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双手将人揽进怀里,想紧紧揽着,又不舍得用力。

妈的幸福死了。

~

十月中旬这一趟来江市,贺时幸福得像生活在云端,走着飘、坐着飘、躺着也飘。

沈瑶那天并没久留,量完他的尺寸让他抱了几分钟就抱着布料和那张记了他衣服尺寸的纸回食品厂了,问贺时会在市里呆几天,她把那件衬衫给他赶做出来让他带回去。

贺时怕她熬夜,沈瑶倒觉不妨事,上夜班后,白天的时间很充裕。

贺时这几天在江市的各大厂子里转悠,每天总会抽时间去陪沈瑶吃饭,他倒是想跟那天似的多腻歪会儿,奈何沈瑶满心给他赶做那件衣服,并不在外边多逗留。

他无事时就在租房里做半导体,到黑市换了些钱和布票,这一个多月,手上攒了两百多块钱,布票鞋票也没少收。

第四天中午再见到沈瑶的时候,她递给他一个袋子,里边是叠得工工整整的白衬衫。她笑着叮嘱:“在市里也呆这么多天了,早点回去吧,省得叫人逮住了话头说嘴。”

贺时眼里全是笑,他心里都有数,却享受沈瑶这种关心。

不过他也确实该回去了,尽管很是舍不得。

“这趟回去就得收稻子了,你月底休假我接不了你,自己回来注意安全。”

对着沈瑶,他有操不完的心,听得沈瑶直笑。“我上次休假也是自己回去的,青天白日的有什么不安全,放心吧。”

离开前,贺时去给自己买了身秋衣,沈瑶给他做衣服,一件就好,多了他不舍得,上夜班就很辛苦了,做衣服哪里不熬神。

又买了一袋苹果给沈瑶送去了才离开江市。

见贺时来一趟,沈瑶又提回来一袋水果,孟金几个人很是拿她笑了一通,沈瑶拿了几个苹果洗了请她们一并吃,拿苹果的时候,发现袋子中间还藏了个纸包,拿在手上捏了捏,大概猜到是什么东西,悄悄到洗手间拆了看,果真是一叠钱票。

里边是两张鞋票和六张布票,还有三十块钱。

用来包这些钱票的是张信纸,拆开后里边有字,一看就是贺时的笔迹。

话很简短,只说这些布票鞋票是他最近新得的,让沈瑶留着给她自己买点衣服鞋子,第二行是一句:瑶瑶,我很开心!

看着没头没脑,沈瑶却没忍住弯了弯唇。

她一连几天心情都不错,这天下午一上班,还没开始交接呢,就被车间长叫进了办公室,他笑得一脸神秘。

“沈瑶,我这里有个好消息。”他边说着边提起开水瓶给自己泡了杯茶,也不等沈瑶问,笑咪咪道:“十一月厂里有十个转正名额,你进厂还不到两个月,不过表现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上边已经确定了,这一批转正名额给你一个。”

沈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笃定自己转正没问题的,却没想到这么快。

车间主任看她那模样,笑道:“乐傻了吧,其实还有个事情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说到这里他神情有几分凝重,斟酌了番用词,才和沈瑶道:“是这样,上次的晚会你表现很好,工宣科那边找我说过两回,想把你调过去,但是吧,我觉得你在点心研发这一块也很有天赋,让你离开一线去做宣传类的工作,讲实话,有点舍不得。”

沈瑶愣了愣,车间长的神情就有几分尴尬,他说:“我也知道,其实坐办公室比在车间里上班要舒服得多,每周日能休息一天,就是对外说起来也体面,所以这事我还是问问你的意见。”

问沈瑶的意见,沈瑶心里自然是想去的,一周能多回家几次不说,只不用倒夜班这一项就对她有很大的吸引力。

可到底从小的生活环境在那里,她也没傻乎乎的就说想去,从车间长短短几句话里得出的信息,工会找过他两回,而晚会至今已经一个月了,这事都没能定下来,显然是两方胶着着,车间长之前一直没透口风,却在这当口跟她说起,两种可能,一种是瞒不下去了,他得先把自己摘清楚,第二种就是希望她自己开口要留在车间。

不管哪一种都好,去哪个岗位都不是她表个态就能定下来的,说到底,她没有决定权,所以这时候不表态才是对她最有利的,所以她笑得一脸坦城,套用了一句时下很流行的话。

“我很感谢您和厂里对我的栽培,能让我转正,在哪个岗位工作我个人没有什么想法,该做什么工作都听厂里安排,不是有句话嘛,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所以您不用考虑我的意见。”

沈瑶说这话,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这在车间长看来,这姑娘踏实又坦诚,确实是位好同志。

也因为这样,他心里更愧疚几分。这要是换个普通工人,工会那边调也就调了,可沈瑶这样在制作点心上很有天赋的技术型人才,车间这边是真不舍得放,其实就是厂里也会多考量几分这个情况。

可说到底这是阻人前程的事,车间长性子还算实诚,这事藏在心里有段时间了,而且沈瑶猜得不错,工会那边对沈瑶挺看重,找了车间这边两次,车间长心里也清楚,就是他不说,工会那边下一回也可能越过他直接找沈瑶谈话了。

其实中秋晚会那天因为市长要来,作为骨干的都没能正常下班回去,所以沈瑶的表演他也是看到了的,工会那边会抢人,他也能理解。

有才有艺有文化,他自己都觉得把人留在车间里做饼可惜了,思来想去怎么都难,今天又接到要把沈瑶转正的通知,他也是有心卖个好,这才把话透给了沈瑶,同时也是想看看沈瑶的态度。

结果,沈瑶的态度好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扣着人不放不地道。

“成,我知道了,这事我们会再考虑考虑,你去忙吧,好好做,你也看到了,厂里不亏待肯努力的好同志。”

沈瑶笑着应了一声出了办公室。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两点多,行政部之前给沈瑶办入职的张大姐找到了宿舍,笑着叫沈瑶跟她出来一趟。

等走出几步,笑着跟沈瑶说:“车间里通知你了没,下月初就能给你办转正了,你真的很优秀,当初我看着你那一笔好字就觉得你早晚能转正,倒比我料想的还快。”

沈瑶谢过她,说是车间长昨天跟她说了一声,少不得谦虚了一番,又感谢厂里感谢大家照顾。

张干事见她年纪不大,说话倒是圆滑周到滴水不漏,笑道:“恐怕还有件好事,我这趟过来是赵厂长让我来喊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沈瑶自进了厂,名声颇好,厂里几乎没人不知道她的,张干事自然也知道,人事干事消息向来灵通,最近工会跟一车间要人,一车间那边不舍得放的事她们人事部也有耳闻。

一点多钟看到工会的□□进了厂长办公室,在里边一坐就是半个多小时,接着赵厂长让她来喊沈瑶,而直到她出来的时候工会主席也没见走,十之**是为了这事。

沈瑶年轻有前途,张干事乐得交好她,把她听到的风声以及刚才看到工会主席找赵厂长的事跟沈瑶说了,道:“十之**是找你谈调动这事,大姐给你提个醒,做工会干事可和你做工人不一样,有这样的机会你自己可千万抓牢。”

怕沈瑶年轻不懂事,仔细给她讲了讲:“工资分级你懂不懂?这年头,除了部队以外,不管哪个行业都实行两种工资制度,政治系列和技术系列,咱们食品厂属于轻工业,不同于重工业分八级工,咱们是七级,你虽然是技术师,但评级升等这个各方面限制都挺多的,包括入职年限,想升等且有得磨,所以你转正后的工资是三十块。”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些声音,道:“如果听到的风声没差,要调你到工会做干事的话,你的工资就是走政治系列的了,转正的话可以拿二十五级工资,三十七块五,不止工资高些,活计轻松说起来也体面,你是个女孩子,以后说人家都能往高里挑的。”

“再就是,政治系列上升空间大一些,我瞧你那笔字就晓得你是个有文化的,我私下这么跟你说,工会那边以后分房、提干、推荐上大学都会比在车间要容易一点,大姐这么跟你说你懂了吧,这话我说到这里,你听了就过,别往外说啊。”

她说得那么明白,沈瑶又哪里还会不懂,很是谢了她一番,说:“张姐您这样提点我,我心里都有数了,您的好我都记在心上,往后张姐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找我。”

这话说得张干事喜笑颜开,在厂子里混,很多跟福利挂沟的,如分房提干都是要投票的,她那么热心的提点一堆,要的就是沈瑶这句话。

两人客套闲聊了几句,已经到了厂长办公室,张干事敲了门领沈瑶进去,果然,工会主席还在那坐着呢。

她的任务到这里就算完成了,给沈瑶泡了杯茶就回自己办公室去了,沈瑶这边,赵厂长也没绕弯子。

工会那边想要人,车间这边不舍得放人,他自己其实觉得沈瑶两边都合适,索性就把情况说了,问沈瑶自己怎么想的。

这是第二次要回答这个问题,沈瑶来的路上心里就琢磨过了,所以这会儿回起话来很是稳得住。

“事实上昨天我们车间长把情况跟我说过一回了,我当时给他的答复是,一切听从厂里的安排,哪个岗位需要我,我就到哪个岗位。”

胡常喜拍掌:“好,觉悟高,沈瑶同志,我可跟你说,你别小瞧了工宣科,咱工宣科干事的责任可一点不比一线工人小,全厂几千职工呢,平时生产任务重,咱工宣科不定期组织的汇演能让大家精神上得以放松,这是为厂里几千名奋斗在一线的工人服务的。你们车间长不舍得放你,无非就是你出的那几款点心好,但点心样式还能天天翻花样不成,反倒是文艺汇演,三五不时就要组织一场的,所以肯定是我们工会这边更需要沈瑶同志这样的人才。”

沈瑶表现出一副被说动了的模样,看了看赵厂长道:“不如这样,如果调到工宣科后,厂里有能够让我试做点心的地方,后边再琢磨出点心方子我直接教给厂里的技术师,这样的话两者其实并不相冲突。”

胡常喜一拍巴掌,“对对对,这个好,点心方子哪能天天有,根本不用把人捆在车间的嘛。”

赵厂长寻思着也是,心里也清楚,把沈瑶调到工会对她的个人发展是更好的,自己特招进来的人,表现又一直很好,赵厂长乐得扶持。

“那成吧,我一会儿让小张下个调令,沈瑶你下午去一车间那边把工作交接一下,明天上工宣科报到去吧。”

倒是那位□□心情好,说了句:“今个都星期五了,沈瑶同志这个月休假没,要是还没休过假,你今天交接完了先按你们车间那边的制度休两天月假,周一再到工宣科报到吧,也正好回家给家里头报个喜。”

赵厂长听得笑,他们这一位□□还真会笼络人,想着见过一面的沈国忠,笑着说:“也好,回家跟你爸妈说一说,让家里人也高兴高兴。”

沈瑶道了谢离开厂长办公室,走出门唇角才扬了起来,转正、加薪、提干,她又进了一步。

四点不到,张干事就把调令送到了一车间车间长办公室去了,厂通告栏里也贴了人事调令。

沈瑶这升职的劲头比之去年的荆亚梅还快,然而她和荆亚梅情况不一样,荆亚梅凭借才艺升职,而沈瑶在初进厂就凭借三款点心获得了厂里绝大部分工人认可,而后的中秋晚会只是为她锦上添花的东西。

有才有貌有能力,而且为人谦逊低调,半点不张扬,这一点就很得好评,所以,沈瑶进厂不足两个月又是转正又是被提干,羡慕的有,说酸话的人还真不多。

沈瑶升职,除了她本人,厂里最高兴的大概数陈易了,人事处的调令,有一车间一份,自然也有工宣科一份,他从看到调令起那眼里的笑意就没落下去过,主动问了科长沈瑶的办公桌安排在哪里,要到库房那边帮忙搬桌子过来。

坐他对面的荆亚梅满心不是滋味,陈易喜欢沈瑶,她是在中秋前就瞧出来了的,一到食堂吃饭就四处张望找沈瑶不说,中秋晚会沈瑶明明没报名,他眼巴巴找上去又是劝她报名,又是帮着选歌。

可中秋晚会过后,他没怎么再找沈瑶了,荆亚梅后来在食堂偶尔见过几次沈瑶和一个看着不是食品厂的少年一起吃饭,两人的相处,怎么说呢,直觉像恋人。

她以为陈易是放弃了,没成想沈瑶会被调来工宣科,看陈易那神采,荆亚梅直觉就不好。她喜欢陈易,现在要来这么个劲敌,往后一个办公室呆着,想起那天在舞台上近距离看到沈瑶的模样,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陈易和荆亚梅因为她的调动怎样高兴或困扰沈瑶不知道,她交接完后收拾了东西就搭汽车回家去了。

二十多天没回家,不知道家里好不好,上回听贺时说回村收稻子,应该很累吧,捏了捏口袋里厚厚的钱袋,那里不止有贺时给的钱和票,更有月中发的九月份工资,二十三块钱和厂里发的五花八门的票,粮票最多,还有肉票、布票、工业券、火柴票、肥皂票。

今天太晚,明天,明天一早就去乡里买肉买面,给家里人做顿好吃的。

贺时他,看到她提前几天回去会很开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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