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赐起身过来,在他肩上拍了拍,醇厚的声音里也难免带着几分冷意:“我们尽力多照应着点吧。”

卫东拽过身上的挎包——本来他是背着个双肩包进展厅的,进画后就变成粗布挎包了。

包里他带了牛肉干巧克力香肠甚至五连包的方便面,见那可怜的孩子一脸惊惧,就想掏块巧克力安慰一下,结果一打开包就傻了眼,方便面变成了碎面渣,巧克力成了黄叽叽的一坨固体,牛肉干和香肠直接回归了生肉状态,碎碎烂烂地混成一团。

“这尼玛都变成啥了!”卫东气瞠,掏出疑似巧克力的那坨黄东西托在手上瞪着。

“看着有点儿像奶酪。”秦赐说。

“奶酪?”卫东一脸懵B,“方便面变面渣、熟肉变生肉我都可以理解,巧克力变奶酪这是什么诡异的思路?”

柯寻摸了摸身上,找出手机,划亮屏幕看了看,果然依旧只保留了看时间和照明的功能。

“大概是都退化了吧。”答了卫东一句,转而问秦赐,“牧怿然还没有来?”

秦赐摇头。

正说着,忽觉阳光骤然一亮,直刺得人眼睛一时难以睁开,等这道亮光过去,视野所及之处又多了两个人,由惊怔到惶惑,再到狂乱尖叫。

柯寻和卫东情绪复杂地看着那两个人。

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初进上幅画的自己,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他们面对的会是怎样难以想象的经历。

这些人,不知道最终能幸存几个。

那两人终于看到了这边的众人,跌跌撞撞地向着这边跑过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看着像是情侣,男人冲着柯寻叫道:“哥们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等两人跑近,柯寻回答:“这是画里,画中世界,听着不可思议对吧,但这就是真实发生了,咱们现在都在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幅画里。”

男人也懵B了,脱口骂了一声:“这他妈不是扯淡呢?!你有病吧?”

柯寻挑眉:“你有药啊?”

男人既惊又怒:“你神经病吧?!”

柯寻:“你能治啊?”

男人暴怒:“我草——”骂着就要抡拳揍到柯寻脸上来,柯寻轻轻松松地一偏身就避了过去,男人转头还要继续上手,被旁边的卫东给拽住了。

“哥们儿你悠着点儿,”卫东说,“别惹他啊,真动起手来他能揍得你哭着叫爸爸。”

“你起开!”男人甩开卫东,还要冲着柯寻来,又被他女友给拉住。

“周彬!别闹了你!赶紧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女友慌得声音里带着哭腔。

周彬瞪了柯寻一眼,放下拳头,看了眼其他人,见大多跟他和女友差不多,都是一脸慌张无措,只有其中一个高个子、面相干净沉稳的男人平静地看着这边,就走过去问:“这位大哥,麻烦问一下,这是哪儿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秦赐颇具身为医者的耐心,就向周彬及其女友简单解释了一下,周彬和女友听完直接就呆在了当场。

柯寻没心思理会这边,转着头向着远处张望。

远处是群山连绵,山顶覆着斑驳的积雪,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头顶的天空格外湛蓝,甚至蓝得有些不太正常,明明晴朗得很,可又像在这天空之上堆藏拥挤着无数巨大的可怕的东西。

柯寻吸了口气,空气里带着远处积雪的凛冽和凉寒。

“我有点儿喘不上气。”卫东蹲在脚边说了一句。

“的确,这个地方虽然空旷,但莫名有种紧压和窒息感。”柯寻说。

“不会是想用窒息来搞死咱们吧?”卫东打了个寒噤,“这种死法太可怕了,真要是这样我就提前一头撞死。”

话音才落,听见身后周彬的女友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哭叫:“怎么会这样啊——我不想死——周彬!周彬!怎么办啊!我不想死——”

卫东和柯寻对视了一眼,显然秦赐已经把画里的事跟这些人说清楚了。

柯寻不想再听,看向远处山巅的雪光。

卫东左顾右盼了一阵:“牧大佬怎么还没来,该不会是决定宁可死在外面也不想再进画了吧?”

“他不是那种会认命和知难而退的人。”柯寻说。

卫东啧了一声:“这就夸上了?你该不会真的对他有意思了吧?”

柯寻两手兜在脑后:“‘有意思’的意思有很多种,可以是欣赏佩服,可以是仰慕爱慕,也可以是他的颜粉灵魂粉。”

“……好的,我知道你是哪种意思了。”卫东说,“你就尽情意思吧,我支持你。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命就交待在画里了,既然随时可能会嗝儿屁,你想咋地就咋地。”

两人正靠闲扯以镇定刚入画的情绪,忽觉眼前阳光又一次变得刺眼夺目,等这阵光过去,四下一望,就见身姿高挑拔群的牧怿然正向着这边走来。

柯寻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踢了还蹲在一旁的卫东一脚:“起来。”

“干嘛。”卫东不情愿地站起身,“你男神又不是我男神,我还得和你夹道欢迎才行啊?!”

柯寻看着牧怿然走过来的样子,叹了一句:“大佬就是大佬,连乞丐装穿起来都这么有艺术家的范儿。”

卫东手搭凉棚看了几眼,也叹了一声:“这衣服穿在咱俩身上像乞丐,但穿人家身上,妥妥的就是道骨仙风……”

话还没说完,就见身边这死基佬已经屁颠屁颠儿地迎过去了,只好嘟哝了句“颜狗”,跟着一起过去。

“人齐了。”秦赐向牧怿然道。

十三个人。

牧怿然扫了眼众人,没有理会,只看向秦赐:“地方在哪儿?”

秦赐向着身后一指:“坡下。”

转过几块三四人高的巨石,是一道往山下走的陡坡,没有人工开发过的痕迹,也几乎没有生长着植被,坡体上全是突兀的大石块和碎石,遍生着灰白色的花纹。

而在这道坡的底端,是一大片较为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搭设着零零散散的十几顶帐篷,有大有小,大的只有一顶,能供十来个人同时入内,小的却极小,质地看上去也极单薄。

秦赐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下坡的路,马振华紧随其后,牧怿然看了柯寻一眼,一言不发地也往下走,柯寻正要跟上,却见那几个新人畏畏缩缩地呆在原地,没人敢动。

柯寻看了看那一家三口,向那位父亲道:“跟上吧,留在这儿没用,天一黑更危险,会死在这儿的,下去找离开的办法,或许还有生存的机会。”

那位父亲嘴唇微颤,最终还是一手牵了妻子,一手牵了孩子,默默地跟了上来。

其他人听见柯寻的话,也许是出于从众心理,也许是看出来秦赐牧怿然他们这几人是有经验的,就也没再停留,哆哆嗦嗦互相扶持着往坡下走。

柯寻其实有点想不明白,这样晴透干净的环境里,怎么会出现那些肮脏可怖的东西,画出这样一幅画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道坡虽然不好走,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地方,只不过十三个人里有四位女士和一个半大孩子,这一路下去少不了跌跌撞撞各种惊呼尖叫。

卫东早就跑到那位十八九岁的长发美女身边去了,老太监伺候太后娘娘一样一手搀着人胳膊往下走。

在太阳偏西的时候,众人终于来到了那片帐篷前,正从那顶最大的帐篷里钻出一个身裹布袍、和众人相似打扮的中年男人来,黝黑的面庞,干裂的嘴唇,低矮的身形,青黑的眼窝,白多黑少的眼睛看着众人,语气僵硬地开口:“今晚都早点睡,不要在外面乱跑,明天天一亮就来这顶帐篷里集合,我在这儿等你们。现在我来安排你们的住处。”

众人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听着。

这个人也不以为意,惨青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今晚都睡帐篷,帐篷小,只能两人用一个——记住,只能两个人。”

十三个人,只能两人住一个,那么意味着,会有一个人,要落单。

中年男人说完话就去了最远端的一顶小帐篷,剩下了众人。

看来帐篷的分配可以由众人自行决定。

马振华率先反应过来,忙几步迈到牧怿然面前,目光充满希翼地看着他:“牧小哥,我……我能和你一个帐篷吗?求你了!”

没等牧怿然开口,却听见那个微胖的年轻女孩眼镜妹叫了一声:“等一等!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众人的目光就齐齐望向她。

这个眼镜妹经过了最初的呆滞和惊惧之后,此刻倒是意外地比其他新人更镇静一些,尽管脸色仍然苍白,声音也仍带着几丝颤抖:“我想说的是,虽然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但我觉得,越是这种时候,我们就越该发挥集体主义精神,不管是小说也好电影也罢,你们都应该知道,单打独斗的人向来没有好下场。”

见众人都听着,眼镜妹似乎受到了些许鼓舞,指了指秦赐牧怿然和柯寻他们,继续说道:“看得出来,你们几个应该是有经验的人了,彼此也都熟识,相对来说,我们这些人对这个……‘世界’,压根儿没有一点了解,我们非常被动,非常无助,通常来说,我们这样的人也是最容易送命的人。

“所以我由衷地希望并恳求你们几个,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能够帮帮我们,毕竟人多力量大,我们活着,对你们也肯定是有帮助的,人越少,危险就越大,不是吗?

“我恳求你们帮帮我们,让大家都能活下来,大家一起使劲儿,一起找到离开的办法,总比只有你们四五个人的力量要大得多,不是吗?

“我感觉刚才那个人有问题,他刻意声明每个帐篷最多只能住两个人,我觉得这肯定有问题,我预感今晚可能会发生什么。

“这种情况下,我恳求你们几个能施舍给我们这些人一点善心,不要让我们独自去面对,好吗?

“所以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请你们这些有经验的人,对我们这些没经验的人一带一地住帐篷,给我们多一些活下去的机会,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我相信你们都是好人,都是善良的人,求求你们!”

柯寻不由多看了这个眼镜妹几眼。

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眼镜妹的思路很清晰,说话条理也分明,难得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着几分冷静,比几个男人还强。

入画的新人,也并不都是纯粹的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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