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瓶身肚宽细颈,大约是釉面好的缘故,衬着窗外映进来的日光,竟显出些通透水波荡漾的错觉来。

那是水檀送来的瓶子。

他说:“底下人统共也就寻来了一对儿,我那只雕着青龙,规格过了,那便你一只我一只,更是好。”

龙纹?

贾珏伸长手臂将那瓶子取来,凑近了去看那瓶身上的石纹,飘飘渺渺的,确实是一只展翅凤凰的模样。

抱琴往里添了一株花期正盛的杜鹃,啼血的艳色与淡雅的珐琅十分衬合,总有种强对比的美感,便好似这花儿要永开不败似的。

贱人!

贾珏在心中无限鄙夷的唾骂,管吃不管擦,自己昨晚做了个尽兴,一早起来拍拍屁股便走了,连说也未曾说一声。

正在上朝倾听户部大臣关于开春税款的汇报,大笔一挥表示准奏的水檀忽然耳根发烫,他搁下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耳朵,最后自恋的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贾珏又在思念自己了。

这样想着,水檀浑身便好似涌出来无限干劲,就连底下的御史上奏早立中宫,也未曾让他暴跳如雷。

贾珏正在心中扎着水檀的小人儿,痛骂无限。

“哆哆哆——”

外头忽然有人敲了敲门,贾珏还未回神,便听嬷嬷在小声地唤:“哥儿,您可起身了?老奴进来可好?”

贾珏的脸腾地便通红起来,他方才想起,昨天夜里隔壁守夜的,可不就是这林嬷嬷么?

贾珏手忙脚乱拉了身边的被子盖在身上,人也半躺下去了些,才回答道:“没事儿,嬷嬷,我起来了。”

只听门吱呀一声,贾珏便看见林嬷嬷端着盘东西稳稳当当地进来了,还不忘随手将门带上。

“珏哥儿,老奴昨晚听见您这屋里有些响动,但不甚清晰,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今日竟睡到了日上三竿。”

林嬷嬷将手上的托盘搁在桌几上,随手在旁边架上拧了把布巾,送过来给贾珏净手,有些担忧地问道。

贾珏咳嗽一声,装出一副正经表情,皱眉道:“不过是有些难眠,想着朝廷的差事罢了,嬷嬷这样大年纪,只管自己好好休息便是,担心我做什么?”

林嬷嬷颇有些怜爱地摸了摸贾珏绒绒的脑瓜子,笑道:“朝廷里的事儿,老奴管不到这样多,哥儿是老奴奶大的,老奴自然将您看做自己的儿子疼惜。”她顿了顿,接过贾珏手上用过的布巾,又走到桌边端过来一碗绿莹莹的稀食,道:“哥儿尝尝这几日后厨新折腾出的碧玉粳米莲子粥,滋补养生最好不过。”

贾珏看她不像起了什么疑心的模样,倒也乖乖接过来喝了。一入口,便是香糯软滑温润轻鲜地口感,很合口味。

林嬷嬷瞧他吃得香,心里也高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又变得红红的:“叫老奴说,这阖府上下的富贵荣华,哪个不是哥儿拿命拼来的?若不是哥儿替皇上挡的那一刀,只怕我们如今,也得过现下荣国府那样的日子,哪又会得到皇上那样多的照拂呢?......哥儿定要保重身子,伶人小倌什么的,先养好了身子,再去把玩不迟啊。”

贾珏噗地一声,将口里的碧玉粥喷的满床都是。

他捂着胸口伏在床边使劲儿的咳了一阵,又哭又笑的模样险些将一旁手足无措的林嬷嬷吓个半死—— “哥儿!哥儿您怎么了?您别吓老奴!哎哟这张贱嘴我现下就撕烂了它!”

林嬷嬷万分后悔,立即便动手作势要抽自己嘴巴子。

“唉唉唉.....”

贾珏急忙撑起身子拉住她的手,咳得还有些气喘:“嬷嬷不必这样,我不过是吃的急了些,并无大碍的。”

林嬷嬷垂下手,急忙安慰贾珏:“哥儿不必这样心慌,昨夜的事儿,老奴不过私下劝慰您两句,至于太太老爷那儿,我是绝对不会去碎嘴的。那些戏子小倌,哥儿玩玩也就是了,千万莫要累到了自个儿的身子.....”

贾珏又想笑了,水檀若是知道自己被人当做了半夜翻墙卖身的戏子小倌,可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儿呢。

这样想着,贾珏也觉得叫水檀背着这个名声不大好,立时也十分认真地与林嬷嬷解释道:“嬷嬷大约是误会了什么,昨夜我屋里的响动,不过是底下有几个探子回来禀报些公事......后来,揪出个探子有些问题,打斗了一番,并没有戏子小倌什么的。”

“哎哟!”林嬷嬷抚着心口瞪大了眼珠子,压着声音惊道:“哥儿手下竟还管着皇上的探子么?我滴个天,哥儿果然是大出息,幸好幸好,老奴昨晚听见响动,本来是想来看看的,又怕打扰了哥儿的好事....现下想着,竟还逃过一劫了?!”

林嬷嬷一边说着,一边用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目光打量着贾珏,叫贾珏无奈不已。

“是了,这件事儿还请嬷嬷保密着,连太太都不晓得呢,您知道的,探子们一贯来去无踪,若叫人抓住了尾巴,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话音刚落,贾珏便瞧见林嬷嬷与自己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睛,又说:“这是自然,哥儿您快起来吧,老奴把这床被子搬出去洗。”

贾珏于是便这样被赶下床,拖着酸痛的腰背臀腿磨磨蹭蹭地又跑去与王夫人撒了一通娇,方才不情不愿地赶去户部处理事务。

贾珏坐在马车里,木质的轴轮碾压着路面的细小碎石,淅淅沥沥地让看不到外界的贾珏有了些下雨的错觉。

外面车夫喝叫一声,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贾珏抬笔又写了两个字,感觉车夫还停在那里,不由得有些疑惑,他探头出去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轻喘两声,扭过头来,面颊上一道细小的伤口轻轻渗出些血迹来:“大人,方才有只黑鸦冲下来划了我的脸。”

贾珏惊奇地咦了一声,道:“京中乌鸦可少见的很,怎么这样凶悍?”

那车夫歪头想了想,也是满脸的不解:“对啊——不过那鸹子也是怪得很,浑身漆黑,偏就爪子又尖又白,一道就把我划成这样了。”

贾珏听了这个,总觉得有哪里奇怪,他埋着头使劲儿地想了一通,也没明白过来。

就像有什么事儿横膈在脑中,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可就是怎么也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线索。

外使馆内

先皇丧期未过,藤原一等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公然在府中观舞饮酒的。

是以一屋地人早已百无聊赖了许久。

“空长大人,是您叫我吗?”

藤原刚一推开空长优姬的房门,便觉得脸侧一凉,他扭头去看。

一直浑身漆黑的乌鸦擦着脸颊昂扬着飞出去了。

藤原有些怒意地抹了把脸颊,伸手一看,果然出血了。藤原笑道:“大人的宠物果然越来越野性,爪子尖利得很,是那边来信了吗?”

空长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上白色的布卷,哼道:“我真不明白,既然一切事宜由我做主,那为什么一定要叫我带着你这个废物来。”

藤原不在乎地笑了笑,回答道:“那自然是因为哥哥的缘故。”

空长优姬瞧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怒道:“我说过了,请你不要叫关白大人哥哥!”

藤原耸耸肩,摊手道:“好吧,如果你非要自欺欺人,那我也没办法。”

说罢,转身就走。

“混蛋!”

空长优姬咬牙大骂一声,挥手将桌上的青瓷笔筒砸向大门,笔筒应声落地,碎成两瓣儿。

空长优姬努力缓了缓自己急促的呼吸,打开白卷布细细看了一会儿,脸色立即漆黑起来。

“关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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