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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秒速2米转动的CD停下了,故事迅速接近尾声。

志奈子按下正在聆听的CD随身听开关,收好耳机。自从东北新干线经过宇都宫之后,户田就睡着了,期间还不停地打呼。志奈子心想真是太好了,开始听起自己带来的欧美歌曲。

即将抵达仙台的广播响起,似乎再过五分钟就到了。

户田可能是听到了广播,醒了过来。他一醒来,志奈子就觉得心情沉重,开始呼吸困难。

户田的光滑皮肤令志奈子觉得不舒服,如果他是满身肥肉看上去倒还协调一些。强烈刺眼的野心和自尊心,和那宛如孩童般的光滑肌肤一点都不相称。

“喂,你打算怎么办?”

志奈子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正要将随身听收进去,突然听到户田叫她,吓了一跳。

“什么事?”

“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住?”户田自信满满地说道。

话中充满着让志奈子无法拒绝的力量。“您在说什么啊?”志奈子露出笑容。

“你说住哪里呢?”户田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志奈子无法判断那是真的问她住哪里,还是有更猥亵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户田突然说,“要不要打个赌?”

从车窗望出去的景色开始有了变化,大楼逐渐增加,这是即将抵达仙台市内的证明。志奈子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十点。

“要不要和我打赌?如果我赢了,你就得听我的。”

“请不要这么做。”志奈子竭尽所能地婉转拒绝。如果这是户田以外的人说的,可以当作开玩笑就轻松打发,甚至可以气得不再理对方。“户田先生,快到了哦。”她试着转移话题。

户田似乎不打算起身,他不满地看着志奈子,以冷漠的眼神在看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啊?”户田板着一张脸说道,“你可是背叛了别人到我这里来的,你以为可以跟我平起平坐吗?不要搞错了。”

志奈子感到恐惧,户田平淡的口吻中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不知不觉间,她的双脚开始发抖。

“你不相信我什么都拿得到,不相信我什么都办得到对吧?”

“没这回事。”

“你一点都不信。”户田斩钉截铁地说,“不然这样吧。”

志奈子只能沉默以对。

“等我们到了仙台,我会夺走我看到的第一个人身上的东西。”

“夺……夺走什么?”

“那个人最重要的东西,不过生命之类的无聊东西除外。我会用钱买下对方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有一大笔钱在眼前,你觉得人能不能守住最重要的东西?”

“这……我不知道。”

“你给我老实说。”户田粗声粗气地说道。志奈子觉得快被他压垮了。

“如果我用钱买不到的话,那就算你赢了。如果我赢的话,你就得听我的。”

志奈子快哭了,她难过地说道,“我现在不是也在听您的话吗?”

“我不是要你听我这些,我要你全都听我的。”

志奈子再次坐回到座位上,虽然座椅上放着行李,她还是坐了下去,她根本站不住,双脚不停地发抖。新干线开始减速,轰隆的车声也变慢了。

黑泽一夜没睡地迎来了早晨,佐佐冈则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万万没想到学生时代的老友居然会突然闯进自己家里。

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自己泡的咖啡,一边听着鲍勃·迪伦。

佐佐冈一直到早上才醒过来。

他一脸羞赧地摸着凌乱的头发,即使已有了白发,看起来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样。

“这些鲍勃·迪伦的CD原来也一开始就全部都是你的啊。”

“这阵子,我每天晚上都会听。”黑泽回答道。

“结果我还是睡着了。”

“你在别人家睡不着吗?”

“没这回事。”佐佐冈揉着眼睛,重新在沙发上坐好,“你知道计算机有重启的说法吗?”

“重启?重新开机吗?”

“对,就是重新开机。电脑如果一直使用,内存就会累积各种程序信息,导致运行速度变慢。这时只要重新开机,信息就会被清空,运行速度又会恢复流畅。”

“原来如此。”

“我今天在这里就有重启的感觉,我的人生重新开机了。”

“这例子真无聊。”黑泽说着便站起来,“要喝咖啡吗?”

他倒了满满一杯咖啡走过来,佐佐冈接下杯子,很享受地闻着咖啡香。

“就算不好喝,你还是要喝完。”

“我决定了。”佐佐冈摸着眼镜说道。

“喝光咖啡吗?”

“不是,我决定跟我太太分手。”佐佐冈干脆地回答。

“还真是干脆呢。”黑泽笑着说,“昨晚的气势到哪里去了?你不是一直坚持绝不轻易跟你太太分手吗?过了。晚上就变了主意,这不大好吧?”

“不,和你谈过之后,我突然轻松了很多。”

“发现根本没有必要想得太深入吗?”

“不,该怎么说昵?对了,你一定很适合当心理咨询师。”

“你还真会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实际上你真的让走投无路的我轻松了很多啊。”

“那只是你自以为走投无路而已,人都是这个样子,就像在沙漠里用一条白线围出一块区域,大家都害怕白线以外的沙漠,一步都不敢跨出去。明明周围都是沙漠可以来去自如的,却主观地以为只要踏出白线就会死掉。”

“你对心理咨询师的工作没兴趣吗?”

“什么意思?”

“我太太在仙台经营一家心理治疗诊所,就是心理咨询师那一类的。”

“那么重视金钱、名誉和地位的女人,能够治愈人心吗?”

“我也很怀疑。”佐佐冈轻笑了一声,“只是,如果你想做的话,要不要打电话问问看?”

“打给你太太吗?”

“就说你想当心理咨询师,打电话问问看吧,你一定有这方面的才能。”

说完,佐佐冈以熟练的动作从西装内袋掏出记事本,撕下一张白纸,开始用原子笔写下数字。

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号码,打不通的话这是我老婆的手机号码。

黑泽收下那张纸条后折好。“你太太会听我说话吗?”

“我想应该不可能。”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所谓人的一生……”佐佐冈一脸清爽地说道,“其实就是每一天的累积吧。”

“我想是吧。”

“如果人生是一场接力赛,那该有多好啊!你不觉得吗?”

“接力赛?”

“我很喜欢一幅画,画名叫《联结》。我看了那幅画之后,便一直这么想,一生中只有一天是自己当主角,隔天换成别人,这样一来不是很棒吗?”

“那么,你当主角的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佐佐冈没有多想:“就是昨天,隔了这么久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昨天,我是主角,我们都是主角。”

“这想法还真是孩子气。”

“昨天是我们当主角,今天换成我太太,接下来是其他人。我们就像这样一直有联系,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你不觉得如果能像接力赛那样持续下去很好吗?人生虽然只是转瞬之间,却能永远继续下去。”

“人的一天都差不多。我们的昨天、你太太的今天、别人的明天,只要累积在一起,不论哪一天看起来都一样。”

“没那回事。”佐佐冈笑着否定。

“我送你到车站吧!”黑泽说出这句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便和佐佐冈一起走出了公寓。佐佐冈说着,我讨厌一大早从男人的住处离开,看起来好像是同性恋。黑泽一边点头表示同意,一边锁上大门,按下电梯按钮。

“对了,”黑泽开口,“你知道这个吗?”

他从裤子后面的口袋拿出皮夹,抽出一张纸片,拿给佐佐冈看。

“这是什么?”

“不知道,应该不是国内的东西吧,上面都是看不懂的外文。昨天早上,刚好跟现在差不多时间,我碰到了隔壁邻居。那个男的正好背着他朋友出来,我帮他按了电梯,这个就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看起来好像是某种纸签。”佐佐冈说道。

“我猜是某种护身符。”黑泽看着纸片心想,到底是哪一国的东西?

“不对,这是一种彩票。”佐佐冈很高兴地如此断定,“说不定是中奖彩票。”

“大概只有三百日元吧。”黑泽说着,将纸片递给佐佐冈,“你要吗?”

“不用给我,那三百日元是你的。”

他们到了仙台车站以后,佐佐冈拿出手机,说道:“我要打了”。黑泽一开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看到佐佐冈侧脸微妙的表情,立刻懂了。黑泽在过街天桥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观察过往行人。有钱人、穷人、过好日子的人、过苦日子的人、找寻未来的人、等待未来的人、放弃未来的人,各式各样的人生走过黑泽面前,不论谁都一脸严肃。黑泽不禁想对他们说,放轻松吧。

“我们分手吧,我不会再回去了。”他听见佐佐冈重复叫着某个女人的名字,应该是佐佐冈太太吧。

黑泽不禁感到佩服,这种话题可不是用手机在嘈杂的车站里讨论的。

但是,比起学生时代不做任何计划就无法行动的佐佐冈,现在的他也算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吧。

心理咨询师吗?听起来也不坏。我对小偷这一行也厌倦了,黑泽有些丧气地想着。一边当小偷,一边当心理咨询师?实际上是一边进行心理咨询,一边找下手对象?询问前来问诊的患者,存折放在哪里?存款有多少等等,会不会很不自然?如果这样,那还不如把侦探当成副业算了。

不,在那之前应该再找个下手目标,经过一番思考,黑泽还是这么决定。没有收入的状态让他很难受,虽然目前不缺钱,但是没有成就感,在精神层面还是不太好。他想起高塔大厦里,那个姓舟木的男人的房间。在那里花了那么多时间,却毫无收获,让他很生气。虽然偷窃本身并没有失败,但是只要想起来就很后悔,也觉得很可惜。

他想着,还是应该在这几天再去一趟吧。如果上次剩下的现金还在的话能不能顺利拿到呢?他听到自己发出的警告,“同一个地方去两次会倒霉”。但是,黑泽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在意好兆头之类的,那下次就不要选白天,等晚上再过去就好了。“夜晚”本来就是与小偷合得来的时段。如此一来,应该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只要趁舟木晚上有会议的时候再过去就好了。黑泽难得有一种像是即兴演奏的心情,享受着新计划。或许是因为和好久不见的朋友共度了奇妙夜晚,让黑泽的情绪慢慢地亢奋了起来。

边上的佐佐冈反复地表示打算离婚。电话那头的佐佐冈太太,究竟是什么表情?佐佐冈不停地说“我再打电话给你”。

佐佐冈太太一定也有她自己的人生。

因为佐佐冈一直讲电话,黑泽起身在附近晃来晃去。

他看到一只流浪狗,是昨天也看到过的一只毛色微脏的狗。他越看越觉得那是同类,便走近那只狗。狗一点也不害怕,从容地舔着自己的腹部。

“这个给你。”

黑泽从口袋里拿出彩票,折了好几层,将它塞进狗的项圈里,将细长的纸条塞进项圈内侧的金属零件里。

“就算我偷偷潜进别人家,你也不要乱叫啊。”

黑泽轻轻地摸了摸狗的头,转身回到佐佐冈等候的长椅那里。讲完电话的佐佐冈,一脸清爽地伸着懒腰。

“要不要去展望台?”他问佐佐冈。

对方一脸不可思议地回问他,怎么突然要去?

黑泽一边笑着,一边走向展望台。展望台垂挂着一块标语,上面写有“给某个特别的日子”。黑泽看着布条心想,没想到这种日子也会变成特别的日子。

“那是埃舍尔的画。”佐佐冈指着那幅大型海报说道。

“我经常看到那幅城堡的画呢,里面的人即使爬啊爬,最后还是会回到原处。那叫错觉画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人生或许是一场接力赛。那幅画也是一样,士兵走着走着,爬上楼梯抵达终点后,发现那里不过是另一个士兵的出发点。就是这么一回事,大家就这样一个个地联系在一起,所谓的活着说到底不过如此而已。”

“不论画或其他东西,我都不喜欢被骗。”黑泽笑了起来,接着问道,“对了,你太太叫什么名字?”

“京子。”

“是吗?”

黑泽一边等电梯,一边想象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名叫京子的女人此刻正在做什么。

河原崎希望一睁眼一切都能恢复原状,但是一睁眼,他就发现这个小小期待毫不留情地遭到了背叛。

他连窗帘都没有拉,不知何时就睡着了。河原崎伸手遮挡照进室内的阳光,房里的状况毫无改变。

残留在塑料布上的血迹像颜料般,红色水滴无声地晃动着。

冢本的尸体就躺在河原崎的对面,摆妥了姿势仰望着天花板,那模样与他一开始进屋时看到的那具尸体一模一样。

河原崎双手遮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忍着想要大叫的冲动,无声地往手上呼着气。

一切都结束了。河原崎激动地掐住冢本的脖子,对方的脸上露出恐怖的表情,让他担心万一放手的话,一定会被杀掉,所以更用力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他到底和对方格斗了多久?

然而,等到他一回神,冢本已经全身瘫软,灵魂似乎已经蒸发了。河原崎寻找那消失的灵魂,确认那股风的动向。

对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恐惧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腹部。我杀了人,就算对方骗了我,我也没有理由杀人。

他浑身发抖,花了好几个钟头才抑制下来。

他抱着双膝,交替地望着冢本紧闭双眼的脸孔和被切成一块块的尸块。他的呼吸听起来就像从洞里漏出的空气,反复地发出咻咻声。

他想着,说不定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于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重新环顾房间。

“怎么办?”他喃喃道,“一切都完了。”

总之,得先收拾这些尸块。

他从冢本带来的工具中拿出消毒酒精,用厨房的海绵擦拭着飞溅到尸体上的血水,尸体沾到血的面积并不大。

裸露的尸体看起来十分怪异,河原崎觉得尸体下半身的性器官看起来很碍眼,于是找出原本放在房里的衣服替它穿上。

替没有手臂的身体穿上有领衬衫,感觉就像拿包袱巾去裹一口大箱子似的。他帮尸体的下半身穿上内裤,并将长裤的裤管剪下,分别套在两条腿上。

酒精的气味太过呛鼻,害他咳了好几次。

他将尸体塞进原本就放在房内的帆布行李箱,先放进躯干部位,再将四肢放在上面,最后把头摆进去,拉上拉链。

因为是一整个人的身体,所以还颇有重量,不过这是附有滑轮的行李箱,因此搬运还算方便。

接着,他挨近冢本的尸体,摸索着衣服上的口袋,找出车钥匙,然后塞进自己的裤后袋。

他拖着行李箱走向玄关,打算把它搬到车上。

河原崎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又回到房间里,然后将塑料布揉成一团,避免血水滴落。然而血水却沿着塑料布的皱褶流到了木头地板上。

他将塑料布丢在房间角落的垃圾袋里。

接着,他到洗手间拼命用肥皂洗手,并做好接下来必须搬运冢本尸体的心理准备。

河原崎很讶异,原来触摸自己杀死的人是这么恐怖的事。其实这具尸体已经变成纯粹的物品,虽然不会说话,对他来说却是莫大的威胁。他感觉尸体似乎会指着他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冢本全身僵硬。不过才十个钟头前,冢本还在说什么死后僵硬,没想到他自己的肌肉现在也变得十分僵硬,河原崎觉得这真是太讽刺了。

“好!”河原崎从腹部用力挤出声音低语,两手紧抓着冢本的右手,就像冢本生前做过的,以全身力气弯曲关节。虽然很恐怖,但只要下定决心使力,手肘就开始弯曲了。他按照两肘、双膝的顺序重复这些动作,接着折弯冢本的双腿。这真是高强度劳动,对比满头大汗的自己,浑身冰冷的冢本真的是十分恐怖。尸体的僵硬有所缓解,总算勉强可以背了。

“我们出去吧。”他对冢本说着。冢本已经不能对他下达任何指示,也不能开口反对了。他先打开玄关大门,打算让门就这么敞着,因为背着尸体开门实在太麻烦了。

正当他走到外面时,不禁“啊”了一声,隔壁房间的住户刚好走了出来。和对方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他心跳加速。

“你好,我是住隔壁的黑泽。”对方轻轻向他点头打了声招呼。

他也只好跟着打了声招呼。

接着,他突然想到与其笨拙地佯装不知,不如请对方帮忙还比较自然。“对不起,能不能请你帮我撑一下门?”

对方约莫三十多岁,散发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质。因为对方看起来有点疑惑,他赶紧随口编了一个要背醉酒的朋友下楼的理由,并请对方帮他撑住门。

河原崎慌张地回到房间,将红帽塞在牛仔裤后斜袋,然后背起冢本走到门外。

好不容易走进电梯,门关起来之后,才想起自己尚未向对方道谢。

他背着尸体,下楼走向停车场,找到冢本的车子之后,将尸体放在副驾驶座上,关好车门。

他坐上驾驶座,发动了引擎。虽然握着方向盘,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胃痛。

冢本看起来就像个醉倒的乘客。

在开车的过程中,他才真正体会到事情有多严重。

杀害冢本这件事,会让自己的人生一败涂地,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此时,他忽然想到高桥为什么要拯救自己?自己是得救了,但是……他一边踩油门,一边思索着,眼泪掉个不停。

“我真的得救了吗?”他打从心里感到悲哀,不知道如何是好,在街上来回穿行。

途中,他因为肚子饿而停车,由于不能背着冢本在路上走,所以他独自走在商店街上。与他擦身而过的人们,不论是谁看起来都远比他幸福。

他走进快餐店,点了一份汉堡,一阵突如其来的反胃让他冲进了厕所。之后他立刻走出店外,店员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双脚发抖,没办法笔直往前走,是因为刚才一直背着沉重的尸体,还是心脏抖个不停?

普通的街景让河原崎陷入混乱,自己明明杀了冢本,这个世界还是照常运转,丝毫没有改变。怎么可以这样呢?他不禁沮丧了起来。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杀了人,他希望有人能够告诉他真相,这个想法让他坐立难安。

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跑向前面步行的男人身边,他死命地贴近对方,连续说了好几次方才那栋大厦的住址。请你去那栋大厦的那个房间,“看看我做了什么,请你去那个房间。”他拼命请求对方。

他一边焦躁为什么自己没办法说明清楚,一边在心里呐喊:“请你去那个搞砸我一生的房间看看,请你去确认那里是否真的发生了恐怖的事。我的确收拾过那个房间,但是如果真的发生过什么事,一定会留下痕迹。”

对方没有花太多时间就认定河原崎精神异常,然后快速离开了。河原崎叹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我杀了人,但我不能转移焦点,不能逃避。”

已经没办法重新来过了吗?在街上闲晃的河原崎,问着早已不存在的父亲。

“我到底做了什么?”他一边流泪一边想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父亲那个人生的失败者。“你要当个画家啊。”父亲欣喜的脸孔在他眼前浮现,说不定他是真心地在为自己加油。

“我已经没救了吗?”

河原崎这才惊觉,原来到头来能够依赖的对象不是高桥,不是宗教,不是神,而是那个没用的父亲啊。

他看到父亲得意扬扬的笑脸似乎在说“是吧?”,多少觉得轻松了一点,虽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从口袋里拉出帽子,将帽檐折成高耸的山峰状,学着父亲的样子把帽檐压得低低的。

走到了车站,发现那只流浪狗还是一脸迷茫地走着。

或许是单纯的心血来潮,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他走进商店街内一家刚开始营业的宠物店,买了一副项圈。

他回到狗待着的地方,将项圈系在狗脖子上。流浪狗非常温顺,一点都没有排斥的模样,仿佛换好服装的女演员一样,一脸习以为常地坐着。

“很适合你。”河原崎拍了拍狗的背,便离开了那里。

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展望台,上面垂挂着写有“给某个特别的日子”的标语。

或许今天就是个特别的日子,河原崎抬头看着像高塔般的展望台,对着早已不存在的父亲问道:“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吗?”“也许吧。”他仿佛听到了父亲这么回答。

他茫然地看着埃舍尔画展的海报,有很多士兵在城堡上行走。不过,他曾经听说,那不是城堡和士兵,而是修道院和修士。但是他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城堡和士兵。看了一会儿,他发现在城堡入口有个抱膝而坐的士兵,好像是因为自己被留下来了而在闹脾气。河原崎有种心酸的感觉,那个士兵看起来也像在等着某个人。

那个士兵就是我。

河原崎越看越这么觉得,我一定是在那个入口等着父亲的到来,等着和他一起回到人生的循环中。

河原崎一边等着电梯,一边想象着早上碰到的那个姓黑泽的邻居此刻正在做什么?

四十八号国道穿过车辆专用隧道,通往仙台市区。京子整个晚上都在隧道里走着,在电动自行车都禁行的隧道内,每辆车子都以高速经过京子身边。途中,京子被按了好多次喇叭。

京子像个幽灵似的摸着隧道墙壁前进,拼命地走向不知何时才会抵达的目的地。

尸体变成一块一块,人的身体变成一块一块又黏起来,手脚变成一截一截的。

她一边像是念着咒语,一边走着。走进隧道之前,她确认了手机有信号之后,打电话报了警。她报上青山家的街名,“那对夫妻很奇怪哦,他们在后备箱里藏了尸体。”然后立刻挂断电话。

接下来会变成怎样,那就看警察了。京子拼命地把青山的事赶出脑海。

她不愿相信青山和他老婆联手设下陷阱,打算杀死她。自己会被青山的妻子杀掉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实。她现在脑袋里只剩下尸体在后备箱被切割,不知什么时候又黏在一起,然后开始走路的事情。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噩梦,但又太过现实。

走出隧道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京子毫无睡意,虽然脑袋昏沉,但她一点都不想睡。

她在途中的便利商店买了一瓶瓶装水和一把剪刀。她冲动地买下了那把作为文具而言尺寸过大并且充满一股暴戾之气的剪刀。

“我要把你切成一块一块。”京子拿着剪刀说着。

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京子不禁怒气上升。尸块为什么会黏起来?明明就是被切断的东西,为什么又会接在一起?到底是谁想骗我?到底是谁要抢先一步?到底是谁自以为比我聪明?

别开玩笑了!京子想着,下腹部的疼痛已消失,也没有了尿意。膀胱炎不知何时已不再发作,不过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在街上转来转去,也不管脚底磨出了水泡又破掉。

时间慢慢流逝,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

京子突然想到,非得去拿那把手枪不可,于是转身走向车站。

在走向一楼车站大厅入口处的途中,她看到一只流浪狗。既肮脏又不可爱的流浪狗,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

她怒火中烧,怒火在五脏六腑内翻腾不已。她无法忍受那只老狗悠哉度日的模样,我烦恼到这种地步,它居然一脸悠哉,这算什么。

我要把你切成一块一块,她拿出剪刀,右手拿着它发出咔嚓咔嚓声。她不停耍弄剪刀,一听到剪刀发出的声音,忧郁的气氛就立马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要剪断项圈之后,再把你的脑袋剪断,她笔直地朝老狗走去。

此时,有个中年男人靠了过来。

对方是个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京子认为他一定是被裁员的失业男。

“你想干什么?”男人对京子说道。京子烦躁得不得了,这男人还莫名其妙地一直对她说,“这是我的狗。”京子越听越火大。

最后,两人争执不下,中年男子带着那只脏狗,就这么走远了。京子对于对方竟然无视于她,肝火上升地高声叫骂。然而,周围的行人只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周遭充满着无视、冷笑与敬而远之的气氛。

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了画展的海报。

那是一张愚蠢士兵们埋头走来走去的画,里面的人物什么都不想,傻傻地活着的模样,让她极为不快。如果能走进画里,她一定要拿剪刀把这些士兵的头通通剪下来。她想破坏一切,毁灭所有事物。

她站在展望台前,展望台高高地耸立着,令京子心情恶劣。

上头垂挂着一条“给某个特别的日子”的标语。

什么特别的日子啊?京子不由得想破口大骂,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几乎快要冒烟了。早上,丈夫突然跟她提离婚,接着她去杀人,途中撞到了陌生人,然后那具尸体在后备箱被切成一块块,后来居然又黏在一起,在深夜四处走动。这样的一天,可以称为特别的日子吗?

我要跳下去,京子突然想到这件事。

我要去展望台,只要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就可以从这愚蠢的一天解脱了。我怎么可能输?我的人生是由自己控制的,她一边想一边握紧了右拳。

京子也等着电梯,一边想象着刚才碰到的那个把狗带走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在做什么?

丰田坐在拉下铁门的咖啡厅门口,老狗在他身旁蜷缩着。它吐了一口气像是叹息,然后把头搁在前腿上睡着了。

虽然破西装很难看,不过他并不在意,这身打扮最适合现在失业的自己。被妻儿抛弃、被公司赶出来的男人找不到容身之地,与其穿着崭新西装,还不如穿着袖子被撕裂的破烂西装。脸颊、背部和腹部两侧都是淤青,好像没有骨折,不过瘀血严重,暂时不能洗澡了。再过一阵子,说不定伤处会变得更肿。

他从口袋里掏出咖啡店的优惠券,原本早上打算使用的,却被店家拒绝了。仔细一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来是期限已经过了。

开幕三天内的限定服务,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今天早上,因为被害妄想症,以为只有失业的自己被歧视了,等到弄清楚之后,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车站大厅内没什么人,绿色窗口前有几个年轻人躺在背包上睡着了,礼品店和零售店也都打烊了。

丰田打算在车站里睡一晚。

这时,他看见从新干线自动检票口走出一对男女,那个组合非常不搭调。

男人看起来年过五十,或许更老一些,不过抬头挺胸的姿势,让他显得年轻。身上的花哨毛衣很醒目,倒也不算不合适。

丰田一开始以为对方是政治家,因为他脸上散发着强烈的自信和威严,异常大的耳朵和鼻子相当显目。

丰田愣愣地看着对方,心想,那就是人生的赢家啊,和失业又浑身是伤的自己完全是住在不同的维度。光看就知道了,那个大方的男人和自己的人生水准完全不一样。

他想起以前儿子很着迷的电玩游戏,在游戏开始前有“初级”、“高级”的难度选项。那个从检票口出来的男人一定很顺利地以“高级”身份度过人生这个关卡,与之相比,自己则是在“初级”阶段就已经要告别游戏了。

走在男人身边,提着行李的是一名高个美女,一头乌黑的长发,外型非常亮丽。是男人的秘书吧,看起来不像情人,虽然两人年纪看起来像父女,但彼此之间的气氛看起来更露骨,是情妇吗?说是情妇,那女人一点也没有被疼爱的模样,不如说她是提行李的跟班。女人毫不隐藏自己的坏心情,通通表现在脸上。

两人似乎在找人,在扶梯前四处张望。

男人和丰田四目相接,丰田慌忙别过脸,人生的赢家不可能有事找他。

这时候,他发现那个男的一边转向女的,一边指着他坐着的方向。丰田惊讶地环顾四周,但是附近没有其他人。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心跳开始加速。

丰田脑中浮现出小小的期待,莫非那个很有威严、看似富有的男人要给他工作机会?他偷偷地期待着。

“打扰一下。”眼前的男人以沉稳的语气对丰田说道。丰田全身紧张不已,对方太过强势,他只觉得自己快被压垮了。对方近看年纪更大,却有一张极为不协调、精力充沛的脸孔,脸上也没什么皱纹。

“什……什么事?”丰田以嘶哑的声音回答。

“你的工作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丰田吓了一大跳,他吞了一口口水,老实地招认:“我现在失业。”

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逼着他老实回答。

女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丰田注意到她的眼眶隐隐抽动,不知道她是紧张还是不高兴。

“是吗?你没有工作啊!”男人高兴地说着,丰田甚至听到他小声地说了一句,太好了。对方从高级西装里掏出名片,“我姓户田。”

丰田收下名片,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头衔,果然是胜利者啊。眼前的这个男人和舟木这样的井底之蛙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知道你现在最想要什么吗?”

男人的说法很迂回。

“嗯……这个嘛。”丰田断断续续地含糊回应道。

“你最需要的是工作。”

丰田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说不出话,浑身根本动弹不得。

你最需要的是工作,能够让你每天安心生活的工作。

他很想立刻回答,没错,您说得是。然而就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有点在意那女人悲哀的眼神。

“那么,你现在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男人再次提出意外的问题,丰田环顾四周,最重要的东西?若真要说的话,其实什么都没有。西装早就破了,一整叠履历表也帮不了自己,家人也早就离开他了。“非要说的话……”丰田半开玩笑地说,“就是这只狗了。”他摸了摸老狗的头。

女人似乎快哭出来了,丰田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绝望地移开视线,似乎冷静不下来。

“是吗?”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其实我想请你把狗让给我,我正想养只狗。”

“你说什么?”

“我要那只狗,当然我不会白要的,我会给你回报。”

丰田吞了吞口水。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介绍你到我公司上班。失业中那正好,绝对不是空口说白话,我现在就可以跟你签约。”

丰田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样?我有很多家公司,可以立刻介绍给你。”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现在答应我,绝对没问题。”

男人自信满满的模样,看起来不像骗子。

得救了,丰田用力闭上双眼,然后睁眼看着老狗。我今天早上才碰到它的,其实它根本不是我养的狗。

他不觉得男人会骗他,对方要求的是一文不值的老狗,这一点让他相信了对方。就算出现骗钱的诈欺师,也不会有人故意演一出戏来骗走一只狗吧。这个好消息来得太妙了,他又看了老狗一眼。

“怎么样?我想这还挺划算的。”男人把手伸了过来。

的确很划算。岂止划算,简直可以说是奇迹。

丰田再次摸了摸老狗的头,说了声“好!”便打算把狗交出去。

为了下定决心,他再次闭上双眼。

就这样放弃唾手可得的工作机会吗?当然不行。

“反正不过是只狗嘛。”脑海中传来这样的低语。毫无疑问的,那是自己的声音。这一瞬间,他想起了白天的某个场面。

他突然想起,老狗勇敢面对攻击他的年轻人的模样。

当丰田无助地倒在地上时,娇小的老狗勇敢地扑咬对方的模样,虽然有勇无谋,却令他感动不己。

它一脸超然地望着下沉的夕阳,“别害怕,然后,不要离开我。”

“怎么样?”男人再次问道。

丰田并没有伸手去抓男人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

“我不怕。”他小声地说着。他下定决心向对方深深一鞠躬。

“很感谢您的提议,不过我要拒绝。”

说完之后,连丰田自己都吓一跳,很惊讶自己竟然说出这种话。双方表情僵硬地动也不动。对方只是“咦”了一声,便陷入沉默,丰田也跟着“咦”了一声。

“为什么?”过了一会儿,女人第一次开口,“你为什么拒绝?”

“不……不行吗?”

“不是,你不满意这个条件吗?”

“怎么可能,这可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的条件了。”

“你不相信他吗?”

“也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认为你们是在骗我。”

“那到底为什么?”

丰田不知道这个美女为什么要这样追根究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

“只是,我想大概是因为……”丰田抱着睡着的狗说道,“我不能离开它,你应该也有不能让给别人的东西吧。”

丰田听到一个声音,喝斥自己居然白白放掉送上门的大好机会,但是他随即甩开那个声音,再次低头。

“等一下,我付你钱吧。”男人的声音还是很冷静,那威严的声音仿佛牢牢扎根于大地。“只要你说多少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或是汇款也行。”

这次,丰田没有多想,脑子里有个声音萦绕着,“失业没什么不好,不是吗?你想一想,今天从这只脏狗身上学到了什么?”

“对不起。”他低下头,“我还是拒绝。”

此时,男人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并没有面露慌张的神色,但是用拔尖的声音吼道,“等等,你以为你能拒绝我吗?”

丰田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不敢动。

“你会后悔的。”男人低声说道,“我可不知道你接下来的人生会变成怎么样。”听起来不像是单纯的威胁。

听到这里,丰田不禁苦笑,原本用力的肩膀此时垮了下来。“不,我的人生已经没救了。”

他无意识地拿出手枪,毫不顾虑周围地朝着对方,“请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停下动作。

“对不起,难得您给我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充满绅士风度地说道。

他不是怕自己会改变想法,不过还是将手枪收进公文包,迅速离开了现场。男人一脸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站在不远处的两名体型高大的男子似乎发现了丰田方才的举动,跑了过来。丰田径自离开,无视他们的存在。

“祝您幸福。”在与那女人擦身而过时,他听见她小声地这么说。

他惊讶地回过头,明明是个美人,却一直苦着一张脸。

丰田搭上下行的电扶梯时,老狗醒了。由于已近深夜,站内没什么人,他把老狗放到地上,拎起牵绳,开始往前走。

他走到出租车招呼站附近。

在那里和一名白人女孩擦身而过,她右手抱着一大本素描簿。丰田经过时,才发现她是早上碰到过的那个外国人。

丰田从后面叫住了她。

“有什么事吗?”她不解地侧着头,绑在脑后的马尾非常适合她,十分可爱。

“你还有那个纸吗?就是写着‘请把你喜欢的日文告诉我’。”

她露齿一笑,那是一排非常漂亮的牙齿。她将手上的素描簿递给丰田,“你要帮我写吗?”

“不,我今天早上已经写过了。”丰田说完,慎重地解开素描簿的绳子,逐一翻着内页。

他看到了“力量”,那笔迹不太漂亮,往右上方倾斜。

“那是三天前写的。”她告诉丰田,底下的确记载着日期,“是个年轻男人写的。”

他又翻了几页,这次是笔迹非常漂亮的“夜晚”,这一定是男人写的,十分端整、笔画利落。

“这是两天前写的。”她的日语非常流利。

接着,他看到了“心”,这一定是女人写的,笔迹像书法字帖一样漂亮。“那是一天前,就是昨天写的。”

他立刻发现自己今天早上写的小小的“无色”二字,看起来十分脆弱。

这笔迹是失去自我的人才会写的。

丰田避免让今天早上的不安和孤独再次苏醒,用力地闭上双眼,然后立刻睁开。

“这是我写的。”

“是吗?”她不停地眨眼,似乎真的很困扰。是因为本来就记不住日本人的脸孔?还是因为现在的丰田和写这个词的时候差太多?

老狗在丰田的脚边搔抓着项圈一带的部位,可能有跳蚤吧。

“啊,有东西卡在里面呢。”她的发音很有气质,丰田也跟着看向那边。

的确有张纸条卡在老狗的项圈里,丰田蹲下身子把纸取了下来。狗虽然一脸厌烦,但还是乖乖让丰田抽出那张纸条,他打开一看。

“这是什么?”白人女孩很感兴趣地凑过来看。

纸张上排列着从没看过的文字,那不是日文,上面还写了一些数字。“这是护身符吧?”

“这是彩票。”凑过脸来的白人女孩说道,“我在电视上见过的。”

丰田把它对着车站的电灯挥舞着。

“彩票?是谁放进去的?”

“说不定是中奖彩票呢。”白人女

孩笑着说,那是一张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脸孔。

“是啊,说不定是中奖彩票呢。”

“如果中奖的话,你要做什么?”

“这个嘛。”大概多少金额会让人有现实感呢?他想了一下,一万日元吗?还是十万日元?丰田沉醉在想象中,稍微做一下梦总没问题吧。“我要买狗食给它吃,然后重拍履历表的照片。”

白人女孩似乎没听懂丰田的话,不过还是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再写一次吗?”丰田问道。他以左手将彩票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将牵绳换到左手。

“请,请。”白人女孩将马克笔交给他。

丰田看着眼前的白纸,考虑该写什么。

“那里有展望台呢。”她以流畅的日语说道。

丰田拿着素描簿,抬起头看着站前的展望台。点了灯的最上层在夜幕中浮现出梦幻的光亮。

在展望台的旁边贴着“埃舍尔展”的海报,城堡的屋顶上有许多男人来回走动。

丰田想起了小时候的疑问。

在那幅画中,城堡屋顶上的男人们走来走去的模样,看起来好像是人生遇到了交通阻塞,大家勉强排着队,在拥挤的楼梯上走着。

看着楼梯不停往上攀升的错觉画很有趣,但是他一直在意着其他事情。

在城堡中,有一个男人离开屋顶,抬头望着行进队伍。

他靠在墙上,悠闲地看着城堡的屋顶。

那是谁?小时候,他就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从那个宽广的地方眺望着拥挤人生的男人究竟是谁?

我想变成那个男人,或许那是孩提时代的愿望。

他憧憬那个男人充满自信的模样,而不是因为他免于那些拥挤的人生。

现在的自己必定也是这么盼望着。

丰田看着脚边的狗,他想问它,“你是那个男人吗?”

“听说今天早上有个女人想从那里跳下来。”

听到白人女孩这么说,丰田把错觉画的事抛到了脑后。

“跳下来?”

“但是因为有玻璃,所以没办法跳下来。”她笑着说道,“那女人大吵大闹,结果被警察抓走了。”

原来如此,丰田一边回答,一边想着该在素描簿上写什么。

“就它了。”他决定了,拔下了马克笔的笔盖,一口气写完,大大方方地写了一整面。哦,写得真不错,他高兴地想着。他想起了自己做设计的时期,那字看上去很协调。

“It''sallright。”

丰田用片假名写下这句话,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写下之后让他有了更深刻的感受。现在的他有充分的自信说“一切都没问题了”。

“你写了什么?”她拿着素描簿,忽地凑近又拿远,看着纸面上的文字,大概是看不懂片假名,她侧着头一脸不解。

“我写了It''sallright。”

白人女孩睁大了双眼,“咦”了一声。

“怎么了?”

“那不是日文啊。”她差点笑了出来。

“啊,是啊。”丰田这才察觉到,不禁笑了起来,她也跟着笑了。两人就这样笑了一会儿。

丰田一边笑着,再次看着展望台。展望台的电梯外面挂着写有“给某个特别的日子”的标语,不知道能不能带狗上去呢?

丰田一边走向电梯,一边想象着尚未相遇的某个人在屋顶上行走的模样。

LushLife——华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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