离家人,早先虽在万年,还能骑马回家蹭个饭,跟母亲姐姐撒个娇,这会儿想回去,怕也是无能为力。

她有点想家,想母亲,想哥哥姐姐们,也想孩子们,望着天上那轮明月,面色微微黯然。

皇帝见她蔫哒哒的,心下不忍:“要不,叫魏玄一个人去荥阳,咱们回长安去?”

魏玄:“???”

乔毓摇头失笑:“怎么好丢下他一个人?半途而废,可不像话。”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

夜色深深,连灯火都是温和的,乔毓喝的有些醉了,抬眼看他,不知怎么,心绪忽然柔软起来。

“李泓,谢谢你。”她轻轻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到这儿来的。谢谢你的体贴,也谢谢你的理解与成全。”

乔毓斟了杯酒,敬他道:“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皇帝先是一怔,旋即笑了,将杯中酒饮下,道:“能遇见乔毓,也是李泓的幸事。”

“干嘛呢这是?”魏玄警惕道:“中秋节就不能好好的思乡吗?!别搞些男女私情,这么多人看着,怪不合时宜的!”

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人再说话。

乔毓微微一歪,顺势倚在皇帝怀里,后者轻轻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如此拥着她,温柔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是上了年纪,越来越觉得,温柔的男人真好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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