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寻一阵心惊肉跳,甩开旁边上来似是要拦阻他的牧怿然的胳膊,抬起脚狠狠踹在柴房门上。

“哐”地一声巨响,门在烟尘飞扬中被撞得拍在屋内的墙上,柯寻大步冲进去,就见卫东和那个小辫子刘宇飞一人怀里抱着一柄斧头,头靠头地缩坐在墙角的柴堆里,一动不动。

“东子——”柯寻叫了一声,声音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颤抖。

卫东吧唧了两下嘴,换了个姿势。

柯寻:“……”

睡着呢。

这货真特么心大。

走上前一脚踹在卫东大腿上,卫东噌地睁开眼一阵慌乱地摸索怀里的斧子,定睛一看是柯寻,这才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大声道:“怎么了?你过来干嘛?出事了?”

“喊什么,”柯寻后怕不已地又踹他一脚,“你怎么睡这么死,我在外面快把屋子砸塌了都砸不醒你。”

卫东从左右耳里各揪出个布团来:“你说什么?”

“……你塞着耳朵干嘛?”柯寻无语。

“卧槽我怕啊!”卫东脸色发青地站起身,“昨儿晚上你没听见啊?那屋里的惨叫声险没把我吓尿,我俩又不敢出去,干听着那叫声又心惊胆颤的,索性把耳朵堵上,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死得清静点儿。”

他这儿说着,旁边刘宇飞也醒了,脸色看上去也十分的不好,眼睛望向站在门口的牧怿然:“死了几个?”

牧怿然淡淡摇头:“不知。”

“去看看。”刘宇飞扔下斧子往外走。

“喂——你疯了?那屋里不定有什么鬼东西,你还要去看看?”卫东拽住他。

“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刘宇飞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即便是在画中世界,异常现象也是符合画作表现出的逻辑的。这幅画画的是中国民间办白事的某种场景,这种背景下的‘鬼东西’就通常不会出现在白天。”

“……有道理,”卫东若有所思,看向柯寻,“你怎么看?”

“我也想去看看。”柯寻说。

人的恐惧大多源于未知,知道得越多,恐惧大概就能越少吧。

从柴房出来,见东边房间里也走出几个人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默不作声地站在院子里,望着正面的灵堂。

柯寻看见煎饼摊老板也在其中,脸白得跟纸似的,两条腿不住地哆嗦,走到他附近时,一股子尿臊味儿从他身上传了过来。

不过这个时候没人会笑话他。

一个三十来岁,声音醇厚的男人看了大家一眼,指了指正房门:“进去看看?”

有两三个点头的,这几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进到这画中世界。

煎饼摊老板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吟:“别——别打开那门!你们疯了?!那门里有鬼!有鬼!你们会把鬼放出来的!你们找死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嗷——”

忽然间崩溃了一般,转头就冲出了院子,消失在了灰沉沉的晨雾中。

“……他不会有事儿吧?”卫东连忙问刘宇飞。

他吃过那老板家好几回煎饼了,味道不错量又足,实在不忍心这老板出点儿什么事。

“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刘宇飞狠狠瞪卫东一眼,根本不想再搭理他,跟着那醇厚声音的男人和之前那几个点过头的,一起往正房屋走去。

“他昨晚怎么跟你说的?”柯寻就问卫东。

“我哪儿还记得,早吓忘了。”卫东苦着脸,额上冷汗都还没落。

“先进去看看再说。”柯寻指着正房屋。

经过那对儿纸扎的童男童女身边时,柯寻顿了顿脚。

这会子倒装着跟没事儿人似的,昨晚它俩的表现可不是这样。

柯寻飞快地在那童男的脸上扫了一眼,这张画工粗糙的脸和昨晚贴在他面前的那张脸毫无二致,还是那副弯月眉小红嘴的笑容,还是那双死气木讷的杏核眼。

越过这对儿纸人,柯寻正要迈进门去,却见站在门口的牧怿然偏头看了他一眼:“里面不太好看,想好了再进。”

柯寻眉尖微挑,看向身边的卫东:“你要看吗?”

卫东拼命摇头:“不看!我怕做噩梦。”

柯寻抽了抽嘴角:“咱们现在这处境跟噩梦也差不了多少了。不看闪边儿去。”

“你要进去看啊?”卫东吃惊。

柯寻点头:“我得看看,就算是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否则我不甘心。”

“那……那要不……我陪你进去?”卫东一脸舍命陪君子的苦相。

“用不着,”柯寻推开他,“这好几个人都在里面呢,你闪远点儿。早起撒尿了吗?”

卫东:“……没。”

柯寻:“去撒吧。”

卫东:“哦。”

看着卫东走远了几步,柯寻才转回头来,正接住牧怿然望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见他要将视线移开,柯寻走上前,忽然笑了笑:“刚才你拦着我,不让我第一个进入东子他们的柴房,是怕我猛地看见让自己接受不了的事受到刺激吧?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面冷心热?”

牧怿然没有理会,迈步往屋中走,柯寻伸臂,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把:“谢谢。”

话的尾音在他看见屋中情形时,戛然而止。

正房的确是停灵的灵堂,挂满了布幔幡帐和纸钱元宝,正中是黑底白字,写着大大的“奠”字。

黑漆的棺椁就摆放在屋中央,棺前设有香烛供品,供案前两个蒲团,还有个供烧纸祭奠用的铜盆。

腰间系着写有“民”字布条的那三个人,倒在屋中不同的位置。

三个人身上的麻袍完整如初,没有破损,不见伤处,然而再看向这三人的脸,每一个人脸上的眼睛位置,都已成了两个血洞,浓暗的血水爬满了肌肉扭曲狰狞的惨白面孔,不知是因惊惧还是惨叫而张大到极致的嘴,露出黑洞洞的喉口和一口青白的、渗透着血丝的牙齿。

有两三个人因为这样一副可怕的脸而惊到脱口而出一声低吼,还有一个直接扭头就出了正房门。

柯寻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却见那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反而走到尸体近前,蹲下身仔细查看起来。

柯寻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口棺材上。

虽然在现实世界中,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早已施行了火葬,不过他也从电视上见过棺材这种东西,打量之下目光突然一顿,拉了旁边牧怿然的胳膊一把,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看这棺材——竟然没钉钉子。”

牧怿然眼皮儿一动,不露声色地慢步走过去,围着棺材绕了半圈,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甚至伸手摸了棺材一把。

柯寻看着他,等他走回来,低声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牧怿然没理他。

柯寻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过去掀棺材板儿了。”

“你找死。”牧怿然冷眼看他。

“更正一下,是死里求生。”柯寻翘了翘嘴角,微微扬起个没有笑意的笑来,“被动挨打就是等死,这不是我的习惯,我得找到答案,没有答案就找问题,找出问题再解决问题,我不想死成这三个人的样子,你看见了么,这三个人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屋里这些东西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这说明什么?”

牧怿然不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说明这三个人死得毫无还手之力,连基本的反抗都没有,”柯寻的声音泛冷,“他们除了惨叫什么都没干,我不想死得这么窝囊。就算杀死人的是一种完全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也要在死前知道这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要做出一切尽我所能做出的抵抗,就算最终难逃一死,好歹我也算对得起自个儿这条命了。”

牧怿然对上柯寻直视过来的目光,片刻后才移开,视线投向那个蹲地检查尸首的男人,沉声说了一句:“他是医生,先等他的验尸结果。”

柯寻就没再多说,站在旁边静等。

说是验尸,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也只能做简单的检查,医生很久后才站起身,看了屋里的这几个人一眼,而后垂下眼皮,醇厚的低音慢慢响起:“这三个人,是活活吓死的。眼睛是在死前被利器硬生生剜走的,这种利器可能是很尖很窄的匕首,也可能是……坚硬的长指甲。”

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得齐齐望向屋中的那口棺材。

“再仔细检查一下这屋子吧。”医生平静地说。

众人没有说话,默默地分散开来,小心且谨慎地检查这间灵堂的每一个角落。

毕竟还要找这幅画作者的签名或是钤印,就算眼前情形让人心寒胆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仔细找下去。

柯寻扯下一幅幔帐,给死去的三人遮上了脸。

牧怿然立在门边,双手抱着怀,似是陷入了思索。

柯寻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签名或钤印,就要迈出门去,一眼瞅见门口的童男童女,又退回来,问牧怿然:“我要是把这俩货用火烧掉,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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