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势落地,掸了掸衣角说:“我要想做到五气连诀还是不行,看来还是练的不够。”

他说:“你练的已经够多了,她们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勤奋。”

我说:“她们也并不是继承人。”

金甲羽沉默了一会,说:“芍药,如果你心里有话却没人……”他的表情有些微微的窘意,那张一直坚毅刻板的脸上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顿了顿,他终是把后半句补全了,“至少我是一个好的听众。”

我问他:“听众?不是朋友吗?”

他愣住了,金色的眸子看着我,那表情有些诧异。

我说:“朋友之间,贵乎交心。要听我的心事,做我的朋友才行。”

金甲羽的脸有些微微的抽搐,看起来十分的怪异。可能我这番话出的太突兀吧,只是又想到了朱孝廉,是他这样告诉我的。

他刚要说话,有婢女过来传话:“芍药姐姐,姑姑让你今天晚上去巡房。”

巡房?我有些不明就里。婢女的脸有些红,凑过来小声说:“就是看看他们晚上在干什么。”

我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让盯着他们,难道得不分昼夜么?

雅居里已经没了灯火,一片漆黑。刚一踏近,便听隐隐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接近这里,感觉到他熟悉的气息,心里就有种微微的刺痛,说不出的涩味。

这种感觉是不是该解释为嫉妒?那点点阴霾是不是该算成是失望?

牡丹认识他在我之前,我没有资格嫉妒。而他又选翠竹为妻,是暴露那清朗外表之下的好色易变,外头的人都是如此,我也不该失望。

但就是保持不了曾经的平静,一念起而情生,那情灭之时我为什么拿不回当初的安宁?

我透过窗略看了一眼,后夏和云梅相拥而卧。背向着我,看不清表情。越过这间房,离朱孝廉就越来越近,我不想看,却又止不住的要看。这种矛盾的滋味,当然让我觉得烦恼。

被子团裹着两人,什么也看不清。但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兜兜转转,化为旖旎。只有抱的紧密,才会有如此的牵引。我也不需再对他有任何期冀,原这世间的男子,都是一样!

回禀姑姑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平静:“男女之间,也不过就是这点事。”说着,她站起身来看着我,“跟我去七重天。”

我扬声叫:“姑姑!”

她瞥了我一眼说:“你怪我心狠吗?”

我摇头:“弟子不敢,只求姑姑放过牡丹一次。”

姑姑没理我,淡淡的重复:“跟我去七重天。”

牡丹仍在烈火里煎熬,面惨如金纸,身躯像是随风而折的拂柳。她的元神,在天天消耗,怀揣一丝希望对她有多么重要,但姑姑连这些都不肯给她。

“你拼死放出去的朱公子回来找你了,不过他已经娶了妻,正是翠竹。他一看到翠竹就不打算走了,你明白了吗?这就是男人。”姑姑的话,一字一句,牡丹的表情,由喜转悲,而最后,成了漠然的麻木。

我分明看到了姑姑眼中的悲悯,但牡丹却始终不发一言。

姑姑冷冷的说:“你不是一直想了解所谓的男女之情吗?这就是男女之情,他怀抱翠竹的时候,哪里还记得你是谁?亏你要为了他,甘愿受这样的罪?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不吃亏不知悔。此时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

牡丹微微抬起头,眼眸浮了一层淡淡的灰。像是蒙了尘一般,她轻轻的说:“他是他,我是我……他选择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办法忘掉~”

姑姑眼中的悲悯化成了愤恨,最后一片冰茫霜冷彻底覆盖了情绪,她的声音亦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既然你是执迷不悟,那么就在火中飞灰烟灭吧。”说完,她与她身后的女兵,皆化作一道光,瞬间就消失在七重天。

我看着牡丹,一念起而情生,这点我体会到了。爱上一个人,往往是一瞬间的事,说不出什么道理,也由不得抵抗。

一眼过去之后,就心忆成狂。但爱情有如鬼魂,更像迷雾,本身就是变化无常的。自己仍陶醉,彼方已经面目全非,到最后,不过只是自己在构架一个虚惘。

此时的牡丹,就是如此。她沉浸在回忆里,回忆形成了具象,在火中与她的灵光交织,成为不断叠换的画面。

我抬眼看去,那是他们相遇的美好时光。他偶然入万花林,在漆黑的石甬之中摸索前进。

牡丹早就厌倦了这种日日重复的苍白日子,她常常以瞬移之术前往雅居,看那些书籍。那一日,牡丹跑到了界口,却因此遇上了意外而入的朱孝廉。

这初次的相遇,便是牡丹情起的瞬间。芝兰玉树一般的美好少年,有着真诚又青涩的璀璨目光,只一眼,牡丹就被他吸引住了。

牡丹怕他误入了道场,指着界林边的小屋让他暂避,接着牡丹便匆匆的赶回道场,那时的我,正在点名。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眼看那火光之中的场景又换,那是我把朱孝廉送到牡丹居之后的情景。

牡丹和翠竹在屋子里乱翻找,可笑到连花盆都要搬开来看一看,好像他能缩成一张纸般会被压在底下似的。我此时可以体会,人着急起来,就是这样颠三倒四。接着朱孝廉进来了,牡丹又惊又喜的飞扑过去,她有些忘情,连翠竹还在边上都顾不上了。

她问了许多关于尘世的事,就像我当时一样。她问一句,朱孝廉便答她一句。不过她更多的是在问人世间的夫妻,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过日子。

朱孝廉于是就答不上来了,因为他尚未娶妻。两人立着凝望对方,翠竹就悄悄退了出去。火光变得很强,灵光闪烁,我看不太清了。只见两人越离越近,似是拥抱到了一起。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有东西冲撞着要流出来。并不想先学会哭,只是眼泪来的时候,我根本止不住。

他们之间很是短暂,但于牡丹而言时间就此停驻,牡丹再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正如她所说的一样,他是他,我是我……朱孝廉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于她已经不重要了。她的回忆,常历弥新,总是这样美好多情。她忘不掉的,是那一见倾心,是那短暂相处。

牡丹从不说谎,她这份心意,不曾影响到任何人,她没有错!

而看在姑姑的眼里,却成了执迷不悟。姑姑一向如此,她憎恨的,我们需与她一起憎恨。她厌烦的,我们需与她一道厌烦。

火蛇已经变的扭曲,长了尖刺吞吐着长舌,那已经沾染了牡丹的心魔。

究竟是爱上朱孝廉,还是爱上爱情本身,牡丹解不开,我也不明白。

我上前了一步,看着牡丹说:“他没有忘记你,他是回来找你的。翠竹的事,是姑姑……”我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把扇来。当初他遗落在我的房间,纵是后来又见了他,却也没舍得归还。

但是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东西的,是牡丹。她的情,需要一个证据。只有这样,她的希望才会更强烈。

纵然是虚惘,也请继续做梦下去吧。纵然有心魔,也该绽开花朵而不是让元神狰狞。

牡丹微微抬起眼来,看着我手中的扇。五官变得格外的浓艳起来,眼中带出神采,那份光华无与伦比。她小心的接过来,轻轻抚摩,像是抚摩着少年的脸庞。

她看着我,气若游丝而笑容艳切:“谢谢你,以前总觉得你是个冷血冷情的人,只知听从命令再无半分情谊。不过后来你帮了我,我也觉得你不过是怕被连累,就算比姑姑宽容些许也是有限的。但他总说是不是表面上的那种人,我还不大相信,原是我们误会你了……”

他……我不愿意再想起他,却也控制不住。这种滋味儿,当真痛苦。

不由的又想起朱孝廉的话来,朋友之间,贵乎于心。纵不擅表达一时被人误解,她们也总有一日可以明白。

但我很难受很难受,除了给她一个梦,什么也做不到。

回去的时候,见茶居里格外的热闹。姑姑又一如当初,笑的灿烂而眼底无情。远处孟龙潭正抱着海棠和百合,边上站着雪莲,我分明看到雪莲满脸的不耐烦。姑姑看了我一眼,仿佛压根儿也不在意我留在七重天太久。

我将花冠递还上去,她轻描淡写的告诉我:“孟公子要纳妾,丁香已经同意了。”

我看着边上的丁香,她立在桌边自顾自的饮茶,似乎对这件事完全的漠不关心。

这本不关我的事,这些朝三暮四,姑姑也借着这几个人向我们展示的明明白白。我不置可否,姑姑向着丁香说:“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消怀了孩子,便不需再受他的气,随便你把他千刀万剐。”

孩子?原来不单单是一场戏,不单单是为了让我们看清世间男人的无情,不单单是为了让我们了解所谓情爱的虚幻无稽……

默默的叹了口气,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方式,万花林曾经的平静,日复一日的单调无波,我很怀念。

准备往林瀑中去练功,宁愿日复一日的练功,也对这种所谓的新鲜戏码再无半点兴趣。牡丹坚持自己没有错,我也认为她是没有错的。但说服姑姑已经不可能,我不是没有尝试过。

姑姑不肯放牡丹,但我不想看着她被烈火烧得神形俱灭。

只是,如果没有姑姑允可,我也很难一路闯到七重天去,更重要的是,我现在的烈火真诀还不到家。

不过不是没有机会,姑姑就快闭关了,她要练焕日神通,那就是最好的时机。牡丹想要的,不见得就是朱孝廉的爱。她的坚持的,只是对外界的向往,以及真情期盼。既然朱孝廉给不了她,我至少可以给她自由!

当了这么久的继承人,我一直被姐妹们排斥在外。我怪她们不理解我,但我何尝去体贴过她们?

于七重天的一席话,于最真诚的牡丹的口中说出来,我很开心。在这之前,我要加强我的烈火真诀。

我正往瀑底走,眼见朱孝廉急急的向我走来。仍是那般如芝兰玉树,仍是那样眸如星的俊朗温和,神情也依旧如故,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

只是此时,看在我的眼里,便会让我想起牡丹,令我的心且闷又痛。

打算躲开他,他却一个错步拦住我:“我已经问遍了所有人,她们都不知道牡丹的去向……”

这话放在前两天,我一定为之感动,就算我的一念起而无人应,也愿意远远看着他们幸福。至少他们证明了姑姑所言不实,至少让我了解世间有真情,我虽得不到但不代表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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