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双人间里,梁以璇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因为梁以璇这几天的早出晚归,程诺没什么好戏可看,就从家里搬了半箱子书来,摆在楼下客厅的书架,想着闲时可以翻翻。

今晚录制结束后,见程诺在加班改剧本,梁以璇一个人待在房间也无趣,就问她借了本书当睡前读物。

夜深人静,程诺在一旁架着一副框架眼镜,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梁以璇和着这机械声看得正入神,耳朵里隐约钻入一阵琴声。

见程诺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似乎毫无所觉,梁以璇以为自己听岔了,又垂下眼去继续翻书。

翻过两页,刚重新投入到故事情节当中,那似有若无的缥缈琴声却忽然起了重音——

噔噔噔邓!!!

梁以璇蓦地抬起头来。

程诺也出了戏,愣愣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这荒郊野岭大晚上的,谁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梁以璇想了想,起身推开了面前的窗户,侧耳去听。

的确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但琴音似乎不是来自外面,而是从楼下传上来的。

一开始别墅里并没有配备钢琴,边叙进组后第二天,节目组搬来了一架斯坦威大三角,想着指不定哪时候边叙有兴致来上一曲,那节目又能出圈捞一把油水。

只不过边叙早就不是轻易在镜头里演奏的咖位,除了上回在法餐厅被梁以璇“逼上梁山”,过去一礼拜也没碰过那台琴。

梁以璇和程诺齐齐联想到什么,缓缓扭头对视一眼。

除了边叙,这别墅里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弹出这个级别的演奏。

“不会吧不会吧!”程诺眨巴眨巴眼睛,“你那瘟神又回来啦?”

梁以璇皱皱眉,一把合拢了书,手撑着额角低下头去。

程诺深刻共情了梁以璇此刻的情绪——人家“野火烧不尽”的草都得“春风吹”才“又生”呢,那边叙也没人去哄啊,怎么还能自己屁颠屁颠回来了呢?

演奏短时间内似乎没有结束的意思,程诺很想下楼去探探情报,一看时间,距离交稿deadline只剩半小时,又紧赶慢赶地敲起键盘来,顺手把一对降噪耳机扔给了梁以璇:“你嫌烦先戴着。”

梁以璇接过耳机,攥在手心冷静了会儿,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起身打开房门,走到楼梯口,提了一口气对楼下说:“大晚上让不让人睡觉了?”

琴声像被噎住,戛然而止。

梁以璇又提了一口气:“难听……”

她说到一半卡了壳。

边叙为人再讨厌,在专业上确实没什么可挑剔。

她这么说当然是戴了有色眼镜。

但她这会儿实在有点忍不住气。才刚清净了二十四小时,才刚决定恢复正常录制,才刚积极回家做了餐饭,这瘟神又回来了。

回来就安安静静回来好了,还非要弹琴告诉全世界他回来了。

像生怕她今晚睡得太好。

一滞过后,梁以璇还是接了下去:“……难听死了!”

说完转身回房,“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监控室里,导演们正美滋滋吃着泡面聆听天籁之音,不期然被猛地打断,刘彭嘴里挂着一缕面,怔怔望向客厅的画面。

琴椅上,边叙一动不动僵坐在那里,过了会儿,面无表情上了楼。

几个导演目不转睛地顺着边叙上楼的路线,一路从显示器分屏看了过去,见边叙回了自己房间一趟,又很快走了出来。

“这不会刚回来又被气走吧?”副导演看得胆战心惊,“老刘,你那买热搜的激将法管不管用啊?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得罪了边叙又没留下人。”

刘彭摸着下巴:“这不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吗?总要兵行险着试试。再说我看边叙脾气大是大了点,但这艺术家的本性啊就是高傲,这人一旦高傲了,就不稀得跟我们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小人物计较了,小小得罪一下出不了事。”

“还是老刘老谋深算,”副导演点点头,指着显示器问,“嗯?他这是去哪儿?”

众导演齐齐往画面上看去,见边叙离开自己房间后并没有下楼,而是敲开了三楼段野的房门。

段野顶着个鸡窝头开门出来,问他什么事。

边叙斜倚着门框,对他亮出了指间的一张黑卡。

“……”

次日上午,梁以璇做完早锻炼,遛完peach,洗澡化妆出了门。

这次是女嘉宾主导约会,节目组根据女嘉宾定下的约会场景,给了男嘉宾三张提示词卡片。

梁以璇暂时还不确定是谁抽到了她的卡片。

不过程诺很想撮合她和沈霁,昨晚偷偷跟她说:“你太受欢迎了,沈霁那么温和谦让一人,可能抢不过小奶狗和泥石流,要不我来帮你虚晃一枪,然后悄悄给沈霁一点提示,这样说不定其他两个会去抢我那张‘错误选项’。”

梁以璇经历过上次噩梦般的约会之后,对此其实已经没有太高预期,只要不是边叙,哪个男嘉宾都行。

不过想到上周末沈霁安排了一顿西餐,却被边叙搅了局,她还是觉得挺过意不去,想着要是有机会弥补当然更好,所以接受了程诺的好意。

梁以璇从北郊出发打车去往市中心,正午时分,在舞蹈中心附近一家泰式餐厅门前下了车,站在路边等男嘉宾。

两分钟后,一辆黑色卡宴在她面前缓缓停稳。

梁以璇松了口气,对沈霁笑起来:“中午好。”

沈霁把车钥匙交给泊车员,下了车对她一笑:“中午好。”

同一时刻,市区一家日料店门前,程诺看到一辆银白色布加迪威龙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车窗移下,程诺跟驾驶座的边叙大眼瞪上了小眼,皱起眉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梁以璇终于清清静静地跟沈霁吃了一顿饭。

没了第三人,沈霁作为男士,在餐桌上极尽发挥了绅士风度,侃侃而谈地找着话题,聊的内容大多跟梁以璇擅长的芭蕾艺术相关,或许是提前做了一些功课。

梁以璇接得住话,没碰上冷场,一顿饭吃得温和又舒适。

饭后,她提出实现一下自己在短信里跟沈霁说过的话,带他去舞蹈中心内部参观参观。

沈霁欣然同意。

因为舞蹈中心就在附近,两人一路走了过去,抵达目的地,梁以璇给门卫递了证件,带沈霁和跟拍摄像师走了内部通道。

内部通道不宜曝光,摄像师非常自觉地关了摄像机。

难得没了镜头,氛围更轻松了些,沈霁笑着感慨:“倒是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走走艺术家的路。”

梁以璇也笑起来:“都是水泥铺的路,也没什么特别。”

“你每天都从这儿打卡上下班?”沈霁指了指走廊墙壁上的打卡机。

“一般是,不过如果当天排了演出的话就不用打卡了。”

沈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起来,你最近好像都没排演出?”

“嗯。”

“是因为录制综艺耽搁了吗?”

梁以璇摇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梁以璇微微一滞。

早在进综艺第二天,她就给沈霁发过一条短信,说有机会请他再看一场芭蕾舞剧《垆边》。

但因为跟腱炎的影响,她从九月起就暂停了演出,现在还不确定回归日期,而南芭也要求她完全恢复状态之前不要在镜头里展示芭蕾舞。

所以这个欠沈霁的礼物就一直没能实现。

想起来还挺不上道。

她本来不想在节目里提起自己的伤病,主要是怕播出以后,被不知情的外婆和妈妈看到。

看出她的为难,沈霁摆了摆手:“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也不是不能跟你说,”梁以璇有点不好意思,回过头看了眼,见跟拍摄像师没开镜头,还远远落在后边,压低了声说,“是因为我从八月份开始就在治疗跟腱炎,状态不太好……”

沈霁一怔:“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治疗挺顺利的,九月底就结束了,不过专业上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欠你的芭蕾舞剧可能得晚点了。”

沈霁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在催你这个,身体要紧,不着急。”

梁以璇点点头,见到了长廊尽头,跟沈霁说:“我带你去我们南芭的大本营看看……”

话音刚落,两人走过拐角,一眼望见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

走在梁以璇正对面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长身鹤立,但这正经的皮囊实在很难掩盖他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梁以璇脚步一顿,望着边叙轻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别流露出不恰当的表情。

因为边叙身边另一个年长的男人是南芭的董事章总。

“这么巧啊小梁,周末还过来加训?”章道国先注意到了梁以璇。

梁以璇对章道国礼貌一笑:“章总好,我是过来录综艺的,昨天跟秦老师提前打过招呼。”

“哦,你们秦老师跟我提过你上综艺的事,”章道国往她侧后方的沈霁看去,“我没认错的话,这是林森资本的沈总监?”

章道国只是董事会里的资方,本身也不是艺术家,而是商人,会跟沈霁认识倒不奇怪。

沈霁和煦一笑:“是我,章总,上个月有幸跟章总在峰会见过一面。”

“看来你们这是个精英综艺啊。”章道国笑着指指梁以璇,“不过上了综艺别忘记本业,我可好久没看到你演出信息了啊,小姑娘这个年纪还是要专心艺术,别贪玩,芭蕾这东西一旦荒废就起不来了。”

章道国年纪长,对综艺这种时兴产物存在偏见是正常现象,因为不管舞团底下的事,不清楚梁以璇停演的理由也正常,梁以璇虽然冤枉,也知道不能当着外人面跟领导纠结对错,只能默默应下,刚要点头,却听边叙凉凉开了口:“她这也能叫贪玩?”

“嗯?”章道国侧目看向边叙。

边叙挑了下眉:“一天泡十二小时练功房,下了班还在瑜伽房待上一个钟头,她这要叫贪玩,你们南芭还有哪个演员的训练量能看?”

章道国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看看边叙,又看看梁以璇,立马笑起来:“是这样,那是我这不管事的搞不拎清了,小梁啊,对不住,误会你了。”

梁以璇赶紧摇头。

“那奇怪了,我看最近好几个新人都在往上跳,他们怎么不给你排演出呢?”章道国说着,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梁以璇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章道国可能看出了边叙对她有点什么,这是有意要当着边叙的面替她“出头”。

“不是的章总,”她尴尬上前,“我……”

“这事你别管,我跟他们说。”章道国打断了她,已经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起话来。

梁以璇插不上话,给边叙使眼色,偏偏边叙也不知道她的情况,以为她最近真遇上了内部恶意竞争,没去拦章道国。

沈霁走上前去解围:“章总,以璇是因为身体原因……”

刚好电话那头的舞团老师也说了同样的话,章道国这才放下手机:“小梁是因为跟腱炎才停演的啊?”

边叙神色一滞,看着梁以璇的目光轻轻闪烁起来。

梁以璇点点头:“是的章总,谢谢您的好意,舞团老师都对我很好,实在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不过现在基本也恢复了……”

章道国还没说话,边叙已经冷下脸来:“什么时候的事。”

梁以璇皱皱眉头,没有答。

章道国眼风一瞟,上前拉过沈霁:“沈总监,上回那峰会上……”

沈霁被章道国拉着走远了去。

走廊拐角只剩了梁以璇和边叙。

边叙重新问了她一遍:“我问你跟腱炎是什么时候的事。”

梁以璇撇开头去:“八月。”

边叙也撇开头去,像是在竭力冷静,点点头说:“八月的事,我不知道。”

梁以璇没有说话。

边叙回过眼看着她,一扯嘴角:“一个刚跟你认识半个月的男人都可以知道的事,我不知道。”

“梁以璇,你把我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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