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片龙鳞(五)

备受教育的卫家男人里, 惟独卫洺, 除了偶尔在夫人揍儿子揍女婿的时候被“不小心”波及到以外,其他时候都是安全无虞的。因为玲珑想着,这家伙还得教闺女们读书写字, 她揍人可不讲究什么轻重,也没有留不留情的, 万一打坏了还得在床上养,还是等差不多了再动手。

跟俩儿子比起来卫洺那简直就是典型的乖宝宝, 叫他往东不往西,叫他撵狗不追鸡。但也正是这样的性格,使得他成了远近驰名的“大孝子”, 老夫人是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要尊重孝顺老夫人,又要以兄长的身份礼让两个异母弟弟——方方面面都做得无微不至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却唯独委屈了自己的妻女。

连带着生出的两个儿子也一个跟着一个不着调,学问学不好,人也做不好,十项无能没有定点优势, 玲珑看着着实糟心。

卫琼在娘家住了半年多,走得时候依依不舍, 根本不想回豫亲王府去。奈何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继续在娘家住了, 外头已经起了风言风语, 她不想让娘家的名声也跟着毁了。

卫琼一走, 府里就只剩下卫琲一个人,哥哥们都被娘赶出去打点生意,姐姐又带着胖乎乎的小外甥回了王府,只把小少女给愁的,每天除了学习时间外都缠着玲珑不放。

这天晚上,卫洺试探着问玲珑可否要找个女夫子来,玲珑奇道:“找女夫子做什么,难道你还教不了?”

“是这样的。”卫洺吞吞吐吐,“我,我是想着,琲儿年后就要十三了,很快便要及笄,是不是该寻个女夫子教她读女诫……”

话没说完就没敢再说,因为他夫人笑了。

这个笑容卫洺卫侯爷可熟悉得很,上回夫人这样笑,女婿豫亲王被揍出了三里地,哭嚎着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但卫洺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呀!他又鼓起勇气道:“还有昭儿跟晖儿,虽说是出去历练,但不读书到底是不行,我寻思着……”

玲珑保持微笑:“你寻思着什么?”

卫洺不敢再往下说了,他怕夫人怕得很。

玲珑看着眼前这个都三十五岁了还有一双单纯眼睛的男人,觉得他幼稚又愚蠢,十分可笑。“卫洺,你以为我没揍你是因为什么?你儿子不读书,是我不让读的?你倒是让他们读了好几年,读出什么成果来了?”

她嘲讽道:“回回考核都垫底,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是样样不行,还不及初学半年的琲儿,在学院里更是招猫逗狗恶作剧,银子像流水一样朝外花,闯了不知多少祸!琼儿刚嫁入皇室他们便去要钱要保护要擦屁股,怎么你卫家的男人都是金子做的,得女人捧在手心疼?”

“你就不必说了吧,没有实权我不怪你,我被人下了十年毒,你小女儿叫人算计,大女儿叫人卖给豫亲王做妻子,你真当这是好事?你的心可曾疼过半回?别跟说那些没用的,什么夜晚辗转难眠心内有愧,不过是你原谅自己的理由罢了。一个男人,保护不了妻子女儿,教育不了儿子,你还算什么男人?算什么一家之主?”

她越说越气,冷冷地掀开被子下床:“我也不想跟你睡了,这样的你实在让我倒胃口,这半年来,你躲在我背后人事不问,过得是逍遥又快活,既然如此,想必你一个人也会很快活。”

她起身便要走,卫洺都不明白为何话题一下就变成了这样,他下意识拉住玲珑的手:“夫人——”

玲珑低头看他,又是那双羊羔一样的眼睛,充满了无措与茫然,她慢慢把他的手扒下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对我而言,连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她并不喜欢他,只是见他容貌俊秀身姿挺拔,才愿意与他做个露水夫妻各取所需,而现在她更不喜欢他了,便连露水夫妻都不乐意做了。

那么卫洺对她来说就是毫无价值的,没有价值的东西,丢弃了也不会犹豫跟可惜。

卫洺傻傻地看着妻子扬长而去的背影,一种被抛弃、被孤立的恐怖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想起对自己十分冷淡尊敬的两个女儿,她们对着夫人的时候撒娇讨好,对他却从来不会;他又想起两个只会要银子出去玩耍的儿子,他也没有银子,他还得问夫人要,一家三个男人,全靠吸着女人的血生活,他还自觉是个大孝子,问心无愧。

他觉得对不起女儿,也就当时心虚愧疚,睡了一觉醒来,他继续愧疚,却也不曾为女儿做过什么,甚至连女儿生产时险些一尸两命都不知道。

夫人被下了毒他不知道,小女儿被算计他不知道,他一股脑儿地把老夫人跟二房三房当成亲人,人家背地里笑话他是个蠢货他也不知道!

卫洺抱住头,不受控制地呜咽起来,他眼前走马灯般闪过一幕又一幕从未见过的景象……

琼儿难产,没能生下小世子便咽了气,小世子出生时已是面色青紫没了呼吸,夫人得知后,在床上挣扎着要往下爬,却无能为力,大恸之下吐血而亡,小女儿哭着求老夫人派人去找他,老夫人却捻着佛珠面不改色说什么……皇家的事他们侯府不能掺和,便把妻子的尸体丢在偏院不闻不问,直到他回来。

又说王妃难产是不祥之兆,连带着夫人过世都是不吉,要求丧事从简。

他浑浑噩噩的,直到小女儿也出了事,叫卑贱的山贼掳走玷污,小女儿性情刚烈,一头碰死在外,连侯府的门都没进。老夫人跟二房三房,都说她失贞不洁,又是未嫁女,连祖坟都不叫她进。而这个时候,卫昭卫晖还在与人饮酒寻欢!

卫洺像是真的经历过了一样,他一个人跪在床上又是哭又是笑怪异至极,他见到自己最终有了血性,一介书生文弱不堪,懦弱愚孝了大半辈子,终于因为妻女之死发疯了。

他在侯府的水井里下了药,趁着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一把火把长庆候府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也跟着一起死吧,还有卫昭与卫晖。

次日清晨,端水进来伺候的下人叫侯爷给吓得一跟头摔在地上,温水洒的干干净净,忙不迭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可等了许久侯爷都没说话,他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发现侯爷好像、好像痴了一样,竟是眼神呆滞毫无光彩!

这下也顾不得求饶了,赶紧跑出去找夫人!

玲珑没想到让卫洺重新经历一遍对他刺激这么大,她好奇地围着卫洺转了两圈,虽然不喜欢这人,却也说不上讨厌,老实人老实了一辈子,到底还是被逼得发了疯,他以为退让礼遇就能家和万事兴,却没想到他的每一处退让每一处礼遇,都是对他妻女的催命符。可以说,老夫人与二房三房是绝对的坏人,卫洺却也算是帮凶。

身为父亲,他没有教育好儿子,没能保护好女儿;身为丈夫,他又不能给妻子遮风挡雨;好在最后他有些血性,只可惜物是人非。

卫琲很担忧地在边上转:“娘,爹怎么了?他不会有事吧?”

玲珑问:“你很担心你爹?”

卫琲用力点头:“嗯!”

“为何担心他?”

卫琲一愣。

玲珑又问:“这样的人,担心他做什么呢?”

“……可是,娘……”卫琲犹犹豫豫,咬着小嘴儿,“爹他……很好很好的啊!”

玲珑闻言,看过来,像是在问哪里好。卫琲便低着头说:“爹什么都懂,看过好多书,手也巧,我小的时候他还给我跟姐姐扎过风筝呢!家里中馈叫二婶攥在手里,爹没什么钱,可每回回府,都会给我跟姐姐带一些府里没有的小玩意儿;爹从来不像二叔三叔那样对女儿凶巴巴的,爹总是很温柔,不管我跟堂姐妹们怎样不和,二婶三婶找上门来要罚我,爹虽然会给她们赔礼道歉,却从不叫我受委屈;还有哥哥们!哥哥们虽然读书不好,却也很疼我,会带我出去玩,会送我礼物,会听到堂姐妹们欺负我去找她们算账——”

她说着说着,又看着神色痴傻的爹爹,眼泪掉了下来:“虽然他们有很多不好,虽然我也想过,要是爹爹跟哥哥再厉害些好了,可是……”

“可是我们是一家人啊!”

被养得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满是泪花,稚嫩的声音清晰又坚定。

是的,就算有龃龉,有不和,有过彼此伤害与怨恨,但家人就是这样子的,爱恨交织,不能释怀。

玲珑无法理解小姑娘的想法,或者说她无法理解人类的想法,就好比卫洺,她不明白他为何窝囊了一辈子,到了最终却能连自己跟儿子的命都不要。可他既然能如此刚烈,又为何数十年隐忍退让,也许这就是人类的魅力?

她摸了摸扑进自己怀里哭泣的小姑娘的头,卫琲先前吃穿用度都算不得好,头发有些发黄,如今也算是养出来了,乌黑油亮,摸在手里顺滑的宛如绸缎。

“别哭了。”

“娘……”

玲珑叹了口气:“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哭起来一定要美,人活着就得有追求,你看你现在,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真的是太丑了,我都不想要你了。”

正伤心欲绝的小姑娘,顿时更加伤心了!

不过虽然伤心,她还是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脸,眼圈儿红通通的跟个小兔子一样黏在玲珑身边,“娘好厉害,一定能让爹爹也变厉害的!”

玲珑奇道:“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盲目娘吹的卫琲拼命点头:“嗯嗯!”

玲珑嗤笑,“不必担心,你爹只是做了个噩梦,等他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卫洺并非无药可救,他只是没被逼到绝境,他的家人都在身边的时候,岁月静好,虽有碰撞,但他觉得礼让一些也无妨,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礼让助长了对方的野心与贪婪,付出的情感毫无意义,他也就不是那么傻了。

“那爹为什么会做噩梦啊?”

玲珑一本正经回答道:“因为他提议要你读女诫,我寻思着光你读还不够,你爹也得读本男诫才行。”

“啊?”卫琲茫然,“世上有男诫这本书吗?”

“有啊,我说有就有。”

说话间卫洺醒了,痴傻的目光总算是有了些许光辉,他先是看看玲珑,又看看卫琲,心中百般痛苦悔恨交织,使得他面色无比古怪诡异,吓得卫琲抱住玲珑的腰,躲在娘亲身后露出一颗小脑袋。

卫洺忍住想要把女儿搂进怀里的冲动,眼前的小女儿娇俏明丽,满眼天真可爱,他心中却想起那个遍体鳞伤咬着牙碰死的小女儿,失贞不洁,连祖坟都不能进,活生生被逼成了孤魂野鬼!

他的手剧烈颤抖,抖的玲珑都以为他得帕金森了,她拍拍小女儿的脑袋:“行了,自己去玩儿吧,娘有话跟你爹说。”

卫琲看了爹一眼,又看娘一眼,忍不住说:“娘,爹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您……下手轻点儿啊,打是可以打的,但别打坏了。”

她虽然很爱爹,但更爱娘,且哥哥们跟姐夫都挨了打,惟独爹爹没有,她觉得不太行。

等卫琲出去,玲珑在卫洺身边坐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一个猛子扎进她怀抱,紧紧地抱住她:“夫人、夫人!”

他们二人是老侯爷还在世时定下的婚约,彼此之间虽然全无男女之情,却也相依为命多年,两人都是典型的孝顺人儿,凑在一起相敬如宾,孕育了四个儿女却都不甚了解,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

眼下卫洺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梦里,是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他只觉脑子一片混乱,惟独眼前这个人是清晰的、;冷淡的、真实的。他紧紧抱着,好像就能把可怕的画面驱除的干干净净。

玲珑叫他抱得腰疼,他以为他是娇小纤细的闺女?卫洺瞧着斯文俊秀,人也有一米八几,玲珑简直想要揍他了。

想揍就揍!

一拳捣在卫洺背后,他吃痛,不由松开手。玲珑把他推开,双手环胸俯瞰他:“怎么样,清醒点没有?”

他顿时又哭又笑:“夫人再、再打我!再打!用力打!”

像是这样奇怪又合心意的要求,玲珑很少听到咧,那当然是要满足他!

因为担心一直没走守在外头的卫琲小姑娘,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砰砰砰的响声,她琢磨了会儿没说话。

等到动静彻底停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戳开窗户纸朝里偷窥,还竖起手指嘘边上欲言又止的婢女姐姐们,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干扰——万一被娘发现就不好了。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爹……那个鼻青脸肿脑袋大了一圈的人是爹吧?居然还胆大包天抱着娘的腰哭鼻子呢,哭的那叫一个惨烈哦,好像压根没感觉到疼。

小姑娘一边咋舌一边悄悄吩咐婢女姐姐们准备药膏清水,待会儿娘肯定是要给爹上药的,她还是赶紧回自己的院子玩儿吧!

要是一家人和和美美,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呢!

打这天之后,作为跟爹娘最近的小宝贝,卫琲发现爹爹挨了揍之后彻底变了。

从前爹爹是只顾风花雪月不管事儿的,可如今她在算账的时候爹爹居然都主动要帮忙!甚至把她的活儿全拿走了!不仅如此,爹爹也再不叫自己学什么三从四德了,反而教自己读兵书!读野史!读一些从前根本不会让她看的书!

卫琲把爹爹的变化写在信里派人递给了姐姐,卫琼读了信也非常惊讶,连忙抱着胖世子回娘家,还处于追妻火葬场的豫亲王也屁颠颠跟着来,夫妻俩一见卫洺,都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以前的卫洺浑身斯文劲儿,一看就是跟铜臭不沾边的,如今的卫洺却拿着个小金算盘打的飞起,不仅如此,整个人气质也有了变化,用豫亲王的话说,就是文人变成了硬汉!

他那暴力又不讲理的岳母每天闲闲没事做就折腾吃的玩的,豫亲王明显看出了王妃眼里的羡慕与意动,果然!他还没开口,王妃就要在侯府小住!

豫亲王当时就给跪了,他折腾到现在连老婆的手都没摸过几下呢,二人世界都没得机会,那他得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然而岳母大人看他一眼,他就怂成孙子不敢说要回王府的话了,厚脸皮地跟着住下来。

这一住,豫亲王发现老婆更嫌弃自己了。

因为有岳父大人做对比,豫亲王觉得自己像是王妃打垃圾堆里捡来的相公!

说起来岳父大人本来就是温柔软糯的性格呢,不过王妃没有遗传到这一点,凶巴巴冷冰冰的,可他就好这口儿,被教训了多少回还是眼巴巴地缠上去。

再看岳母大人叫伺候的无微不至,甚至王妃跟小姨子都被照顾的体贴入微,豫亲王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已经在王妃面前没什么地位了,这要是在溜须拍马伺候人方面也输了,这辈子怕都难亲一口老婆!

而在信里听说爹爹变样的卫琼,等见了真人真事是真的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爹爹居然、居然……

她都想不到形容词了!

妹妹挨在她身边,亲昵地抱着她的胳膊:“姐姐,爹爹跟我们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可是我觉得这样的爹爹最好了!”

卫琼看着正殷勤陪着娘亲在院子里串烧烤的爹,嘴角忍不住抿出一丝弧度:“是啊,这样的爹爹最好了。”

“琼儿琲儿,你们要不要也来试一试?不过可得记着离火远一点,你们娘说女孩子家不能沾油烟,会长皱纹的。”

姐妹俩相视一笑,应了一声,都迎上去,剩下抱着胖儿子无处是从的豫亲王在原地默默流泪。对不起,他不会串烧烤,也不会洗韭菜,他还不知道油烟对女孩子的皮肤不好,他只会吃现成的,他真是个废物。

好在他脸皮够厚,在没有人搭理的情况下也能蹭过去,挨着王妃不放,那黏糊劲儿看得还未及笄的卫琲一阵心理反胃,连忙离豫亲王远点儿。

现在她跟娘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呢!别人家都是女人掌持家用,她们家却是爹爹!且爹爹细心谨慎又温柔,做得比她之前还好呢!她每天读读书弹弹琴,跟娘一起折腾发型首饰衣裳,再一起研究古籍里关于吃食的做法,从没想过日子还能这样快活!

娘说天冷了最适合吃古董羹,卫琲超级期待的!

一家人吃着烧烤,一边吃一边聊天,玲珑顺势提了一嘴,说是年关将近,一家人得在一起好好过个年,让卫昭跟卫晖腊八回来,正好全家人一起喝腊八粥。

她顺势瞥了豫亲王一眼:“王爷没意见吧?”

豫亲王屁股一毛:“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说起来小婿也有点思念二位舅子呢,一走半年有余,也不知道历练的怎样了。”

玲珑做的决定,卫洺一开始还很担心,后来他便不再管了,若是真让两个儿子继续做个废柴净惹祸,还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出去到处跑。能成才固然好,不能成才,至少也不能拖琼儿琲儿的后腿。

卫琼忍不住惊喜:“真的吗娘?我也可以带着景哥儿留下来吗?”

玲珑还没答话,卫洺便斩钉截铁道:“侯府永远都是你的家!你想何时来便来,想何时走便走,永远不需这样怀疑。”

卫琼睁大了眼,卫洺却对她颔首,微微一笑,她眼圈儿立时便红了,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从爹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曾经她刚出嫁时想回府看看娘,二婶阴阳怪气地说她是出嫁女,不好总往娘家跑,老夫人也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卫琼嘴上没说,却都记在心里。

她不懂,也不是自己想要嫁人的,怎么就成了泼出去的水了呢?她爹她娘,她的哥哥弟弟妹妹都还在这里,这里怎么就不是她的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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