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曲轻裾突然从梦里醒来,脚踝的抽搐感让她难以忍受,仿佛有什么把她的脚筋拧了一个结还不断的晃来晃去。

“轻裾,怎么了?”半梦半醒间,贺珩猛的醒来,见到身边人额头上满是冷汗,借着角落中的一盏烛火,看到她连唇色都变了,当下便白了脸,忙叫了人进来。

一通忙乱后,曲轻裾的脚踝抽筋症状已经在孕嬷嬷的按捏下消失了,她有些疲软的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现在很困,但是却睡不着。

“请皇上不要担心,女子有孕后,有时候会出现手脚抽筋症状,平日多注意食补,过一段时日就好了。”孕嬷嬷见皇上脸色还是不太好,便小心翼翼道,“平时让人给娘娘按捏一番,也是能缓解的。”

贺珩神色稍霁,见曲轻裾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便道:“这事朕会让太医院的医女来做,你们都退下吧。”他虽不懂医,但是也知道人的穴位很多,若是按错了地方,对孕妇以及胎儿也是有害的。

孕嬷嬷以及木槿等人小心翼翼的退下,待出了门,他们才出了一口气,皇上方才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了,吓得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钱常信对着木槿招了招手,两人走到一个角落里后,他小声道:“这些日子宫里可有不长眼的东西?”

木槿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钱常信这是在担心皇后娘娘如今不管后宫,会有人不长眼睛的冒犯娘娘,于是便道:“劳钱公公问,一切都好呢。”

“木槿姑娘客气了,这不是皇上担心娘娘,我也不过是白问一句,”钱常信对木槿十分客气,“但若是有不长眼睛的,只管丢给刑房,不必手软,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木槿点了点头:“多谢公公,我记下了。”

钱常信呵呵一笑,“主子好,就是咱们好,这些日子你可要多费些心了。”

木槿也跟着笑,但是却也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既然皇上都如此护着娘娘了,那么她也没有什么可担心了。

“睡不着了?”贺珩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曲轻裾后背,好一会儿也没见她睡着,便问道,“还难受?”

曲轻裾摇了摇头,换了一个睡姿:“睡不着。”

“怎么了?”贺珩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两人盖得更加严实了些,“左右我明日也不用上朝,就陪你聊聊。”虽然明天就开始封笔停朝,贺珩实际上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做,但是为了安慰身边人,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这些。

曲轻裾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聊,但是见对方兴致勃勃的模样,只好道:“聊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行,”贺珩努力闭紧想张开打哈欠的嘴,“比如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又或者喜欢什么东西。”

曲轻裾愣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小时候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我以前很少有机会出院子,后来大些了,就只有舅母带我见见外客。但是我毕竟不能常常与舅母住在一起,田家与曲家后来又闹得僵,所以从小到大过得也就那么个样子,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喜欢什么……”她皱了皱眉,“华服美食加睡觉,算不算喜欢的东西?”

“梁氏实在可恶,若是当初是我下旨,定会要了她性命。至于女子喜欢华服美食,那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贺珩觉得自己喜欢把漂亮的东西给自己喜爱的女人,这样会让他心情非常好,就像是只有这些东西给她用了,他才能安心似的。

疼惜的摸着披散在曲轻裾背后的头发,“先帝为我做的事情不多,这辈子做得好恐怕只有两样,一是你,二是传位诏书。”

“我怎么能与传位诏书比,诏书天下只有一张,女人天下却有千千万万,”曲轻裾拱了拱,让自己又换了个睡姿,把头靠在贺珩的颈窝处,“梁氏固然可恶,但我的父亲却是最大的罪魁祸首,我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父亲却急着迎娶新妇进门。若不是舅舅一家,只怕我连嫁妆都会十分寒酸,如果我当时真的寒酸出嫁了,那么我在皇家还有什么颜面?”

“忠义公一家很好,”贺珩听完这席话,半晌才道,“天下间固然有你父亲那样的男人,但也有白首不相离的夫妻。”

曲轻裾勾了勾唇角,贺珩这是在告诉她,他不是昌德公那样的人?

“天下间固然有喜欢听甜言蜜语的女子,但也有只看事实的女子,”她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我恰好属于后者,不爱听人说了什么,只爱看人做了什么。”

“说不如做?”贺珩面上的笑意更加明显,“轻裾能这样聪慧,我很欣慰。”

他只怕她不爱听他说,却也不爱看做。

没过一会儿,他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沉沉睡去了,不由得失笑,不是睡不着么,怎么比他还睡得快?

腊月二十九,朝中已经封笔,除开各个部门必须留着当值的,其余人都已经回家过年了,但是尽管如此,这些官员也不是真的悠闲下来,而是积极的打听谁家得了皇上赐的东西,谁家能去参加皇家年宴。

毕竟这是新皇登基的首年,能得皇上赏赐的人,就代表这些人至少入了皇上的眼,京城中的人,能坐得住才是奇怪。

所以腊月二十九到三十这两天,不时有赏赐从宫里出来,例如诚王、忠义公之流,除了皇上钦赐的福字春联以外,还有两宫太后与皇后的赏赐,另外如同魏右丞、宁王、瑞王、罗尚书等人,也得了不少赏赐。

至于其他人家,有人得了皇上的福字,有人得了皇后的赏,但是就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得四大巨头的共同赏赐了。但是不管如何,这个年关让京城所有官员明白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只有跟着皇上才有肉吃。

大年三十的年宴上,除开皇室自己人外,京中拿了一等官爵的也有幸能进宫享宴,例如忠义公以及两宫太后娘家的家主。

曲轻裾与贺珩并坐在上首,她因为有孕所以没有饮酒,面前摆着的是一盅凤凰归巢汤,实际上就是猪肚里塞了一直鸡用老罐炖,但是味道确实不错,在冬日里喝正合适。

下面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有孕,也没有谁不长眼去乱敬酒,所以一场年宴进行到一半,她都很悠闲。

“皇后娘娘的胎像圆润紧凑,臣妇以为,此胎必定是男孩。”秦白露举起酒杯,起身对曲轻裾道,“臣妇敬娘娘,祝娘娘早生贵子,青春永驻。”

皇后娘娘都有身孕了,祝人家早生贵子,是不是有些不合适?罗文瑶皱了皱眉头,跟着站起身举起酒杯道,“臣妇也祝皇后娘娘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曲轻裾拿起一边的酒杯,木槿给她倒了一杯白水,她向两人举杯道:“多谢二位弟妹,如今我不能饮酒,以水代酒谢过二位。”

贺珩夹了一筷鸭舌到曲轻裾碗中,笑着道:“在座诸位也不是外人,朕也不怕诸位笑话,朕与皇后现在都年轻,这会儿倒是觉得男女都好。”

在座诸人当下纷纷称是,顺道还夸了帝后二人一番,大意就是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定能遗传帝后的优良因子,日后肯定为成为倾倒天下的万人迷。

秦白露不敢相信皇帝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护着曲轻裾,甚至当着这么多人说不介意男女,难道皇帝就不想有人传宗接代吗?

“朕日后与皇后还会有很多孩子,届时每一胎都去猜测男女,岂不是要朕与皇后自寻烦恼,”贺珩哈哈一笑,自我调侃道,“朕可不想自找麻烦。”

众人自然跟着一起笑,心头却听得心惊胆战,皇上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有那么些只与皇后生孩子的意思。

一定是他们听错了!

田晋珂与田罗氏互相看了一眼,夫妻多年,两人自然发现对方了眼中的震惊与喜悦。

“咳,”田晋珂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外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却呛住了,顿时咳得脸色通红。

田罗氏无奈一笑,她家老爷什么都好,就是爱故作镇定了些。

曲轻裾挑眉看了贺珩一眼,见他正一脸笑的听下面人的吹捧,便低下头继续喝汤。

卫青娥与贺麒坐在一起,她怔怔的看着身着紫色广袖百鸟朝凤裙的曲轻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皇帝真愿意专宠一个女人,甚至只打算让她一人有孩子?

她想到归朝后其他官员送到王府的通房,尽管她与王爷同甘共苦后,王爷虽待她亲近了不少,但是下面人送的女人不还是被王爷纳为了通房?

难不成世界上真有如此专情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皇帝?

卫青娥缓缓的收回自己视线,不知怎么的目光就落到了秦白露身上。秦白露脸色不好看,她身边的瑞王似乎也不想搭理她,两人虽坐在一张双人桌上,气氛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难怪秦白露对曲轻裾那般嫉恨,作为女人她似乎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因为就连她也有些嫉妒皇后,身份有了,孩子也快有了,就连夫君的专情她也有了,而拥有这一切的女人甚至不需要善良大度,也不需要尊贵的出身,过得却比她们都好。

“你在看什么?”贺麒在桌下轻轻的拉了拉袖子,小声道,“你可别学老三家那个蠢脑子,我听说皇帝不太喜欢那位,已经赐了好几个美人到瑞王府里了。”

卫青娥心头一惊,皱着眉道:“不是说皇上没有留选女吗?”

“他没有留,不代表不能赏赐给别人,”贺麒摇着手里的酒杯,瞥了眼贺渊的方向,“老三行事嚣张,他家那位也是个不省心的,我听说她曾经做过好几次让皇后难堪的事情,依照皇帝对皇后那个稀罕劲儿,他能饶过老三家那位?”

“皇上不至于……”卫青娥咂舌,皇帝不至于管到这些事情上吧。

“别看他这幅模样,做事狠着呢,”贺麒把音量压得极低,低得只有两人听到,“老三家那位曲侧妃怎么没了的?这里面的东西多着呢。”

卫青娥捏紧了酒杯,那能把这种男人抓在手心的女人,手段又该有多可怕?

这一瞬间,卫青娥看曲轻裾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倾国倾城的妖女。

曲轻裾不知道自己已经升级为妖女,她打了一个哈欠,吃着切成花瓣似的水果,偶尔与命妇们说上几句话,年宴渐渐到了尾声。

就在子时过了一半时,殿外的焰火突然炸开,印红了半座宫殿。

曲轻裾看向殿外,正好看到一朵焰火散开,漂亮得不可思议。

“喜欢?”贺珩对她伸出手,“我陪你出去看。”

曲轻裾把手递到他掌心,二人相携走出殿内,站在大殿外的高台上,看着一朵朵绚丽的花开了又谢,漂亮得就像是个梦。

二人身后,跟着来参加宴席的人,所有人都看到了帝后相携的手,焰火下,两人的背影美得像一幅画。

卫青娥站在贺麒身边,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帝后从头至尾都没有松开的手上,仿佛又看见一年前的年夜,曲轻裾一身红衣从这个台阶上一步步走下去,当初还是王爷的皇帝忍不住上前扶住曲轻裾的画面。

原来当初那个场面她一直没忘,甚至深深记在了心头。

那个时候的焰火,似乎也如今天般绚烂,但是她能记得的,只有那时候皇帝情不自禁伸出的手。

也许有些事情,早就已经注定了。

就像她与贺麒,曲轻裾与皇帝,秦白露与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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