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岛千濑的丈夫死了,户谷完成了第二次杀人计划。第一次杀人计划的对象是横武辰子。这两次的杀人方法基本相同,但也有不同之处。横武辰子死时,除了户谷,还有寺岛丰在场;而藤岛千濑的丈夫咽气时,在场的除了缺乏经验的护士,还有牌友。显然,后一个场合的安全指数更高一些,三个牌友都认为藤岛千濑的丈夫是病死的,对外也会这么宣称。而且医生出诊也带了护士随行,至于是熟练的护士还是实习护士,对于旁人来说基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两次杀人案的执行者也不一样,第二次是户谷亲自所为,死者的妻子则是教唆犯和同谋者,户谷对自己和横武辰子的关系守口如瓶,所以横武只会被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当做普通病人。不过,藤岛千濑和户谷的亲密关系虽然对外保密,家里的佣人们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藤岛千濑为了户谷进出自如,还特意建造了专门的出入口。

然而,户谷正利用这点执行了杀人计划,大多数妻子杀掉丈夫是为了和情夫结婚,但户谷却没有这个打算,这点足以为他洗脱嫌疑。而且,藤岛千濑的丈夫是在朋友们面前倒下的,并接受了医生的紧急治疗,目击者做梦也不会想到医生为他注射的不是救命之药而是要命之药。藤岛千濑叫户谷过来为丈夫诊治也合情合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佣人们也是知情的,叫其他医生来反而显得不自然,这种突发状况,谁都会叫最熟悉的医生过来的。

失去丈夫的藤岛千濑不久就会向自己逼婚,但是,户谷完全可以拒婚,而且理由冠冕堂皇:“如果现在马上和你结婚,别人会怎么想?我毕竟是你丈夫临终时的诊治医生,你最好装作和我不认识,离我远一点。”户谷已计划好拒婚的完美借口。

户谷已将藤岛千濑丈夫的死亡证明书写好,死者家属会将它送到区政府,然后拿到火化许可证。这样,合法的杀人就此完结,毫无漏洞,按照先前的计划顺利地结束。

和从前一样,区政府没有打来电话询问户谷,户谷开具的证明书并未引起怀疑,这是两次谋杀的又一共同点,但户谷对此却隐隐有些担忧,他并不想故伎重演,多次采用同样的方法,势必会引起怀疑,也会暴露出执行者的无知。

户谷如是考虑着,同时也计划着下一次的犯罪目标:寺岛丰。

藤岛千濑为丈夫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规格完全体现了在银座经营一家大型服饰用品店的藤岛家应有的气派,户谷也参加了,和横武辰子的情况不同,这次自己不露脸反倒不好,所以他堂堂正正地来了。

葬礼在一家著名的寺庙里举行,凭吊者众多,可见藤岛千濑交际甚广。

身着丧服的藤岛千濑始终背向坐着,不时拿出手帕擦鼻子,户谷感慨她的演技竟如此逼真。

灵堂里回荡着诵经的声音,户谷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异常,他一直担心有便衣刑警混杂在人群里。

他经常听人说,警察在调查他杀案件时,会混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通过观察凭吊者的神色确定嫌疑人,犯人参加葬礼的不在少数,本来想要掩饰,结果却欲盖弥彰,因为表演得过头了。

所以,表现要自然。户谷站在一般凭吊人员当中,表情严肃。他很满意自己的表现,虽然还是会感到不安。户谷向四周张望,没有发现注视自己的人。大家都低着头,忍受着无聊而且毫无悲伤气氛的冗长葬礼。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懦弱的丈夫即便活着,也得不到妻子的尊重,过着悲惨的生活,与其在世间苟且偷生,还不如为有能力的人做出牺牲。户谷认为,藤岛千濑的钱将会对自己未来的发展大有帮助,并暗暗盘算着如何使用它们。

凭吊者中没有人真正为故人哀悼,因为故人在世时碌碌无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亲友席上的人们也没有流露出忧伤之情,只是象征性地垂头肃穆。

轮到户谷上香了,由于后面有人等着,所以没有耽搁太久。户谷穿鞋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一回头,看见一个肥胖的男人。

对方礼貌地向户谷行礼,户谷这才认出他就是那晚到藤岛家打麻将的洋货店老板。

“前几日辛苦您了,今天您特意来参加葬礼,十分感谢!”洋货店老板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死者家属。

“哪里哪里,应该的。”

“医生您确实尽力了,但他还是走了。给您添麻烦了。”

“您客气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千万别这么说!”洋货店老板挥着手,“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他能在夫人身边去世,又有医生您的照顾,也可以安心地走了,无论如何,谢谢您啊!”

“您也辛苦。”户谷之所以这么客气,因为他是事件的目击者,说不定还是自己的重要证人,所以格外尊重。临别之际,户谷还郑重地对他弯腰致意。

户谷走出灵堂。他很久没来过这里了,这座寺庙历史悠久,建筑风格古朴,既然来到这里,不如顺便参观一下,散散心。

他爬上低缓的坡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户谷年轻时也曾来过这里,现在还记得山上有很多名人墓地。他当时似乎是在这里和某个女人幽会,也不知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十二三年前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些陌生了。

凭吊者们正陆续走向门外,户谷站在坡上,对灵堂的景象一览无遗。屋顶是古铜绿的,栏杆和柱子呈现出历经风雨的古韵。

夕阳西下,四周一片赭红,坡下似乎有所小学,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户谷想起了寺岛丰,她才是最危险的女人。如果户谷果真和槙村隆子结婚,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破坏。她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也就更加无所畏惧,这才是让人害怕之处。

眼下,寺岛丰十分关注丧夫的藤岛千濑和户谷之间的进展。那晚,寺岛丰按户谷的要求去参加横武辰子的头七,而户谷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当时她并未深究,只问了句:“只有实习护士吗?”户谷辩解事出突然,只能带实习护士前去。这个女人疑心很重,也许她早已看穿了户谷的把戏,只是没有马上揭穿。

户谷周围古墓林立,青苔密布的墓碑隐藏在厚密的草丛中。

和横武辰子及藤岛千濑丈夫的情况不同,寺岛丰没有亲人,如果将她处理掉,不会有人向警方提出控诉,何况,她在医院里也不得人心,大家都忙于生活,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失踪或死亡,也不会太引人在意。这一次,突破口就是孤独,种种想法在户谷的脑海里隐约浮现,不过还没有成形。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户谷回头一看,居然是下见沢作雄。

户谷吃了一惊,下见沢却镇定自若,好像早就知道户谷一定会在这里。他背着手,一副自得其乐的表情。落日余晖照着灵堂的屋檐,户谷周围暗了下来。

“是你啊!你也来了?”户谷先开了口。

“你来这里做什么?”下见沢问道。

“没什么。倒是你,来这里做什么?”户谷不知道下见沢的来意,便盯着他的脸,想要发现什么。

下见沢没有马上回答,向前走了两三步才突然感慨道:“藤岛千濑的丈夫还是死了啊。”他还是穿着褪色的西服,表情暧昧。

“是啊!”户谷简短地回答,仍然盯着他。在夕阳的余晖下,他的表情更难辨了。

“是你诊治的吧?”下见沢望着别处。

“是夫人叫我去的。”

“噢,很急么?”

“没能赶上,”户谷同样回答得简洁明了。对下见沢问话的用意,户谷全然不知,但肯定不只是寒暄。他到底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有别的目的?户谷不能确定。

“我在凭吊者中看到你了。葬礼结束时想找你,却没见人影,没想到你待在这里。”下见沢突然话锋一转。

“这么说,你是特意来见我的?”户谷半开玩笑道。

“也不是,我很久没来这里了,就想到山上散散心,没想到碰到了你。”下见沢眺望着远处的风景。此时,夕阳已经消逝,墓地和丛林都笼罩在暮色中。

“找我有什么事?”户谷问道。

“就是你拜托我的事情。”下见沢回答。

“什么事啊?”

“你忘了吗?是槙村隆子的事情啊。”

“是吗,有什么情况?”户谷一直盯着下见沢。

“她打来电话,答应了和你结婚,但是她有条件。”

“条件?”

“以前跟你说过的。槙村隆子很在意你有多少财产,你是不是跟她吹嘘过?”下见沢嘲讽地看着他。

“她跟你说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你们的媒人,她想尽快看一下你的财产清单,否则不能安心。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她认为如果结婚,男女双方应门当户对。也就是说,无论是人品还是财力都不要有太大悬殊,经济上的不平等会为日后的婚姻生活蒙上阴影。”下见沢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我跟她说,户谷你很想和她尽早结婚,她同意了,只是希望尽早了解你的财产状况,这可不是随便说说,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

户谷虽已想好从藤岛千濑那儿得到这笔钱,但也不能操之过急。

“怎么样,有办法吗?”下见沢追问道。

“再等一个月吧。我会有办法的。”户谷答道,他决定一个月以后再从藤岛千濑那儿要钱。

“那就晚了!再这么磨磨蹭蹭,她会起疑心的,她可是女强人。”

“那什么时候方便?”

“当然是越早越好。你现在有钱吗?”

户谷认为隐瞒下见沢无济于事,便实话实说:“现在没有。”

下见沢背着手,摇头晃脑地问:“那,你医院的房产有没有抵押出去?”

“这个有。”

“土地呢?还没有抵押出去吧?”

户谷沉默了。医院的地皮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是父亲留下来的财产,所以户谷只抵押了医院的房产,仍然保留着八百平方米的土地。

“还没有。”户谷想了想,回答道。

“那,你把土地抵押了吧。毕竟,你拿给她看时,银行存款至少得有两千万日元,当然,我会跟她说这笔存款和医院的地皮没关系,我向你保证,她一直很相信我。”下见沢继续游说:“要向槙村证明资产,银行存款是必须的,这个不仅仅是亮给对方的底牌,也是一种资本。你之前告诉她自己持有绩优股,但是为了避税,转移到了他人名下,她如果想看股票,我也有办法处理,只要借一下就行了,但你得早点筹到银行存款。”

户谷陷入了沉思,从藤岛千濑那儿拿到一千万还需要时间,而且她一提到钱就会变得很吝啬。然而,她无法拒绝户谷这个共犯的要求,户谷手握她委托杀人的把柄,从她手里拿到钱只是时间的问题。按照下见沢的建议,先把土地作为抵押借来两千万,然后马上从藤岛千濑那里拿钱去偿还贷款,抵押土地也只是权宜之计。

于是户谷开口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一定要和槙村隆子结婚!事已至此,如果就此罢手,槙村隆子会离他越来越远。

下见沢点了点头:“下定决心就好!你的地皮有多大?”

“八百平方米。”

“那一带的地价是一平方米五万日元吧?”下见沢在他面前踱来踱去。

“应该是七万!”户谷叫了起来。

“那只是估价。”下见沢马上纠正,“这种价格不是标准价格,你医院的房产已经抵押了,价格自然要打折扣,满打满算也只能借个一千五六百万,怎么样?借吗?”

户谷再次沉默,许久才瞥了下见沢一眼。周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树木的缝隙中依稀露出寺庙明亮的灯光。

“怎么样?我来当中介,还是早点借到为好,利息方面我争取让对方给你优惠,虽说是高利贷,好歹可以填补你的资金漏洞了。”下见沢不紧不慢地说。

一千五六百万,算来最终还是由藤岛千濑来出,而且为了槙村隆子,户谷现在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好,那就拜托你了。”户谷下定决心。

“那好,我明天就去办,”下见沢的声音干巴巴的。

“有门路吗?”

“正因为有,所以才和你商量。”下见沢抻了抻皱巴巴的衣襟。

“对方是什么人?”

“是一家大商店的老板,这家商店是股份制的,他是那里的社长,信用很好。”下见沢信誓旦旦,竭力让户谷放心。

“先说到这里吧,我得回去了,”下见沢话锋一转,向户谷告辞。

“这就走了?”

“还有急事,所以失陪了。我可是最最担心你的事,这才赶来告诉你。”

说完,下见沢转身离去。户谷仍然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

夕阳下的石坡上。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浮上心头,仿佛某种东西正在从自己的手中消失。

户谷回到医院,走进房间换上便服,他现在心神不宁,脑海里回荡着下见沢的话,他走进陈列室。灯光下,古铜的壶泛着幽幽的光泽,白瓷的瓷质温润细腻。户谷望着自己的爱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陈列架上摆着一个古濑户的壶,缺了盖子,古人经常把它当做骨灰盒。现在,藤岛千濑的丈夫也躺在骨灰盒里,即使有人怀疑也无济于事,证据已经灰飞烟灭了。

户谷看着陈列架上的志野茶碗,多少有些困惑。藤岛千濑为什么对自己拿走这个茶碗一言不发?忘了吗?不,不可能。受户谷的影响,藤岛千濑也经常买下古董,不仅如此,她也会向朋友和熟人夸耀。女人总是爱屋及乌,不知不觉地和爱人的兴趣趋同,这是女人对男人本能的阿谀。她虽生性吝啬,但有几次碰到珍品,也曾毫不犹豫地为户谷买下。不过,这需要事先和她商量。既然藤岛千濑对这个茶碗只字未提,户谷当然不会主动提起。

莫非,藤岛千濑一心想除掉丈夫,早就忘了茶碗的事情?

女佣悄悄地进来禀报:“您的电话。”

“谁打来的?”

“是槙村小姐。”

户谷离开房间,拿起话筒。

“贸然打电话给您,真是不好意思。请问您今晚有时间吗?”槙村的声音带着欣喜之情。

“有事吗?”

“我想见您,如果方便,能过来一趟吗,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饭店。您吃过饭了吗?”

“不,还没有呢。”

“正好,一起吃怎么样?”

槙村隆子为什么今晚主动打来电话?傍晚时户谷刚见过下见沢,也许,下见沢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不然,这个电话来得也太凑巧了。户谷心中有些忐忑,反正这种状态也没法待在家里,不如外出赴约。正要答应槙村,户谷感觉后面有人进来,只觉些许微风拂过,却并无脚步声。回过一看,果然是寺岛丰,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顿住了。

“您在考虑吗?”电话那边的声音直截了当,“如果觉得不方便,就算了吧。”

“不不,没有的事儿。一会儿见!”户谷果断地回答。

寺岛丰走近户谷,站得离他很近,装作一无所知。

“我今天晚上八点关店,您八点四十来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

“那我就等着您了。”

“好的。”户谷放下电话,瞪了寺岛丰一眼。

她也冷冷地回瞪户谷道:“谁的电话啊?槙村小姐吧?这次打算追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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