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巴黎的天气温和宜人。回来两个月,心情已沉淀。

周六的清晨,红砖瓦的干净街道,行人极少,背着画板去近郊的一个湖泊处写生,那里有一个教堂,是早期歌德式风格的,周末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来祷告。教堂附近有一个古老而美丽的小学,里面的孩子都是镇上的居民,纯朴开朗。有时我会受教会的委托去教授一些孩子基本的彩绘油画,通常都是周四的下午,因为那个时候比较有空。走到湖畔,架好画板,从背包里拿出所需的材料,待一切就绪后开始慢慢描绘起这金红朝阳下的波光丽景。

中途有一些小孩会跑过来玩耍,但是不会太接近的打扰我。

一些情侣在草地上铺上了布享受这难得的晴朗假日。

两个小时后,用来平衡调色板的右手已经到达极限,故而不得不停下作到一半的油画,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能将这副画完成。想到再过五天就要去芬兰,倒是突然对这个一直不怎么喜欢的时尚都市有了点留恋感。

上个礼拜,以法国勒雷-笛卡尔大学法学院的学士文凭申请进入芬兰赫尔辛基大学法律系国际公法的硕士。即使自己在第五大学还有半年的心理学硕士学业,但因为身体的关系,还是听从姑姑的命令提早去芬兰。

下午回宿舍。老远的看到了马丹夫人,干枯的头发在风中飞扬,蜡黄的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马丹夫人跑上来亲吻我的脸颊,声音略显激动,“哦,安,你总算来了,有一个美丽的东方男孩来找你,他等了你一上午。”

有些讶然,在这里我并没有相熟的东方人,就算有也都只是点头之交,概是没有熟到会来相找的地步。

“谢谢您,马丹太太。”慢慢的举步行进,心中猜测着究竟会是谁。

也许已经猜想到是他了吧,美丽的东方男孩,所以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并没有太多的波涛与惊疑。

叶蔺站在宿舍门口的蓉树下,一身白色干净的便装,略长的头发已削短,看上去精神而亮丽。

“什么时候来法国的?”走近他率先开口,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平静,也许是真的什么都放下了的缘故。

叶蔺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昨天。”眼神有点复杂也有点压抑,“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好。不过我得先把东西去放下。”指指了身后的画板。

“我等你。”

“恩。”

回到寝室,那个新加坡的新室友在写歌词,另外的人都不在,我走到小阁间放好画板。

“安。早上有人找过你,他等了你一上午。”

“恩。”走进盥洗室清洗手上沾到的一些颜料。

室友好像很喜欢这个话题,放下手中的歌词继续道,“你见到他了?”

“恩。”

“我以为他走了呢。”熟练的转着手中的笔,“说实在,他长的可真好看,亲人?”

“不是。”洗完手竟然发现衣袖上也沾到了些须颜料,微微懊恼,走到衣柜里随意拿出一件毛线外套又折进盥洗室。

“男朋友?”

“不是。”对于这种蕴涵试探的问话通常我是不怎么喜欢的,也甚少搭理,不过这次倒是可有可无的回答了。

“哈!安,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换好衣服从盥洗室出来,室友拿着一支笔和一张写满歌词的纸跳到我的面前,“既然不是你的男朋,那么我去追求也没关系吧。”

我不禁好笑,倒也挺实际的提醒她,“他可能马上就会回中国的。”

“距离不是问题。”室友摆摆手,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还真不像开玩笑了,不过,“我不知道他号码。”

室友看了我一眼,然后皱眉叫道,“对哦。上次奥德莉使坏偷翻你电话的时候就只看到姑姑和你哥这两个号码。”她有点不大高兴了,喃喃自语道,“难得看上一个的。”

“我出去了。”没有多说什么,好比——那个人现在就在楼下什么的,毕竟,的确没必要多管闲事的。

“……穿着黑色西装的王子啊……”合上门的时候倒是听到室友这么说了一句。

黑色西装?我皱眉,但也未在意。

跟叶蔺的晚餐,我带他去了离第五大学不远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说来也好笑,在法国呆了六年却也只吃过一两次的法国餐,主要是一直不太能习惯那奇特的口味。

“这家餐厅的菜很好吃。”我说。

“常来?”

“以前在这打工过。”喝了口纯净水,“你是等法国时装周结束再走吗?”

“不,我在这只呆两天。”映着昏暗灯光的的脸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这几天比较忙,否则我会带你去逛一下巴黎的。”我实话实说。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出现了一段时间的静默。

良久叶蔺开口,“我要结婚了。”

“……恩。”我平稳地搅了搅盘里的意大利面条,“恭喜你。”

“简安桀,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这句恭喜。”叶蔺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着一股倔强。

“但是,叶蔺,我能给的就只有这句恭喜了。”平静的述说着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是不是措失了所有的机会,六年前,六年里……”叶蔺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彻底的颓然。

也许吧,但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会把你当成一个闯进自己生命里六年的精灵,褪去所有的灰色地带,对你,只保留着那纯净的六年,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想起的时候,会心一笑,如此亦已心满意足。

第二天起来,开始陆陆续续的收拾起一些行李,姑姑说是会亲自过来接,但我想六年住下来七七八八的东西也实在不少,真要一辆车也装不回去,所以乘还有多余的时间就先把一些不需要带过去的东西整理出来,没用的直接扔掉,尚且有用的就捐给教会。

画具可能也不用拿过去了,因为自己也感觉到最近画画越来越吃力;克莉丝汀的一堆影碟,捐掉吧,教会应该离天堂近一点;玩具熊,哦,朴铮送的生日礼物,太大了,不知道扔掉会不会被骂;粉红色的手套姑姑送的,好像小了点,直接给教会的小孩子好了……整理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倒是一晃眼瞟到衣柜最底层折叠着摆放着的一件衣服,敛眉拿起……很陌生,纯黑色的西装外套,没有任何花纹亦或条纹,牌子极好应该挺贵……

……模糊的记忆,滂沱的大雨,灰暗的街道上,怎么也想不起回去的路,站在雨里站了两个小时后终于体力不支晕然倒地,那个时候隐约记得有人把自己抱起,然后去了医院……

这件衣服应该就是那个人留下的吧,盖在我身上却忘了拿回去——正打算把衣服重新放进衣柜,却意外的发现右边的口袋里似乎塞放着什么,顿了一秒基于好奇心还是自顾翻了出来,一些欧元以及两张信用卡——那个人会不会太粗心了点,还有一张被折叠整齐的画纸,想了片刻还是将其折开——沙特莱广场,夏天的午后,喷泉,鸽子,行人,露天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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