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会议的资料,正在犹豫要不要关电脑时,和自己相隔两个座位的山本站了起来。他把包放到桌子上,正准备下班。“大山,要回去了?”前原昭夫如此问道。山本和他同期进入公司,升职的过程也差不多。“嗯,还有点杂务要处理,不过还是留到下星期吧。你那边怎么样?周末还干到这么晚?”山本提着包走到了昭夫身旁。他看着电脑屏幕,露出一副深感意外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会要下周末才开吧?你现在就在准备资料了?”“我想早点解决算了。”“你真了不起,我是觉得再怎么说也没必要在周末加班做这个,又没加班费。”“嗯,有点心血来潮罢了。”昭夫操纵着鼠标把电脑给关了。“先不说这个,怎么样?难得有机会,接下来要不要去‘多福’那边……”他向山本做了个饮酒的动作。“抱歉,今天不行。老婆的亲戚要过来,她让我早点回去。”山本以一个双手交叉的姿势表示回绝。“什么啊,真遗憾。”“下次再叫我吧。不过你也还是早些回家的好,我看你最近一直都留下来加班嘛。”“不,也并非天天如此。”昭夫装腔作势地笑了笑,心想,人这种动物,表面上不注意别人,其实私底下还是在窥视着对方的。“反正啊,你还是别太勉强自己为好。”山本向他告别后便转身离去了。

昭夫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营业部这一层楼面还留有十来个人。其中的两个是由自己领导的直纳二科的科员。其一是去年刚进入公司的新人,昭夫每次和他单独谈话都会感到很困难。另一个比昭夫小三岁,和他最是谈得来,可偏偏是个滴酒不沾的家伙。也就是说,任何一个都不适合拉去喝酒。昭夫悄悄地叹了口气,准备无奈地接受今天得早回家的事实。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上是家里的号码。一瞬间,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打来,会是什么事呢——“啊,老公。”听筒里传来了妻子八重子的声音。“怎么了?”“这个,怎么说呢,总之发生了点事,想叫你早点回来。”妻子的声音显得很焦急,语速变快是她惊惶失措时的特征。发现自己预感正确的昭夫感到一阵烦闷。“什么事?我现在脱不开身。”他先铺设了防线。“能不能想想办法?家里有麻烦了。”“什么麻烦……”“电话里说不清楚,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你先回来吧。”电话里可以听到对方的喘息声,她似乎已经相当激动。“到底是和什么有关?这你总得告诉我吧。”“这个,怎么说好呢……反正是出大事了。”“你这么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好好地把话给说清楚。”

可是八重子并没有做出回答。正当昭夫感到不耐烦并准备继续追问时,耳边传来了一阵抽泣声。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好吧,我现在马上回来。”当他说完这句话装备挂电话时,八重子却又叫他等一等。“怎么了?”“今晚我不想让春美来。”“她来会出问题?”八重子的回答是肯定的。“那我找什么理由不让她来?”“我的意思是……”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她似乎因为思维混乱而已无法正常思考。“那我来给她打电话吧,我会想个合适的理由的,这样行了吧?”

“那你快点回来啊。”“嗯,知道了。”昭夫挂断了电话。

比他小三岁的部下好像听见了他说的话,抬起头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不,我也不清楚。她只叫我早点回去,所以我得先走了。”“哦,好的,路上小心。”又没什么工作却还要留在公司才显得更奇怪——部下的脸上分明这么写着。昭夫任职于一家照明器材制造商,东京的总公司位于中央区的茅场町。在前往地铁站的途中,他用手机给春美家打了个电话。春美是昭夫的妹妹,比他小四岁,夫家姓田岛。春美接了电话,一听是昭夫打来的,便迅速用一种疑惑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的话里应该是省略了“妈妈”二字。“不,没什么。只是刚才八重子打电话来说妈妈已经睡了,所以我想不用吵醒她了,今天就让她休息吧。”“那么我……”“嗯,你今天就不用来了,明天再麻烦你吧。”“是么……明天再照常过去?”“我就是这个意思。”“好吧,我这边正好也有些事要处理。”大概是计算营业额什么的吧,昭夫心想。春美的丈夫在车站前开了家服饰店。“我知道你也很忙,真是难为你了。”“别这么说。”春美低声道。言下之意是事到如今,已不想再听到这类话。“那么,明天见。”昭夫挂断了电话。

离开公司后走了没几步,突然想起雨伞忘在办公室了。早上出门时还下着雨,何时停的昭夫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公司。想想现在回去取也太麻烦了,就径直走向了车站。如此一来,他已丢了三把雨伞在公司。

从茅场町坐地铁来到池袋,然后再换乘西武线。电车里还是那么拥挤,别说给身体转个方向了,就是活动一下手脚,也得小心翼翼。才四月中旬,车厢中已经闷热得让人的额头和脖子直冒汗。

昭夫好容易才抓着一根吊环,而前方的车窗玻璃上映着的不正是自己那张筋疲力尽的脸么?这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最近几年,头发也秃了不少,面部皮肤的松弛使他的眼角下垂。看了也只能让自己不快,所以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心里惦记着八重子的电话,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首先想到的是母亲政惠,难道是年迈的她出了什么事?但他觉得如果是那样,八重子的语气会有所不同。不过她既然不想让春美来,又很难让人认为此事和政惠无关。昭夫不经意地撇了撇嘴,光是想象到八重子接下来会给他带来的难题,心情就变得阴郁了。其实近来这种情况一直在持续,每次下班回家,都会听到妻子的抗议。她时而凄切、时而愤怒地叙述着自己有多么苦闷以及忍耐已经到达极限,而昭夫的任务就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并且绝不做任何的反驳。哪怕是稍微说几句否定她观点的话,事态都会更加恶化。

没什么要紧事也非要留在单位加班,这正是因为他不想早早地回家。即便回到家里,疲惫的身体也无法得到休憩,不单是身体,连精神上都会增加更多的负担。尽管有时也会对和老人共同生活感到后悔,但每每回顾整个过程,都只会让自己再一次地意识到当初确实非这么做不可,母子关系又怎能说断就断呢?可为什么偏偏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不经意间还是会有诸如这般的怨言在心中。然而这些话,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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