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客厅里笑语声不断, 显然宾客不在少数。
贺竹筠回头对她们笑道:“我母亲和嫂嫂她们在里面。”
红豆入内一看, 沙发上果然端坐着几位珠光宝气的贵太太。
居中那位生得丰腴白皙,一望而知是常年养尊处优之人,身上着件烟霭色旗袍,颈上还点缀几样凝碧翠金的首饰,难得的是这人虽通身贵气, 并不给人以高高在上之感,说话时未语先笑,目光亦极温柔平和。
这人无论长相还是气度都与贺竹筠有几分挂相, 红豆暗猜她就是今晚的寿星贺太太了。
果听贺竹筠对她们笑道:“这是我母亲。”
又对贺太太道:“这是我圣约翰的几位学姐,虞红豆、顾筠和梅丽贞,她们比我高一届, 读的是教育系。”
红豆几个将带来的礼物递给下人, 齐声道:“祝伯母福寿绵绵。”
贺太太被孩子们甜脆的嗓音逗笑了,抬眼一扫,视线自然而然落在红豆的身上。
这一回她之所以给圣约翰的学生广发请帖, 原是存了给儿子相看女朋友的心思, 早在开宴前她就特意嘱咐过女儿, 务必将每一个来赴宴的女学生带来给她过目, 今晚这些女学生她也看过不少了,就属眼前这孩子最出众, 相貌标致不说,举手投足间还有种明丽欢怡的气度,甫一进来, 就把客厅那些孩子全给压下去了。
她含笑抬手一指,问女儿:“这位是虞小姐?”
贺竹筠抿嘴道:“是。”
贺太太不着痕迹地又指了指顾筠和梅丽贞:“顾小姐、梅小姐?看来我这记性还不算顶坏,竟都记住了。虞小姐看着很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红豆一怔,以自己的好记性都记不起何时见过贺太太,可见贺太太是记岔了,碍于是长辈,不便反驳,只好笑道:“想是在圣约翰门口跟伯母见过面。”
贺竹筠插言道:“虞学姐是教育系的优等生,就连最喜骂学生的严夫子都常夸虞学姐呢。”
贺太太一心要给儿子找个拔尖的,听了这话更满意了几分,抬头环顾一圈,问下人:“二少爷呢?”
贺竹筠道:“我也在找二哥呢,刚才还在前头,一转眼就不见了。”
红豆忍不住也抬头找了找,贺云钦不知去哪了,到现在都未露过面。
贺太太眉头微蹙,儿子回国后迟迟不肯谈恋爱,又曾跟段明漪闹出那样一桩新闻,为了给儿子相看女朋友,数月以来她不知做过多少安排,怎奈儿子自己就是不肯上心,好不容易借寿宴邀了这许多好孩子来,本打算让他自己交际,他倒好,干脆不到女人堆里来,照这样下去,再来几个顶漂亮的女学生又如何,今晚的盘算依然会落空。
这么一想,便有些意兴阑珊,往客厅角落一瞧,段明漪正仪态万千坐在钢琴前弹琴,她的身后,不远不近站了好些沪上淑媛,都在含笑听她奏琴。
贺太太看了一会,淡淡收回视线,心里的疑惑怎么也压不住,儿子这般散漫,莫非真对这女人有什么心思不成。
那边女儿已拉了虞小姐几个坐下吃东西说话了。她跟太太们聊天,免不了也听上两句,虞小姐说话直中有婉,倒是个诙谐豁达的性子,像是说起了学校里的事,内容大有趣味,不一会就围拢来好些少男少女,都在听虞小姐说话。
就在这时候,门口路过几个年轻人,一路说说笑笑,正要往里头的桥牌室而去。
贺太太一眼就瞥见了儿子,佯怒对下人道:“去,把那臭小子给我抓回来。”
其他太太哄堂不已:“贺太太这话说的,你们家二少爷说起来也二十多岁了,人也算稳重,怎么到了贺太太嘴里,还像在说小孩子似的。”
贺太太故意道:“他这般不着调,哪有半点大人样子。”
那下人笑着跑到贺云钦面前说了几句话,贺云钦转脸一看,母亲端坐在小客厅沙发上,正冲他怒目而视,不觉有些好笑,只得跟身边几个朋友告了罪,到了跟前,跟母亲身边几位长辈打了招呼,这才道:“妈,找儿子什么事。”
贺太太嘴上对儿子不满,心里并未认真生气:“光顾着在前头招待,忘了后头这些客人了?我跟庄太太她们到后头花园打牌去,那边十来个小朋友都是竹筠学校里的学姐学长,你既是竹筠的兄长,理应替我过去招待招待这些小朋友。”
贺云钦朝那边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红豆,头一回见她穿旗袍,那颜色像淡月也像微云,将她整个人衬托得如同一朵娇樱,有种灿然盛开之感。
他一望之下,只觉无数美景全送到眼前来,目光停了一瞬,正要移开,贺竹筠已在那边冲他招手了:“二哥,我们这边在猜字谜呢,你快过来帮忙。”
贺云钦只得顺水推舟走了过去。
自从找回玉淇表姐,两人好几日未见了,贺云钦刚一进来红豆就看见他了,可是他并无主动过来的意思,只好也静坐不动。
贺云钦跟众人打了一圈招呼,最后才看向她,笑了笑道:“虞小姐。”
红豆淡淡一笑:“贺先生。”朝他身上一看,不过是简简单单一件西式衬衣,到他身上就是比别人更倜傥几分。
她不让自己多看他,捡起小圆桌上一张卡片,笑道:“这个谜题我自己也没猜出来,你们谁能猜出来?”
贺竹筠兴致勃勃道:“我二哥最会猜谜,只要有他在,我是什么谜题都不怕的。”
红豆抬眼瞟瞟贺云钦:“是么。”
贺云钦望她一眼,本打算站站就走,谁知脚就像钉在了地面,竟有些迈不动。
这时贺竹筠道:“对了,二哥你刚才在前头看见陈白蝶了吗,我听下人说她也来了,她不是才出院么,不知大好了没有。”
红豆一怔,陈白蝶竟这么快出院了,看来玉淇表姐那日果然说得不错,陈白蝶身上的大片血渍果然是别人的。
可如今全上海滩都知道陈白蝶获救不久,若非紧要的应酬,陈白蝶大可以托词不去,何必巴巴地赶来参加贺太太的寿宴。
又想起这人之所以得救,贺云钦占了大半功劳,以这两人的关系,陈白蝶前来贺寿,莫非是冲着贺云钦来的。
贺云钦并未接妹妹的话,心不在焉解了一张牌,抬眼看向角落里的西洋座钟,掐好的时间到了,不便继续逗留,便道:“你们慢慢玩,我去桥牌室看看。”
这时有名下人托了一盘西洋高脚杯饮料来,送到贺云钦跟前:“二少爷,喝口水吧。”
贺云钦淡淡看那人一眼,随手端起其中一杯饮尽,将空杯放回盘内。
那下人又要将托盘端到红豆等人跟前,不料脚下绊了一下,饮料一下撒出来不少,幸而全撒在托盘内,不曾摔碎杯子,未惊扰到段明漪等人。
饶是如此,因盘内太过狼藉,不便再拿过来给众人喝,那下人只得静悄悄退下去,另换了一盘饮料进来。
红豆瞄一眼那人,贺家想必不缺人手,怎么还派了个毛手毛脚的下人来?
因忙于解谜,也未深想。等那人送了饮料到跟前,无意中往他脚下一掠,才发现他步姿极矫健,委实不像会自己绊倒自己的人。
正自纳闷,就见这下人送完这边的饮料,又折回到另一头,她盯着那人背影直瞧,以前哥哥在警察学校受武术训练时,曾说过要辨认一个人是否习过武,只消看看这人的步态和手掌即可,这人不光走路轻快,手关节还大得出奇。
那人径直走到段明漪面前,躬身笑道:“请各位少奶奶解渴。”
段明漪回过头来,正要端起一杯来喝,谁知那下人活像脚底下踩了钉子似的,身子冷不丁一晃,竟将盘中一杯橘子汁全洒到了段明漪的旗袍上。
来得太快,段明漪根本躲避不及,这一惊不小,立即将脸一沉道:“你怎么回事。”
那下人吓得不敢抬头。
旁边几名少奶奶拿了帕子擦段明漪身上的橘子水:“这可穿不得了,得马上换下来才行。”
段明漪只得含着歉意起身道:“我先回房更衣,失陪一下。”
谁知段明漪这一去许久都不见回来,那几名少奶奶等得不耐烦了,彼此互望一眼,讶笑道:“明漪换衣裳换这么久,这牌还能打得起来么。”
又有一人道:“明漪从不会无故将咱们撇下不管,该不是被别人的事给绊住了。”
有人笑道:“许是遇到了她们家贺宁铮,两口子说悄悄话去了。”
这时有位阔少模样的人正好路过,听到说话声往里一探头,笑道:“花园子里请了白凤飞来唱戏,各位少奶奶不去凑凑热闹么。”
几名少妇听了这话,哪还有心思枯等,纷纷笑着离了桌,顾筠几个也坐不住了,道:“要不我们也去花园看看。”
红豆想起刚才那古怪的下人,越想越觉得奇怪,想起贺云钦要去桥牌室打牌,有心提醒他几句,又担心落了单,便跟顾筠打商量说:“你们稍等我一会,我去趟盥洗室就回来。”
出来后,她问清了盥洗室跟桥牌室在一头,正合心意,便顺着走廊往里走。
各处都静悄悄的,想是客人都去后花园了。
一路走到尽头,只见并排两个房间,站在原地一听,两间房都静悄悄的,一时分不清哪间是盥洗室,哪间是桥牌室,原打算来提醒贺云钦,谁知里头并无人打牌,她扑了个空,也不知贺云钦去了何处,见里头那个房间房门虚掩,猜这是盥洗室,便打算入内更衣再去找贺筠她们。
等了一会,不见贺家下人,只得自顾自进去,原来是间极富丽的会客室,里头另有一间房,专供更衣之用。
她推门进了里间,谁知这间房竟未点灯,在墙上摸了一会灯绳未果,暗忖,难道这两间都不是盥洗室,盥洗室在走道的另一头?
她忙要退出来,刚一动,就听外面那间房有人进来了,其中一个应是女人,声音呜呜咽咽的,不知是呻|吟还是啜泣,她愣在原地,正不知该出去还是该留在房中,后头黑暗中忽然有人一把将她拽到怀里,低声在她耳边道:“别说话。”
红豆先是汗毛一竖,可一听这人声音极为耳熟,竟是贺云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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